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西雅圖的第一天,主要任務就是購買做中式飯菜所需的工具和原材料。
很快,我們在海邊PUBLIC MARKET(公眾集市)旁的店里買了大號的不粘鍋和最小號的電飯煲,還有橄欖油之類的零碎東西。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米,算什么中國餐?買米,就得去China Town(中國城)。陰天的西雅圖,下午不到5點就差不多天黑了。等我們搭乘公交抵達China Town時,除了那個寫著“中華門”的牌樓流光溢彩,放眼看去遠沒有電影里唐人街的生猛帶勁,一派人影寂寥的樣子。
Licht指著牌樓邊的那家小餐館:“媽媽,那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臺灣菜館。”記得有一次周末和他通電話,他說和同學在China Town的一家臺灣餐館吃飯,這家的一種煎餅叫“蚵仔煎”很好吃,他吃上癮了。好吧,我們決定在這家臺灣餐館解決第一天的晚餐,我安慰自己:誰讓我們還沒有買到大米呢!
推門走進這家名為“老古臺菜”的小餐館,一股熟悉的臭豆腐氣息撲面而來,這家特色菜竟然是臭豆腐,呼吸間令人親切感倍增。餐館簡陋,一面墻上掛著五幅暗色的小屏風,梅蘭竹菊蓮,六張窄方臺配著深咖色已經磨出內膽的沙發,大約真有些年頭了。
有一桌客人,中年的男女,是我聽得懂的中國話——賬目的進出,生意的往來,偶爾說說電視里直播的橄欖球賽。因為有一隊估計是華盛頓州的,整個西雅圖街頭一整天看上去都精神抖擻,不少人穿著球隊的球衣在街上身援。
老板娘把有點兒破舊的上了膠皮的紅色菜單遞過來,我翻看了一下,沒有特別的想法,遞給Licht,他熟門熟路的樣子,點了“火車便當”和“蚵仔煎”,推薦臺灣著名的“肉燥飯”打斷我的猶豫不決。
從來吃飯習慣面對面坐著的他,進門就提議:“媽媽,我們坐在一邊吧。”于是,穿得厚實的我們坐在了一米多點兒長的沙發上,胳膊擠著胳膊,格外得溫馨。這兩天,我們擁抱、牽手、挎著胳膊,擠著坐在一起,像一對失散多年的母子一樣相互膩粘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還年紀小,成天跟在我身邊,胳膊吊在我的胳膊上。而這樣的時刻一去不復返,唯有飛過千山萬水才能重溫那短暫如流星的親昵時光。
“肉燥飯”上來,干巴巴的樣子,估計廚師就是將一塊五花肉切成丁狀,油鍋里過一下,配點罐裝辣蘿卜和甜酸菜就這么端出來了。不是肉糜,沒有紅蔥酥和香菇丁,也沒有蒜末味、八角味和黑椒味。好吧,Licht正盯著我,期待一個評價,我舀了一勺帶油汁的米飯,米飯也是溫的并不熱乎,吃一口,使勁露出笑容:“不錯哦,蠻好吃的。”他滿意地笑了,接過他的“火車便當”。一大塊10公分見方的豬扒鋪在碗里,把其它內容全部遮蔽了。其實,隱藏的部分和我碗里的大同小異。
看著Licht吃得津津有味,我無端心疼起來。那肉丁不酥不爛,嚼在嘴里渣渣的,于是,我盡量避免在勺子里出現那些可疑的肉粒,只挑浸了油汁的米飯吃。因為稱贊實在是違心,且不知從何說起。于是,干脆噤聲。
孩子很敏感,他切一小塊兒豬扒讓我嘗嘗。雖然我堅持說:“味道不錯哦。”他還是輕輕嘆息了一聲:“媽媽,你知道嗎?對于我們這些天天吃美式食物的人來說,我和臺灣大陸的同學一起來這里,覺得能吃到這樣的飯菜已經好滿足了。學校的飯堂里一般是米飯配煎洋芋,外加一勺咖喱醬,沒有蔬菜,吃一串葡萄算補充維生素了。”說完,他繼續埋頭吃飯啃豬扒。
我停下勺子,看著臉龐消瘦的孩子,只覺得眼淚也要掉下來:“吃完飯我們趕緊去買米,你愛吃的菜,我們都買上,媽媽做給你吃。”“嗯,沒事的媽媽,你來了就好。”他拍拍我的手。這時,他喜歡的“蚵仔煎”以略顯夸張的模樣登上了餐桌——一個煎得圓圓的帶點透明感的餅子,上面糊了一層顏色艷麗的橙色酸辣醬。
我只要嘗一小塊兒。Licht用刀費勁地切著,那有點黏糊帶韌勁的東西掛著金黃的醬汁落在我的盤里,吃一口,是糯米的香與黏,還有醬料的甜與辣,一個小小的蠔仔從糯米餅里分離出來——我笑了:“原來就是廣東那款家常菜蠔仔烙的變身呀。”
“哦,是糯米,我怎么一直沒有吃出來呢?”Licht感嘆。他又從“蚵仔煎”的下面扒拉出幾根茼蒿味的青菜,撥到我的碟子里:“今天沒有青菜,你把這些吃了吧。”不多久,他用完了那份“火車便當”,我們就這個名稱研究了半天,是因為它塊頭大要用火車之名才鎮得住,還是因為它方便帶上火車在旅途中吃呢?沒有答案。有時候,沒有答案就是最佳答案吧。
更令我震驚的是,我那一份剩下的一點點油汪汪的米飯和一堆生硬的肉粒,Licht竟然要打包,還順帶要打上那剩一點邊角料的“蚵仔煎”。看著我疑惑的臉色,他鎮定地告訴我:“在美國,是允許一樣食物吃兩天的,就是說可以剩一頓再吃。”
我從未反對過打包,可這碗里的都沒型沒狀沒多少了呀,再說等會兒還要去超市買米買醬油什么的,還得去搭乘公交車呀。老板娘已經把打包的紙盒拿來,迅速打包。Licht拎著打包的塑料袋,心安理得準備起身:“媽媽,明天中午我們就不用做飯了,就把這剩飯剩菜熱了吃完就好,別浪費了。”
感覺自己的眼淚就在眼眶里等著往下掉了,趕緊的忍住:“嗯,好吧。”我想著上午買了牛肉和幾樣蔬菜冷藏在公寓的冰箱里了,決定明天開始一定要好好地給他做飯吃。他也許不知道,他的媽媽千里迢迢飛過16小時的時差,來到這個電影里浪漫的城市,就只是想為他做飯吃。
我發現,隨著這個孩子一天天地長大,我的人生愿望也越來越單純,常常就是:一天里,能讓他吃一頓媽媽做的飯菜,把盤子里的飯菜吃得干干凈凈,并輕輕感嘆一聲:真好吃呀。其實,我也清楚,這個愿望,會隨著他的成長,他的羽翼豐滿,他的遠走高飛,變得越來越奢侈。
真的,飛過廣闊無際的太平洋,我沒有什么宏大的計劃,不為觀光不為獵奇不為增添一點異域風情的談資,只是簡單的,想為你做飯吃。
這一刻,這個愿望,是如此的強烈。Licht你知道嗎,因為你,我特別喜歡悉達多的那句話:一切有情,依食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