

1872年,“晚清四大冤案”之首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爆發,創辦僅一年的《申報》為迎合市井獵奇之意介入,全程追蹤。隨著事態的發展,報道愈加體現出新聞的監督性。
《申報》跟蹤三年,刊文60余篇,使案件產生了廣泛而巨大的社會影響,其刊發的文章甚至成為朝廷處理此案的重要信息來源。
最后,《申報》的記者見證了刑部開棺驗尸、案情真相大白的歷史瞬間:“觀者歡呼雷動,大叫‘青天有眼’。”
1882年,李鴻章口中的“不世英才”王韜在《循環日報》上大談英國的議會民主制,稱“中國欲謀富強,固不必求他術也”。以此為信號,報紙議政的時代翩然而至,被黃遵憲譽為“驚心動魄,一字千金,人人筆下所無,卻為人人意中所有,雖鐵石人亦應感動”的梁啟超揮動如椽大筆,對日文里的舶來詞“經濟”“哲學”“民主”等信手拈來,在豐富漢語詞匯的同時完成了對一代人的啟蒙。
1908年,當清政府試圖扼殺出版自由,頒布《大清報律》時,發現輿論的控制權早已易手。紙媒強烈反彈,天子腳下、采用北京白話的《正宗愛國報》甚至公然嘲諷道:“什么叫《報律》呀?簡直的外號兒就叫收拾報館,堵住報館的嘴,不準你說話,就是《報律》的真精神。”
1911年,郵傳部尚書盛宣懷主持鐵路收歸國有,因罔顧民意,激起保路運動。《蜀報》刊文痛批:“有生物以來無此情,有世界以來無此理,有日月以來無此黑暗,有人類以來無此野蠻……嗟呼盛尚書,川人誅不盡,爾亦徒勞矣!”
三個月后,武昌起義爆發,齒冷的報館集體倒戈,替清廷說話者幾不可尋。
大眾傳播的無物之陣
1895年,當電影在盧米埃爾兄弟手中誕生時,其承擔的使命無非是對客觀存在的真實記錄。然而,20世紀初云譎波詭的世界形勢亦使之不免淪為政治宣傳的工具。
《一個國家的誕生》因導演格里菲斯首次大量使用蒙太奇而名垂影史,但它宣揚的種族主義和對3K黨的美化在今天看來則顯得幼稚與偏激;講述無產階級反抗沙皇暴政的《戰艦波將金號》政治正確,氣勢滂沱,一場敖德薩階梯的平行蒙太奇被世人津津樂道了近百年。可惜,愛森斯坦過于主觀的批判和教化意識讓影片看起來更像是高喊口號的革命文學,一旦政治風向轉變,難免黯然失色。畢竟,藝術的魅力不是說教而是留白。
作為紀錄片的開山之作,《北方的納努克》給導演弗拉哈迪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聲譽。然而,這部反映愛斯基摩人日常生活的片子卻充斥著精心的設計與擺拍。比如,納努克早就習慣了用獵槍捕獵,弗拉哈迪卻故意讓他重操魚叉,在鏡頭前表演“傳統”;再比如,為拍攝納努克一家起床的過程,弗拉哈迪竟把人家的冰屋削去一半,以增強照明——所有手段都為了迎合觀眾對異域風情的想象。
如果說《北方的納努克》僅僅是對真實的扭曲,那里芬斯塔爾為納粹拍攝的紀錄片《意志的勝利》則近乎助紂為虐了。此片在藝術上的彪悍與成功毋庸贅言,一個電影學院的教授甚至不敢將其在課堂上全部播放,理由是“力量太強大了,我擔心我的學生看完后會變成真正的納粹。”
事實上,《意志的勝利》是對“廣場效應”最好的詮釋。勒龐在《烏合之眾》中寫道:“廣場上歡呼的那些老百姓,是一群非常簡單的動物。他們只能接受一個非常簡單的情緒,要么極好,要么極壞。”
的確,在群體之中,個體的人性會被湮滅,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會喪失,被群體意志所取代。正如泰戈爾當年在日本所見:“全體人民聽任政府整頓他們的思想,削減他們的自由。人民愉快而焦急地接受這種普遍的精神奴役,因為他們渴望將自己變成一架叫做民族的機器。”
于是,在“國家”的名義下,硫磺島兩萬日軍戰至山窮水盡,集體玉碎;沖繩戰役里滿載炸藥,只攜帶單程油料的神風特攻隊飛蛾般撲向美軍航母,搞自殺式空襲。一切都如電影《浪潮》里的預言:集體無意識的魔盒一旦打開,世界和專制的距離只有五天。
二戰后,最后一個日本兵在菲律賓的叢林被發現。他不相信日本已于30年前投降,頑固地執行著上司遺留下來的命令,堅持打游擊。
從這個角度看,權力的本質就是對信息的壟斷。而這種壟斷,不僅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的。
俄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波將金公爵為人八面玲瓏。一次,女皇沿第聶伯河巡視,為邀功起見,波將金干了一件頗具創意的事:下令把自己治下的貧困村裝扮成一片繁榮的模范村。自此,西諺里多了一個詞——波將金村,指代弄虛作假的樣板工程。
然而,自約翰·密爾在《論自由》中寫下“那些被迫噤聲者,言說的可能是真理。否認這一點,意味著我們假設自己永遠正確”后,人們終于意識到,真理只有在思想市場上才能得到最好的檢驗。
當“批評不自由,則贊美無意義”深入人心時,強勢如杜魯門也只好寫信向家人抱怨,說自己被新聞界折磨、糾纏,除了一忍再忍,無法可想。
但在信末,他寫道:“扛不住熱,就別進廚房。”
1965年,美國參眾兩院通過《信息自由法》,要求政府部門公開信息。約翰遜總統一拖再拖,最后極不情愿地簽署了法案。因為他意識到,隨著時代的進步,黑箱政治終將失去容身之所。
萬物一體的可穿戴設備
從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人與信息的關系愈發由被動接受變為主動生產。再顢頇的統治者也逐漸明白,如果每個人都能享有一份發言權,即使是毫無理性或極端保守的人也不例外,那么人性的良知將會在所有可能性中進行挑選并作出正確的抉擇。沒有一個文明是因為其公民了解了太多的真理而招致毀滅的。
事實上,世間矛盾的根源恰恰在于人與人之間的誤解。許多信息在傳遞過程中衰變與耗散掉了,由此導致的溝通障礙甚至可能讓美蘇爆發如《奇愛博士》里描寫的那樣荒誕不經的核戰爭。
“漏斗效應”是管理學上的著名理論:當企業管理者將指令傳達給部門總監時,由于思維方式、理解能力的差異,大約會有20%的信息衰減。而部門總監再向下傳達時,又會有20%的衰減。等最后到達具體執行者,宛如漏斗,其理解已與老總的初衷相去甚遠。
因此,技術的發展就是要消除交流中的滯礙,抹平傳播學里的“知溝”,使信息共享的效率和價值最大化,避免“意中有,語中無”。
然而,新媒體帶來的信息爆炸并沒有使“我”和世界的關系更平等、更融合。人們很難在喧囂的微博上找到獨立思考的路徑,更多的是成為情緒的奴隸、偏見的附庸;人們輕易地看到了有錢人的生活方式,并在內心與之比較。人性的丑惡被空前放大,但這激起的也許不是悔改與反思,而是更多的陰暗。
互聯網的社交工具使人可以隨時隨地同任何人交流,但相顧無言玩手機的聚會、表白分手靠微信的男女宣布了一個無情的事實:彼此的距離不是更親近,而是更疏遠。
三十年前,波茲曼在《娛樂至死》里剖析了娛樂篡位的全過程,從報紙到電報,照片到電視。在他筆下,被廣告淹沒、被聲色犬馬的多媒體蒙蔽了雙眼的人類忘記閱讀、忘記思考,只由碎片化的概念驅動,做著不由自主的事——索爾仁尼琴再也不用控訴古拉格群島,日漸趨同的人們整齊劃一地登上了新的專制之島。
如果說信息爆炸等于沒有信息,那么科技如何更好地連接人與世界?
以谷歌眼鏡為代表的可穿戴設備標示了方向。
眼鏡提供了一個平視的視角,抬起了你看手機的頭,意味著人必須同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和解。
在默認狀態下,谷歌眼鏡的顯示屏是不激活的。激活后,也只浮現在佩戴者前方8英尺的地方,不影響視線。據使用者試戴幾周后反映,他們被高科技玩意占用的時間更少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因為谷歌眼鏡讓他們只獲取想要的信息,且只在合適的時間獲取。
英語中有個詞叫“藍牙討厭鬼”,指那些整天戴著藍牙耳機到處打電話,喋喋不休似乎永遠也停不下來的人。與此相對,谷歌眼鏡作為一款簡潔優雅、不用手持、可隨需開關的設備,讓用戶重新回到了掌控科技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它再一次革新了人們的思想,即對真實世界既不妥協也不逃避,認識到從來就沒有一勞永逸的答案,有的只是體驗、總結、摧毀、重建,最后找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就像歌德對他那個不愿參加貴族聚會的弟子所說的那樣:
你必須投入到廣大的世界里,不管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