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香港逐漸成為經濟全球化下一個重要的國際金融中心,以及不少有錢人坐享香港經濟發展的成果時,有沒有想過有多少人被逼淪為被工作奴役的“窮忙族”?據日本經濟學家門倉貴史的分析,“窮忙族”的成因正是跟經濟全球化所造成的激烈競爭有關:為了降低成本,雇主自然容易對雇員造成不公平的剝削。事實上,“窮忙族”已逐漸成為日本這類富裕社會的一個新興階層。
“窮忙族”本來是用來形容那些超時工作,卻愈忙愈窮、收入不足以糊口的在職貧窮之輩,甚至被認為是富裕社會新興的貧窮階層。表面看來,“窮忙族”一詞似乎不適合用來形容中產人士。不過,如果現今不再以薪金、財富和資產來界定中產,而改以價值思維、生活方式、學歷和職業等元素來定義的時候,尤其在今天這個“下流社會”里(即社會階層的流動性開始出現向下流動的社會),擁有大學學位、習慣中產生活和思維,卻收入微薄,甚至入不敷出的在職中產人士,其實大有人在。故此,中產“窮忙族”不一定在意義上有矛盾。然而,“窮忙族”中的“窮”字,除了意指經濟收入和物質生活的“貧窮”之外,其實也可以用來指生命上、精神上或心靈上的“貧窮”。也許,不少中產人士工作愈忙就賺錢愈多,因而消費享受愈來愈奢華,物質生活也愈來愈富足。然而,經濟和物質的富裕不代表一切,忙到上癮的中產階層,可能正如王陽明牧師那本書的名字,最終“窮得只剩下錢”,除物質享受和金錢一無所缺之外,其他方面卻可能非常“貧乏”,甚至一無所有。
忙碌的中產一族,首先感到最“缺乏”的應該就是“時間”。“時間”本來不是一種“資源”,不可能像物件般被我們擁有,人和萬物本應只可能棲身于時間中經歷存在的生成變化,因此赫舍爾說:“唯有時間才是存在的核心……在時間之域中,生命的目標不是擁有,而是存在。”然而,當“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成為注重“生產力”的資本主義社會的金科玉律的時候,“時間”便會完全被工作和生產所占據,于是“時間”不但變成一種“資源”,那被商品化的“時間”,甚至逐漸成為一種稀有的“經濟資源”,“時間”只能不斷為滿足人的占有欲而出賣自己。忙碌的中產基督徒也不能例外,超時工作固然奪去閑暇,勞累的生命自然無法得享安息,忙上癮的人更不可能在時間中享受與自己、與他人、與世界的共在和感通。結果,我們見到不少以事業為重、日忙夜忙的中產父母,在子女的成長路上無奈地總是缺場而不能相伴同行。在忙碌至死的生活中,眼中可能只有做不完的工作,心中可能只會追逐那份無休止的、來自業績的成功欲求,對他者和自我的存在,反而愈來愈有一份疏離和陌生的感覺。
盧云說得好,存在比工作更重要。不得不承認,現代人可以耗盡生命在忙碌的工作之上,卻忽視存在的重要性,他們也愈來愈少談使命,甚至有時更會以忙碌的工作,作為逃避使命的借口。難怪盧云曾說:“處于忙碌中,會使我們遠離我們真正的召命。”真正的召命,就是為別人、為世界而存在。
將工作放在人生首位,把事業視為滿足自我成功感而忙上癮的中產信徒們,也不要忘記詩人如此提示:“但其中所矜夸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求你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
(摘自《港式中產》,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