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植物為材料進行藝術創作早已有之。上世紀60年代不斷變幻的國際政治經濟局勢及隨之而來的一波又一波社會運動、文化思潮沖擊著藝術,也許“大地藝術”或“貧窮藝術”在諸多浪潮中并非最耀眼的那些,然而藝術家們通過植物及其他自然材料創作的作品,發掘非傳統的甚至一度被認為無用的材料潛力,通過對材料的運用探索藝術的邊界,并隨后將其推進極致。
1968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越南戰爭仍在繼續并愈演愈烈。這一年伊始,Alexander Dubcek當選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總書記,開始了被稱為“布拉格之春”的政治改革運動,然而這場運動被八月份突然入侵布拉格并迅速占領捷克全境的蘇聯軍隊終結。另一場 968年的標志性事件則是發生在巴黎的“五月風暴”。美國民權運動領袖Martin Luther King,Jr和政治家Robert Francis”Bobby'’Kennedy在這一年先后遇刺,北愛爾蘭問題初現端倪,Saddam Hussein通過一場軍事政變上臺。
還是1968年,在美國,一批反對博物館畫廊體系及商業化的藝術家走出工作室,在公共空間甚至荒郊野外進行創作,試圖用藝術作品改變原本的空間或地理形態。該年十月,紐約Dwan畫廊舉辦的群展“Earth Work'’被視為這場名為“大地藝術”運動的開端,包括Robert Smithson、CarlAndre.Walter De Maria?Michael Heizer?Sol LeWitt÷Robert Morris及Dennis Oppenheim等諸多重要藝術家。次年,美國藝術家、策展人Willoughby Sharp在康奈爾大學的Andrew Dickson White美術館策劃了另一場群展“Earth Art'’,這場展覽中則加入了如Jan Dibbets、RichardLong、Neil Jenney等“大地藝術”代表性藝術家。被歸類為“大地藝術”的作品深受極簡主義及觀念藝術的影響,最具代表性的一些作品,如Smithson的“螺旋防波堤”,或者James Turrell的“羅丹火山口”。前者是一道防波堤后者則是一座建在火山口里的天文臺。它們往往龐大如紀念碑并座落在人煙稀少之地,多用土壤、巖石或植物等天然材料創作。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美國藝術家Alan Sonfist的作品“時間風景”。這件作品構思于1965年,直到1978年才完全實現。Sonfist將一些在歐洲殖民者到來并建立紐約市以前便存在于該地區的植物種植在曼哈頓區的某條街道上,還原了紐約在成為西方現代文明的中心之一前的原始生態景觀。它在城市中建造了一個獨特的生態循環系統,將自然與歷史融為一體。“時間風景”在內部分為三部分,位于街道南端的一塊被青草和灌木覆蓋,中間的一塊是一片樹木幼苗,北端則是一片橡樹林。Sonfist認為這三部分代表著森林形成的三個階段。這片樹林如今依舊郁郁蔥蔥,這又構成了“時間風景”的另一重時間。“時間風景”不難讓人聯想到Joseph Beuys的“給卡塞爾的7000棵橡樹”。博伊斯的“社會雕塑”觀念影響過“大地藝術”,而這件作品與“大地藝術”亦有諸多共通之處。當然,7000棵橡樹不僅僅構建了一個新的城市生態系統;栽植橡樹并在旁邊擺放花崗巖同樣是一種行為,在博伊斯栽植了第一裸橡樹之后,當地市民及其追隨者隨后栽植了其他橡樹,不斷地重復使得植樹這一行為帶有某種儀式的色彩。此外,橡樹是日爾曼人靈魂的象征,而卡塞爾在二戰中被毀壞得面目全非,7000棵橡樹亦可視為對德國歷史的反思及對戰爭創傷的修復。關于城市生態系統,出身于匈牙利的美國藝術家,也是“大地藝術”先驅的Agnes Denes于1982年創作了一件名為“麥田,一種對抗”的作品。她在華爾街和世貿中心附近的一片荒地上種植了一片麥田,一直通往自由女神像。在世界的金融中心附近開辟出一片麥田,看上去如此突兀、荒誕,而其中又富有某種古怪的詩意,寓意也頗為深沉。麥田是與現代金融業相對的古老農業生態系統的象征,并與經濟體系相關。在Denes看來,這片麥田是食物、能源、商業、世界貿易及經濟的象征。在這樣一片地上種植的麥子總價值為45億美元,這些成熟的麥子收割后,作為一個由明尼蘇達美術館舉辦的“終結全球饑荒國際藝術展”的一部分,送往了全球28個城市,麥種則被觀眾帶走并種植在世界各地。這片地區如今變成了炮臺公園。此后,Denes還做過不少與生態系統相關的以植物為材料的作品,如1996年的“樹山,一個活著的時間膠囊”,她將位于芬蘭Ylrvi的一座采石場改造成了一座森林。這個項目由芬蘭政府于1992年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地球高峰會(亦稱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宣布,并受四百年法律保護。再如1998年在澳大利亞墨爾本的作品“為澳大利亞帶去一個森林”,她將6000棵瀕危樹種劃入五個由她設計的螺旋形區域,并將樹木高低排列,等樹木全部長成之時便會形成金字塔一樣的景觀。這一作品還有助于緩解該地區的土壤侵蝕和土地沙漠化問題。同樣與“大地藝術”相關,英國藝術家Andy Goldsworthy的作品則展現了另一種風格,植物也是其作品中的重要材料。和眾多美國藝術家在美國西部或其他地區的荒野中創作的巨型雕塑或裝置不同,Goldsworthy幾乎沒有體積及其龐大的、紀念碑式的作品。而他諸多用植物創作的作品與生態系統的構建和改造及由此引出的政治、經濟議題并無太多聯系。他的作品,如“圍繞著黑色圓形洞口的彩色樹葉”、“環繞著樹干的螺旋狀冰條”、“懸掛在樹林里的雪球”、“染色了的樹葉排列出的圖形”、諸多“剝去一半樹皮的樹枝平鋪在一塊巖石上”等等,類似極簡主義雕塑,或者說是用自然材料創作的極簡主義雕塑。它們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有時甚至不那么顯眼,質樸、內省叉充滿詩意。由于許多作品無法保存太久,尤其是用冰雪創作的作品,因此攝影成了Gotdsworthy作品的重要紀錄與呈現形式。近年Goldsworthy的創作從室外向室內轉移,并使用更多如巖石、木頭等比較堅固、耐久的材料,如07年在約克郡雕塑公園展出的系列作品,包括用橡木和巖石堆成的塔狀雕塑,木頭搭成的圓形矮墻,還有放置在18世紀修建的圍欄里的樹干。最后一件作品與意大利藝術家GiuseppePenone的著名樹干雕塑作品有些相似。
Penone是意大利“Arte Povera”(貧窮藝術)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同“大地藝術”類似,“貧窮藝術”也發源于上世紀60年代末,這一術語由意大利藝術評論家Germano Celant提出,他于1967年在熱那亞策劃了一場名為“Im Spazio”(思想空間,英文為The Space of Thoughts)的展覽, “貧窮藝術”運動由此展開。同“大地藝術”相似,參與“貧窮藝術”運動的藝術家也使用非傳統的、非藝術的或者無用的材料,也帶有反體制、反工業化及反文化傾向,同時,Celant也是“大地藝術”較早的推動者。樹是Penone所有創作的核心,樹同人一樣都是有機生命體,樹的表皮正如同人的皮膚一樣,時間在此留下痕跡,記憶在此貯存。在他的一件早年作品“今年增加的樹”中,他將一段樹枝包裹進—層薄蠟,樹皮的紋路和藝術家在蠟上留下的指紋彼此交織。藝術家在2012年為倫敦WhitechapeI創作的“光的空間”思路與這件作品相似。他用鍍金的青銅鑄造了一株空心樹,內部是樹皮的紋路而外部則是藝術家和工作人員的手印。幾十年前簡陋粗糙的“貧窮藝術”如今似乎變得精致華麗,由此引來了不少爭議。創作于同一年的“隱藏其中的生命”倒依舊延續了對普通材料的運用。這件作品中,藝術家根據年輪的指引在死去的老樹干中雕刻出一株新樹,以此復原這株老樹的記憶,或者又意味著死亡并非事物的終結,而是另一生命的可能性。
在錯綜復雜的藝術源流里,我們會發現這那些根植于自然的作品在某些時空中會擁有自己的生命,從它們產生的那一刻開始生長,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某一個時間消失,一如生命的終結。歸根結底,剝去外表的層層血肉,剩下骨骼,那就是成長、生命、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