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造字,也最會玩字。
比如殺人,直接寫一“殺”字不就得了?古人卻硬要搞點區別。臣殺君或子殺父,寫成“弒”;殺有罪之人,寫成“誅”。前者是下殺上,大逆不道;后者是上殺下,被殺者罪有應得。只有民殺民或官殺官,即同等級別之間殺,才寫成“殺”。殺人奪命,殺者與被殺者關系不同,用字就不同。
字是死的,沒有上下尊卑。人是活的,卻有上下尊卑關系。身子一挺,眼睛一閉,死了,直接寫一“死”字不就得了?古人卻硬要表達出“死”的不同等級——天子死叫“崩”,諸侯死叫“薨”,大夫死叫“卒”,士人死叫“不祿”。只有老百姓死才寫成“死”,無喜無悲,無情無感,跟豬狗的死差不多。“死”字不同,概因埋葬的禮儀不同,厚薄不同,上下尊卑的等級不同。連“死”都有別,還用得著說“生”“老”“病”么?
漢字,形音義結合,造起來麻煩,用起來更麻煩。古代帝王玩起來,卻一點不嫌麻煩,總給百姓增添麻煩。帝王玩字,其實就是玩人,比如避帝王之諱,名堂很多,把人玩得夠嗆。
莊氏,避漢明帝劉莊諱,改為嚴氏。姬氏,避唐玄宗李隆基諱,改為周氏。不僅諱姓,還要諱名。唐初宰相裴世矩,避唐太宗李世民諱,不得不去“世”,改為裴矩。人算老幾呢,神仙都得讓路。眾所周知的觀世音菩薩,原本名正言順的,但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諱,就改稱觀音菩薩。
活著的要避,死了的也要避。秦漢之際的策士蒯徹,死后因為漢武帝劉徹即位,在《史記》中便被改稱蒯通。南齊時將軍薛道淵,因避齊太祖蕭道成名諱,去“道”而稱為薛淵;到了唐代編修《南史》時,因避唐高祖李淵名諱,再改稱為薛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只有帝王才能做到。一個人姓甚名誰,有時候并不由父母做主,也不由自己做主。
人名要避,地名也要避。秦始皇之父,秦莊襄王諱楚,秦始皇稱帝之后,便下令把湖北楚州改為荊州。西晉愍帝司馬鄴即位后,便把建業(今江蘇南京)改為建康。五代后唐莊宗李存勖即位后,因其父名國昌,改孝昌縣為孝感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人名地名算個啥呢?不都是帝王玩的文字游戲么?
古代帝王玩字,玩的是權術。現代人也玩字,玩的是金錢利益。比如一些廣告語,就玩字玩得得心應手,把消費者玩得“舒舒服服”——有店鋪掛一牌子,上書“最后一天清倉大減價”,醒目得很,但“最后一天”具體指哪一天?無始無終,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這塊牌子可以掛上一年兩年,一點都不會過時。
(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