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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河

2014-04-29 00:00:00葉凡
新科幻·文學版 2014年2期

哥哥出走的那刻,父親的身影猛地罩在門前,狠狠地撂下一句:“滾!永遠別回來。張家沒你這樣的逆子!”門砰地關上,撞擊聲回蕩在屋內,鼓蕩著我不安的心。父親轉過身來,那憤怒的眼神直盯過來,讓我倒吸一口冷氣。“看見沒有?別學你哥那副混樣,有好路不走,偏偏要走死路!”我木訥地點點頭,父親捂住心口,劇烈地喘著粗氣,胡子隨著臉的抽搐不斷顫動著。

“爸,你沒事吧?”

他毫不理會地推開我,向臥室走去。我從背后看去,第一次發現父親顯得那么蒼老。他踉蹌地跨過散落在光潔瓷磚上的玻璃渣,那張枯黃的照片躺在其中,上面的女人打量著他的背影,視線仿佛穿透一切,投射在某處不存在的地方。

后來有一天,我在電視上又看到哥哥。他提著氧氣箱向鏡頭微笑,臉上不改桀驁的神色。在他背后,“向陽河”載人飛船聳立在淡藍的天幕中,如同一個緘默的巨人,將渺小的哥哥與發射臺外的世界隔絕開來。

不可思議,也理所當然,他要去火星。

在那個寧靜的夜晚,哥哥突然沖進沙堆,一腳把剛堆好的沙人給踢散了。在飛揚的黃沙中,我看見他得意的臉。“在這兒堆沙子有什么意思,我們去看星星!”

咳嗽還沒有停止,手就被哥哥拉著,翻過院墻一路飛奔。等到我快跑不動的時候,哥哥終于停下來,指著前面一個不大的建筑。它如同倒置的蛋殼,靜靜佇立在夜色中,遠遠看去透著一份神秘的氣息。

“這是哪兒?”“里面有些鏡子。像你平時看的那些星星,只能看到點點,”哥哥不顧喘氣,興奮地唧唧喳喳著,“但用那鏡子,能看到星星長什么樣子!”

“你怎么知道?”

“我偷偷鉆進去看過!”哥哥壓低聲音說,“晚上這時候,人比白天的更多,咱們更好混進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搖頭,“哥哥,我們還是回去吧,那些鏡子還是讓爸爸給咱們買吧。”

“哼,軟蛋,白跑這么遠喊你。”哥哥鑿了下我的腦袋,“真活該玩一輩子泥巴。你回去看老爹買不買。”

拗不過哥哥,我只能抓著他的手,匯入緩慢流動的人群中。后面已經沒什么人了,我緊貼在前面的一對夫婦身后,隨著檢票口越來越近,心越跳越快。在我縮著身子要摸進檢票口的時候,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喂,1米5以上的全票。”

前面的夫婦詫異地看著我們,“這不是我們的小孩。”

額前一陣冷汗,我幾乎要站立不住了。檢票叔叔的臉兇巴巴的,“你們的家長呢?怎么放你們亂跑?”

“我……我家長……他們……”

“他們是我的朋友。今天我喊他們過來的。”

一個穿著白色棉毛衫的女孩站在身后。她一頭清爽的碎發,臉上架著小小的眼鏡,一副小學究的樣子,可卻并不顯得呆板。她走過來,向我們揮揮手,“你們來得真早啊。”我看看哥哥,哥哥看看我,我們在哪里見過她嗎?

他的臉柔和下來,躬下身摸摸那女孩的頭,“云云,今天不在學校上晚自習嗎?”

“嗯,學校今天放假。”女孩認真地點點頭,“叔叔,他們等了好久了,能讓一起進去嗎?”

走到拐角處,我和哥哥終于松了一口氣,正要感謝救星,她突然回過身,“你們想逃票,是不是?”

我和哥哥頓時噎住了,哥哥急忙說:“你……你才逃票呢!”

“還裝?我之前就看到你趁叔叔不注意混了進來。”女孩微微向后一跳,神情很快由嗔怒變為好奇,她情緒變化真快,就像一個轉不準的魔方。

“你們是不是很窮?買不起票?”她瞪大眼睛凝視著我們,那清澈的目光滿含善意。

“我們家……”哥哥不知為什么按住我,“是啊,我們家很窮。”

“那,你們也很喜歡這個地方?也喜歡看星星?”

“我啊,”哥哥半張了張嘴,指指我,“我就是想帶我弟來看看,喜歡倒說不上。”

女孩的目光第一次投向我,不知為什么,我的臉有些紅。

“你弟弟?好可愛啊!”突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頭,“既然買不起票,那我就免費帶你們參觀參觀。”

我的臉更紅了。真是的,明明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里面設施雖然有些簡陋,但我們看到了好多從來沒看過的東西。她一路講解著,我開始佩服起這個叫云云的女孩,不禁問:“你從哪兒知道這么多東西?”

“我爸爸啊,他管這里。”云云的聲音多了幾分驕傲,怪不得這里的工作人員好像都認識她。

“你有這么個爸爸,還真是幸運呢。”突然間哥哥冒出這么一句。我尷尬地看著哥哥,云云困惑地歪過腦袋,“幸運?”

“沒什么。”哥哥搖搖頭。

她終于帶我們到“鏡子”了,那些東西的形狀都很奇怪。她跳到一個鏡子前說:“你們今晚特意過來,是不是來看火星的?”

火星?似乎聽過,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星星。女孩轉過身,調試起那個細長的圓筒,瞇著眼看了會,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來看吧。”

他們都說這個小東西能看到星星,真的嗎?我把眼睛湊上去。

哇……眼前的情景無法用語言形容。

聽到我的叫聲,哥哥忙搶過去看,女孩笑盈盈地說:“你們趕上的可是好時候,今天正好是沖日,一整天都可以看到最亮的火星。”

“那個白色的點是什么?”哥哥回過頭問女孩。我搶回望遠鏡看,果然之前沒注意到,那就像濺在草莓上的一點奶油。

“是極冠。”云云將手背到身后,挺起身子解說著。哥哥將手支在那個叫望遠鏡的東西上,臉微微仰起。他以前聽老師上課都是垂著腦袋,心不在焉,甚至在下面做小動作,從未看他像現在這么認真過。“那里很偏僻,很冷,就和地球上的南北兩極一樣。”

“老師,我有問題。”我舉手打斷她的話,哥哥不耐煩地瞄了我一眼,“火星也有南極北極,那上面是不是也有很多冰塊和河流?”

“不,沒有。”云云搖搖頭,“火星還沒有發現水,只有冰。”

“有冰不就有水嗎?”

“不是,大多都是二氧化碳。”她的聲音弱下去,感覺像要哭的樣子,“而且因為天太冷,就算有水也被凍成冰啦。”

“不!火星上是有水的,只是不在表面?暫時還沒有人發現它而已。”

我們回過頭。一位穿著工作服、瘦得像蘆葦桿的中年人站在云云身后。他彎下腰,抱起云云,向我們露出笑容。

“你們兩個都是云云的朋友吧?”

云云瞪了我們一眼,我們趕忙點頭。

“老師都打電話來了。不過既然帶同學來,我就不怪你半途開溜了。”叔叔刮刮云云的鼻子,轉過臉對我們說,“云云不怎么跟同學相處,你們要多跟她玩啊。”

“叔叔,就是你開這家店的嗎?”

“店?”云云爸爸愣了一下,撲哧一笑,“是啊,我開的這家店,只是這里不賣什么商品。”

“那賣什么?”

叔叔扶了下眼鏡,神秘地說:“賣一種很飄的、摸不著的東西。叫理想,或者叫信仰。”

我們似懂非懂,只得回到前面的問題,“叔叔,你為什么確定上面有水?”

“科學這種事,不能確定。我只是相信它的存在。”叔叔嘆息一聲,“許多人也曾相信,也找過,但挫折讓他們放棄了。”

哥哥若有所思地想了會,握著拳頭說:“那叔叔你也去找吧,一定能找到的。”

“我這年紀,上火星估計是沒希望嘍。”他微笑著摸摸哥哥的頭,“說不準,去火星上找水的,以后就是你們這些孩子呢!”

我開心地笑著,突然全身血液凝固了:樓梯口處站著一個人。

父親發福的身體撐著一件黑色風衣,在這個潔白的大廳里,他就像一尊黑色的巨像,每走一步都讓人心戰。終于,他來到我們面前,凌厲地盯著我們,微微抬起手。我害怕地往哥哥身后縮了縮。哥哥挺直胸膛,毫不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

可是父親的手改變了方向,伸向了那個叔叔。

“犬子給你們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他的聲音冷冰冰的,一如往常。

“哪里的話,他們是小孩的同學,應該的。”叔叔爽朗地笑道,“能讓這些孩子接受科學知識,更喜歡上星空,也是我建這個天文館的目的。”

父親背過手,朝四周看了看。

“鎮上也有這種地方,不錯。”他話鋒一轉,“可我不覺得孩子有多大收益,畢竟人還是活在地上。不腳踏實地是不行的。”

笑容依然掛在叔叔臉上,可有那么一刻,我從他鏡片后瞇起的眼睛里,看到一絲輕蔑的目光,“人是活在地上,可如果不仰望星空站起來行走,還只是掛在樹上的猴子。”

“呵呵,有意思,以后可以看看。”父親拉住我們的手,轉過身去,“有空的話,到寒舍坐坐。”父親這么說著,語調卻沒有半點歡迎的意思。

我們不得不離開天文館。當林肯車門關上的那刻,我看見那女孩站在門口,踮著腳尖,用力地向我們揮手告別。

父親像一幅畫,處在我們之外的世界。他總是不茍言笑,臉上的皺紋如枯樹紋路般生硬。他精力充沛,永遠處在飛向各地的航程之中。打開電視,我們會在頻道里看到他的身影。要么是記者采訪,要么是某國際商務論壇。父親并不高大,可身上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息。我時不時模仿著父親的舉止姿態,希望能成為像他一樣強大的人。可不管是電視上的父親,還是生活中的父親,離我都是那么遙遠。

最近是個例外,這段時間,他難得帶我們回故鄉。當然了,這也意味著壓抑的開始。

父親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哥哥的鞋子摔到外面,咚的一聲錘在我心上。“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以后再這么亂擺鞋子,你就給我一直光著腳。”

父親躺在沙發上,他呼吸的聲音很重,似乎喝了酒。哥哥抿著嘴也不回話。屋內烏云密布。每當這時,我總想悄悄縮到自己的屋里,可是緊繃的氣氛讓我邁不開步,更何況,父親已經掃了我一眼。

“你自己溜出去也就算了,還帶上你弟弟。”父親解開領帶,甩在一邊,“我以前跟你們怎么說的?乖乖待在家里,我給你們買的玩具還不夠嗎?”

哥哥嘀咕:“我們不是玩具。”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父親呵斥道。

哥哥捏緊了外套下擺,臉轉向一邊。父親的臉陰沉下來,“每次跟你說話都是這副態度,把臉轉過來。”哥哥不情愿地正對父親。父親揚起眉毛。“什么破天文館,以后少去跟這些窮人孩子玩。你也不看看他們的檔次。”

“什么窮孩子,富孩子,人哪里是拿錢分的。你難道不是從這窮地方出來的?”

“我是從這出來的,但為什么我現在住洋房,那些親戚還住瓦房?人要學會往上看。”父親語重心長地說,“李董的兒子,怎么不跟他多玩玩?還有王書記的女兒,學習成績好又有氣質,人家還在學生會做干事。多跟這種同學相處,對你將來是很有幫助的。”

哥哥冷哼一聲,臉上的不屑就是瞎子都能看到,“人家這么好,你干脆把他們領回家吧。這么多廢話。”

父親狠狠拍了下沙發,臉漲成紫紅色,“你以為我想養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哥哥還要開口,我顫抖地拉住他的袖子,“哥,別跟爸吵了——”他踩了我一腳,罵道:“抖個屁,沒骨氣的東西。”爸爸呵斥道:“把氣撒在弟弟頭上,算什么男子漢!看來你是閑不住了,明天就跟我回去。”

哥哥不服氣地走回臥室,在臥室前他停頓了一下,“說個事。”“說。”“回去我要一個望遠鏡。”

“一分錢沒有。”

門砰地關上。父親扭過頭深深嘆氣,手握得指節發白。過了會,他從沙發起身,撥了撥鋼琴上的地球儀。這大概是唯一能看到跟天文有關的東西,“瞬兒,過來。”我忐忑地來到父親跟前。父親把手搭在我肩上,掌中含著重壓。

“別學你哥哥,成天不知道想什么。”他停住飛速旋轉的球體,“地球很大,可在成功者面前它是很渺小的,可以完全掌控。那些不切實際的星星,有什么意義?”

猶豫了很久,我小聲問:“爸爸,你經常說成功,可成功究竟是什么呢?”

本以為他能立刻給我一個答復,然而父親卻沉吟半晌,“成功……就是指絕大多數人覺得你成功,就像我,沒有人會說我張實失敗。”

我撓撓腦袋,“那么,成功的意思就是別人的成功嗎?”

窗口透來的星光照在父親眸子里,他微微皺眉,眼下的魚尾紋更深了。他抬頭看了看夜空,又看看我。

“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社會只要求一種。”父親摸了摸我的腦袋,神色肅然,“所以要做絕大多數人,明白嗎?”

一陣如海豚般高昂綿長的尖叫:“騙人!”

幾年后,我們又碰面了。

“你以前說你家窮,騙人!”她指著我家喊道,這是最豪華地段的一套別墅,金燦燦的圍欄后是無垠的草地。上面有幾輛除草車來回穿梭。在噴水器營造的水霧后,一座連綿的城堡若隱若現,屋宇連天,莊嚴氣派,無不顯現主人的奢華。當然了,這只是父親名下眾多房產之一,還不是最大的。

我們乘電梯去了頂屋,那是我和哥哥的大本營。一路上,云云看著兩邊的壁畫和古董,眼睛都看直了。她嘰嘰喳喳地問這問那,一刻也不停。“這都這樣了,那下面這個還不讓你昏過去?”哥哥笑著按動按鈕,屋頂緩緩向兩邊開啟,露出淡紫色的天空。

“我真要昏了。”云云跳到窗口看著下方,又看看屋頂,“這地方看星星太好了!”

不愧是天文館館長的女兒,哥哥一拍腦袋,“我忘了件事。”他從衣櫥里搬出一架望遠鏡,放在屋頂下方。它在夕陽下閃爍著光澤。回來之后,我們常拿它觀測火星,不管看多少次,那份震撼和悸動都沒有變。

“真漂亮,應該比我們館里的要貴多了吧。”她繞著望遠鏡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看得好清楚!你爸對你真好。”

“他?他才不會給我們買這種東西呢,”哥哥冷哼一聲,“他現在要看到望遠鏡,準丟出去。我自己偷偷攢錢買的。”

云姐懷疑地看著哥哥,“這么有錢還用攢錢?你就裝吧。”

我替哥哥解釋:“爸爸說怕我們變成紈绔子弟,對我們用錢嚴格控制。”

“別提那守財奴了。”哥哥躺在床上,看著猩紅色的地毯,目光渙散,“有錢人其實一點不自由。如果你也有這么多錢,你能選擇做什么呢?吃喝等死?”

沒有一秒鐘猶豫,云姐說:“把我爸的天文館開得更大啊,讓更多人愿意看星星。”

這理所當然是云姐的邏輯了。不知道為何哥哥笑得那么開心。

“這就叫傻?那還沒完呢,我還有更傻的。”云姐咬著下唇,像賭氣似的盯著哥哥。“我想造一艘大飛船,飛到火星上,看看上面有沒有水!有水,就有生命,就有跟我們一樣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云姐的神色有些失落。“天文館的事還沒解決呢。”

“怎么了?”哥哥一個激靈,“天文館出什么事了?”

“爸爸說帶我來首都玩,但我知道天文館是向銀行借貸的,可現在效益不是太好。”云姐的聲音輕下去,“他大概是來這尋求投資的,可誰知道找得到找不到。”

哥哥眉頭舒展開來,“這樣啊,看看我家能不能幫上。”

云姐感謝地說:“你家有錢,但天文館需要投很多錢。”哥哥湊到云旁邊耳語幾句。

“你爸是那個實地公司的。”她的嘴微張,回過頭看看哥哥。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孩子竟是世界首富之子。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是難以置信的吧?

“看什么?我臉上又沒長錢。”哥哥擺擺手,“不過天文館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你就想著火星的事吧。”

“還有我呢?”我不甘示弱地搶話。“真麻煩啊。三人行必有燈泡。”哥哥無可奈何地說,“算了,帶上你。”

云姐并不買賬,撅起嘴,“你們別自說自話了,吹牛誰不會。”

“誰跟你吹牛啊。”哥哥舉起右手宣誓道,“我張恒從來說話都算數,要不,我就把火星水的命名權交給你。你想個名字吧。”

云姐閉上眼,臉上帶著仿佛還沒睡醒的朦朧。微風拂動著她的頭發,像托起另一團蓬松的云。在余輝的掩映下,她認真的表情特別好看,我看著有些晃神。

“那就叫它向陽河吧。”

“向陽河?”

云姐點點頭,“對啊,向著太陽的河流,溫暖又亮堂。這樣,火星就不會那么沒有生氣了。我喜歡這種感覺。”

“好,那確定了。”哥哥跳上床,叉起腰,“現在我宣布,‘向陽河’計劃正式實施!”

我們躲在門后,緊張地注視著董事長室內的情況。這么多年,王叔叔顯得更瘦了,他盯著光潔的瓷磚,鏡片后的目光不見當初的底氣。

“我對你有印象,是那個開天文館的吧。”父親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又埋頭批閱文件,“你現在認的我是誰了嗎?”

“小地方的人,以前沒見過世面,還見怪了。”叔叔的聲音有些局促。

“一般像你這樣的企業,能面見我的條件都達不到。不過,我孩子愿意幫你牽線,我也不為難。”父親將鋼筆叉進筆帽里,將手交叉立起來,“可商人總要回報的,贊助你們天文館,對實地有什么益處呢?”

叔叔斷斷續續說明,手在膝蓋上搓揉著。

“不好意思,實地只關注實際的利益。”爸爸舉起手打斷,“這些話,以前你就大概說過吧,可如果星空真是這么好,為什么仰望星空的人類,會找猴子要錢呢?”

叔叔的臉繃不住了,站起身。

“等一下,”父親拿過筆,隨手簽了一張支票,扔在桌上,“你愛拿就拿去吧,算我個人的見面禮。”

叔叔不再看他得意的笑容,拂袖而去。

叔叔走的時候,我拽住他的褲子,囁嚅著:“對不起,叔叔。”

“這怎么能怪你們呢?”叔叔彎下腰,摸摸我們的頭,他笑得很勉強,“謝謝你們幫忙了。你爸爸有自己的考慮。”

“那叔叔,天文館怎么辦呢?”

“政府部門和企業都找過了,沒談攏。天文館也不是不能維持,只是要縮減場館和人手了。”我們幾個頭抬得更低了,云云像是要哭出來。

“你們別難過,人得不到才會痛苦。”叔叔嘆了口氣,“我選擇開天文館,且開到現在,也許不夠幸運,但也不會更壞了。”

他們向我們告別。在深秋的空氣中,王叔叔的身影顯得那么落寞。哥哥突然向前跑幾步,將手握成筒狀,對著他們背影大聲喊:“我會幫你們找到水的。火星上!”

云云回過頭,眼中閃現一抹亮色。我胸膛里被什么力量狠狠擰了一下。這本是我們一起的約定,可她的目光沒有一點投向我。仿佛地鐵攢動的人流中,只有哥哥一個人。

從“奧德賽”探明火星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十年的時候,雖然期間計劃不斷,甚至還發射過載人飛船,但都只能算蜻蜓點水,資金及漫長反哺周期問題一直被詬病。隨著人口衰退,以及利用中子材料在地幔建造居住群之后,曾經火熱的探索計劃逐步淡出。

還有少數人沒有放棄這片瑪爾斯的沃土,包括哥哥。即便在父親強壓之下,他還是堅持選擇宇航工程專業,而不是父親期望的金融。這可把父親氣壞了,可面對誓死不從的哥哥,只能達成協議,就當這是個業余愛好,回頭還是要繼承家業的。哥哥勉強答應了。雖然這樣,那段時間誰敢在公司提起“大公子”的事,被老總聽到了準沒好果子吃。

矛盾終于還是在哥哥畢業的時候爆發了,哥哥說不會進公司,他要去火星實現自己的理想。

“你多大了?還理想?”爸爸青筋暴跳,“都是那什么天文館帶壞的你,現在還有什么人搞航天?新聞上都說火星沒有水了,你瞎忙活什么?”

“不是沒有水,只是沒有發現液態水,但冰層早就獲得確認了。”

“我不懂你那一套。”父親擺擺手,“你要選航天專業,我沒讓你讀嗎?難道還要一直這么不務正業下去?”

哥哥毫不示弱,“什么叫正業?天天談生意,談錢就是正業?”

父親氣得火冒三丈,“沒錢能養你到這么大?你還能讀什么航天?你哪能住這么大的房子?”

哥哥抱胸冷哼道:“你以為這房子很大么,我覺得小得可憐。”

“這哪里小了?”父親愕然地張開手,像要把整個世界囊入懷中,“仔細想想吧,以后什么都是你的。你可以花錢在金字塔旁建地基,也可以把屋頂修到埃菲爾鐵塔上。如果你不嫌冷的話,在珠穆朗瑪峰上吹一輩子風都沒問題。跟我把公司接著,你愛在哪花在哪花。”

“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是還有張瞬嗎,你可以讓他接班啊。”哥哥將手指向我。

“你做哥哥的要承擔起責任。張瞬年紀這么小,能獨當一面嗎?”父親氣得在屋中直轉圈,“今天把話說明白。你要再一意孤行,我們就徹底斷絕關系!”

陽光無聲地照耀對峙的父子像兩塊堅硬的磐石。哥哥瞇起眼,“當年對著媽媽,你也是這么說的嗎?”

一聲響亮的巴掌,時間停滯了。

哥哥捂住臉,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臉色發紫的父親,那神色沒有憤怒,像是超脫一切的平靜。他轉過身,緩緩走出屋子。

我敲了敲門,一聲,兩聲,沒回應。正欲走開,門卻猛地打開了。哥哥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頭發和胡子糾結在一起,神情迷茫,眼中布滿血絲。我嚇了一跳。這沒幾個月,都快不認識他了。

“虧你能找到這么隱藏的地方,我找你都快走斷腿了。”

哥哥欠身讓我進去,剛進門我就感覺踢到什么。地上全是易拉罐和雜物,還有些未干的漬跡。我環顧四周,這里陰暗狹小,一件像樣的家具沒有,旮旯里一張缺角的沙發,仿佛是從垃圾堆里拾來的。沙發上一臺筆記本屏幕閃爍著,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很突兀。

“你就睡這地方?真跟狗窩一樣。”哥撓撓腦袋,不置可否,他借了點錢出去,過了會,只聽見一個女人的爭吵聲,回來時他猛地摔上了門。

“就幾個月沒交房租,老太婆嘮叨了半天。”哥哥從褲子掏出一包皺巴巴的南京,對我伸伸下巴。“煙最近抽得有點快。”我厭惡地搖搖頭。父親從不抽煙,也嚴令禁止我們接觸煙。哥哥看看我沒說話,自顧自地點上。看msn的小窗口隱在桌面下,我緩和氣氛地開玩笑:“現在還有工夫跟洋妞聊天。”

哥哥吐出一口煙,沒好氣地將堆在前面的網線撥開,“什么洋妞,最近聯系了很多地方,國內的國外的,人員計劃都置辦得差不多了,就差資金。我以為最靠譜的一美國同學,他爸是個對航天感興趣的銀行家,還做過AIA會員。然而你知道他怎么說的?“你竟然對這種上個世紀的事感興趣。”他把網線捆成團,狠狠綁在沙發上。

“這幫資本家、經驗主義的老頑固,”哥哥的語氣半譏諷半苦澀,“他這種人,跟老爹,還有航天局那幫官僚挺適合待一起,可以組成個飯桶俱樂部。”

“哥,你能別這么說父親嗎?”我吞吞吐吐地說。哥哥斜視了我一眼,“你是來給老爹當說客的吧?”

“要這樣,來的是他的保鏢了。你知道爸不是那種來軟的人。”我有些生氣,“我是擔心你,而且云姐找你好久了,你一直沒打電話給她。”

哥攤開手,“好吧,謝謝你們關心。但是第一,我死也不會回家看那張臭臉,第二,這件事沒見眉目,我也不會去見她。”

聽著他決絕的口吻,看著粗陋的環境,我有些難過,“你現在都這樣了,連房租都交不起,還死抱著火星不放嗎?”

哥哥嘆息一聲,“你不明白它對我的意義。”

“哥,聽我一句,回去吧,跟爸和好。只是為了跟云姐的約定,你沒必要自己背這么多。”

“答應一個人,然后什么都不能帶給她?”哥哥打斷我的話,“做老總又怎么樣:被困在實地的棺材里,成天面對著文件和酒宴,活在虎視眈眈的商業對手中。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過了宇航員的最好年紀,我就能躺在輪椅上,看著火星后悔?”

他起身走到窗口前,拉開窗戶。

“這小屋子,陰暗得看不到陽光,可在別墅里就能看到嗎?一個人心大了,再大的房子也很小,”他望著天空,用力將煙頭扔出去,煙在空中悠然劃過一道弧線。“沒有污染的星空,才能照進真正的陽光,我要帶著云的夢想活在那里。”

回頭想來,那是我血液第一次那么沸騰,沖破了長久的束縛和畏懼。似乎整個人生,也就那么一次。我挺直身體,“哥,我幫你吧。”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甩甩手。“乖孩子還是算了。”

“別小瞧我。”我握起拳頭,大聲喊道,“你以前不是說,我們倆一起實現云姐的愿望嗎?”

哥哥又重新看了我一遍,愣愣的,像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瞧,我都忘了,你也是向陽河的一成員啊。”終于他捂住肚子,哈哈笑起來,“不過,我不喜歡感覺自己在被人幫。”他伸出手來,“既然都是商人的兒子,我們來做個交易。”

“那好吧。”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剛想好交易條件。”

“向陽河”計劃上馬。

這項航天計劃首次由政府和民間資本合作,官方的存在,無疑給勢微的航天市場注入強心劑,吸引了大量公司加盟。其中一家名為“向陽河”的公司牢占主導,獲得后續運輸火箭的競標勝利。但這家公司的相關訊息始終是一個迷。

這已是十多年后的事了。父親暫時修養,再鐵打的人也有不堪重負的一天。我從金融專業畢業回到了公司,替父親臨時打點公司。有時行走在格子間,看著淹沒在斜陽中的高樓塔尖,思緒會飄回那個約定的傍晚。此刻哥哥正在文昌中心進行太空訓練,而云兒留在老家。無論是那個傍晚,還是那些人,都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那天早晨,我去父親房間,猶豫著是否告訴他哥哥走的事,卻發現父親早已起床,著好行裝。我才想起來,今天是媽媽的忌日。她走得太早,我們沒有多少印象,父親卻記得深切。

外面下著小雨。我們在車上,看著“向陽河”升天的現場重播。屏幕中細長的白線,割開了蔚藍的天空,也分開了我們的最后聯系。父親手杖支著下巴,默不作聲。臨了,我聽到他嘟噥一句:“逆子。”然后關掉電視,不再說什么。

在翠竹環繞中,母親的碑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我望著被雨模糊的景色,心中不知道什么感覺。父親將花放在墓前,靜靜地凝視了很久。

“她喜歡這樣,沒有人注意。”父親輕輕撫摸著墓碑,“墓也要最普通的,這樣她才能安心。”

有關母親的事父親只字不提,時間長了我們也不再提起。只有小時候她抱我柔軟的觸感,還有淡淡香氣殘留在腦海中。其他都模糊了。

“爸,”我猶豫了一會,問道,“媽媽是個怎么樣的人?”

“她……”他嘴角動了動,最后卻只是搖搖頭。

“回去吧。”父親從傘下伸出手,抬起頭,“我不懂,這里的水不夠嗎?”

“看得到嗎?”

聲音回蕩在“大本營”中,格外明晰,像哥哥就待在身邊一樣,實際上我們已相隔數千萬公里。

在短暫的延遲后,畫面跳躍出來,我首先看到哥哥的臉,面罩上映出零頻接收器的屏幕。

“這設備確實不錯。”哥哥夸贊道。這是我專程請德國專家研制的通訊系統。它克服了距離平方的基本難題,保持原有信號強度。當然了,地球上只有我一人有這樣的特權,家里父親也不知道。

“對了,以后有時間,你能不能喊云云過來,我想見見她。她大概也擔心我。”

有那么一刻,我內心掙扎了一下,但還是掩飾了過去,“當然了,這也算交易條件。不過我可不是專程來看你的老臉,給我看火星。”

哥哥移動界面,雖然已經通過望遠鏡看了無數次,但依然不如實景來得震撼:這是一片白與磚紅交織的世界,白是二氧化碳雪花,紅是下方飽含氧化鐵的地面。哥哥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向我展示。他腳步有些僵硬,顯然宇航服不是那么靈活。“小時候我們經常光著腳跑。”哥哥指著前方遍布的礫石,“在火星上可不能這么跑了,腳得跑爛。”我開懷一笑,哥哥調整到廣角界面,外沿的地面由紅白過渡到淡青色,與天邊交際處,環繞著皚皚雪山,它們像是緘默的白頭老人,透出億萬年的滄桑和厚重。

“這是在冰原,有空我給你看看奧林匹斯山。看完了,你就知道地球上什么山都是小石子。”

“你這個導游真不錯。”我回味著剛才的景色,“光看這一小段,我就不用在地球上旅游了。”

“謝謝夸獎。”畫面轉向橙紅色的天空,“這兒顯現不了。但如果你用望遠鏡,能看到像鳥兒一般飛過的衛星。”

預定好的計劃,是采用地質雷達衛星與核磁共振共同作業的方式。通過衛星向地面發射電磁波,結合核磁共振信息,更精準地對地下流體進行反演識別。他的話讓我想起正題,“現在怎么樣了,你們找到水的痕跡嗎?”

“沒有,但信息已初步搜集齊全,計算機正在模擬該地區的含水層模型。”哥哥在冰原上指指點點,“一旦確定水源我們就在附近建立鉆井網絡。”

“找到水的可能有多大?”

“我都踩在火星上了,還怕找不著水?”腳用力踏擊地面的聲音,他永遠那么自信,“不過這是以后討論的事,當務之急是在南極建立永久性基地。”界面掉轉過來,我看見一叢叢未完工的圓柱建筑,它們聚攏在一起,像是要抵御什么。地上的紅土被風吹起,顯出條條蜿蜒的小河。哥哥的身體夸張地晃了一下。

“這些完工之后,我們才敢喘口氣。如果火星風暴來了可不好玩。”他一指基地旁忙碌著調度的宇航員和機器人,“不過一路都熬過來了,這些應該不算什么。”

我回味著哥哥的話,“又是半年了。”

“嗯,半年了。”哥哥點點頭,語氣多了份豪邁,“我們穿過隕石群,逃脫了銀河系的食尸鬼,還有飛船中的種種變故。到現在為止,老天都是眷顧我們的。”他的眉頭皺起來,“不過,有些前輩卻不那么幸運。”

哥哥的腳步停下來,前方隱隱現出一個灰色的影子。

“那是什么?”

“太空船的殘骸,我們降落時發現的,看來是很久以前的了。”哥哥的聲音變得嚴峻,“上面幾個船員都快成灰了。我查詢過航天局,沒有關于這艘船的資料。”

我盯著那殘破的飛船,它像一具風化已久的干尸,內部被光陰鏤空,只有軀殼還在火星風中頑固支撐著,不想讓自己散架。

因為接收器的緣故,云活潑的身影又出現在家中。幾次不巧撞見父親,尷尬的氣氛讓我心慌。出乎我意料,父親并沒有露出反感的意思,甚至還會和善地笑笑,就像對待一個尋常的客戶。時間久了,對這樣的事我們都覺得自然了。

起先我還能跟云云聊會,聊聊天文館,聊聊將來的想法。可我看出她心神不寧,就默默地走開,離他們遠遠的。即便透過房間聽到那些曖昧的話語,都渾身不自在。

心底里,我覺得配得上她的,理所應當是哥哥,而不是懦弱順從的我。我想直接將零頻接收器送給她,結束這種煎熬,可這是我唯一與她接觸的機會,我有時會猜測,她知道我對她的感覺嗎?云不知道,她快樂的神色告訴我,她不知道。這個像從童話里出來的姑娘,并不善于體察人心。

然而漸漸的,不論是我還是云,都感覺哥哥的態度變了。

情況并沒有如哥哥預計的那么樂觀,即便他和愚公一樣虔誠,火星依舊不動聲色。

“核磁共振儀沒有探測到淺層的水。大概是火星高度電磁場紊亂了信號。”哥哥站在基地前,頭頂云層如同泥漿,翻騰著摧城拔寨的氣息。身后宇航員無奈地看著天空,滿臉疲倦和焦慮,“天氣狀況也越來越不好。”

“不能嘗試從地下永凍層提取水嗎?”

“你想到的,技術組都想過了,永凍層水含量微乎其微。”哥哥的語氣有點不耐煩,“不要忘了這艘船的名字。我們的目的不只是取水。”

向陽河,云滿懷期待的臉浮現在眼前,“直說吧,我要做什么?”

“火星車鉆探距離最多到10米左右。而水源估計要在永凍層下100~200米處。需要進行深層鉆探,并且在斷裂構造帶排布高密度電阻。”他盯著我,“向陽河的荷重不夠,沒有攜帶遙感挖掘機器人,我要你立刻用運載火箭將它們送來。”

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我以為是父親,趕忙關閉零頻,打開門卻發現是云。“不好意思,你們家大門開著,我不打招呼就進來了。”云探探頭,“剛才是張恒嗎?”

畫面跳出哥哥不滿的臉,“剛才怎么突然把通訊儀關了?”我指指身后的云。哥哥一擺手,“我沒工夫跟你說話。”云低下頭,咬住嘴唇。我看這情況,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你最近似乎有點討厭我。”門里傳來云幽幽的聲音。

“沒有,我最近很忙。”

云的聲音又開朗起來,“那,找水的進展怎么樣了?”

“你總問這個做什么?”我聽出哥哥壓抑著煩躁,“問了就能找到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云慌張起來,“爸爸說,我年紀也不小了。如果你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結婚?”突然,我聽到哥哥的冷笑,“如果我現在一無所有了,你還會選擇我嗎?”我心中咯噔一下,他到底是怎么了?“聽著,作為這次航行的交易,我的股份已經全部送人了。”

云的聲音透著驚訝和憤怒,“你覺得我只在乎你的錢嗎?”

“那是什么?向陽河?我只是自己想找到而已。”哥哥冷冷拋下幾個字,“我們分手吧,以后別來找我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我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走的時候,門突然撞開了。云吃驚地看著我,臉上掩飾地掛上笑容。我的心揪起來,手卻搭著她的肩,裝做不知情的樣子,“怎么,你跟哥吵架了?”

剛才的笑容,成了她臉上燒過的最后一把火,只留下灰燼。云倚在我懷里哭起來。

他深陷的眼窩里,覺察不到任何能稱之為生氣的東西。曾經高大、頑固的父親,此刻卻這樣無助地蜷縮著,而困住這頭猛獸的只是一張狹小的病床。窗外,絢爛的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那些五顏六色的光球拖著棕紅色的煙,打著旋,消失在黑暗中,重又被新的煙火填補。一切如夢如幻,仿佛不是人間的光景。

快到春節了。雖然知道是徒勞,但我還是抬頭,試圖望向夜空中更深遠的地方。在肉眼不及的紅色小星球上,那個微小的人兒會不會也抬起頭,看向我們這邊呢?

“瞬兒。”

如茶葉一般卷皺的聲音打斷我的思考,我回頭,看到父親艱難地抬起手,叫我每個臺都調下,“怎么全是關于春晚的新聞,沒有關于……”他猶豫了下,聲音含糊,“外星……”

父親也在想哥哥的事……執拗的他一直不說。我嘆了口氣,這么長時間了,“向陽河”也許早被公眾淡忘了。“爸,別找了,您需要靜養。”

父親失落地躺回去,把頭轉向窗外。本該團聚的日子,有個人卻沒有在這里。管家送來粥,我吹了吹喂給父親。“公司的業務很繁重吧?”

我點點頭,“確實有些累,但還能習慣。我不會給您丟臉。”

父親拍拍我的肩,手輕飄飄的,“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實在不想你這么年輕,就把擔子壓在你身上。”

“爸,我沒事的。快休養好身體,實地還等著你回去呢。”

“我這身體,估計是難了。”父親咳嗽了兩聲,一點粥從嘴角溢出來,“但是,這畢竟是我一生的心血,交給你這個孩子,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啊。”

我幫他擦干嘴。“父親,您不要多想了,更何況,還有叔叔伯伯們幫助我。”

“他們?幫助?”父親的聲音很沉穩,“你和他們一起瞞著我吧,聽說你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把火燒得有點大啊。”

勺子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送去。

“我是想您安心修養,所以沒有請示您就擅做決定。但既然負責決策,我覺得公司開銷很多在冗余機構上,不如抽出部分,用于推廣慈善及科技事業。這樣對于實地公司的媒體影響和公眾形象,是有極大幫助的。”

“如果只是革新策略還好。”父親慢慢地直起身來,將臉轉向我,“我雖然老了,但還沒瞎。全球商務資料花些功夫還是能查到的:贊助火星計劃的‘向陽河’公司根本沒有實體,只是一個空頭賬戶。實際上的資金,來自實地集團內部。”

清亮的碰撞聲回蕩在整個病房,我慌亂地收拾滿地殘羹。

“沒想到你也學會暗渡陳倉了。”我不敢看父親的眼睛,但我能感受到他盯著我,那種銳利和壓迫感,即便是重病后也不減半分,“看來你更聽你哥的話。”

“爸,這事跟哥沒關系,都是我自己。”

父親擺擺手,慢慢躺回枕頭中,“管了一輩子了,我管不動了。”

這不像是他的態度,過了許久,看著我愣神的樣子,父親說:“你覺得我會罵你一頓,讓你哥的計劃無法繼續下去?”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父親露出一絲微笑,“傻孩子,如果我想這么做的話,你哥連天都上不了,還用等到現在才問你?”

我僵立在原地,原來父親早知道這一切。可是,這又為什么。

“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父親睜開眼,又一陣煙花,照出父親眸子里捉摸不透的神色。“你母親也是宇航員。”

我被緊緊按在椅子上,不得動彈。直到許久沒有聲音,我才意識到父親講完了。真相的余韻還在一波波沖來,讓人腦中空白。

我握緊扶手,壓低聲音:“就是說,母親是死于火星探索。”

“是的,因為計算失誤,火箭不能夠及時變軌,永遠回不來了。”父親呢喃著,捂住臉。“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你哥……”

很長時間,我們都沒再說什么。那艘墜毀飛船的樣子,鋪天蓋地壓入腦中。穿著宇航服的母親形象,不自覺跟哥哥重合了。那一刻,我明白了父親為什么一直厭惡太空。

父親緩緩情緒說:“瞬兒,你欺騙了我,我不想去追究什么,但我剛才說實話了,現在你必須也跟我說真話。”

不知又要問什么膽戰心驚的問題,我苦笑一下,“這算是商人間的交易嗎?”

“現在我只是你的爸爸。”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個王云?”

那一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父親真是精明得可怕。從未跟任何人袒露過的心事,都被他生生地挖掘出來。

“是,還是不是?”

過了半晌,我終于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是的。”

“那個天文館的人,他跟我談過了。女孩的青春就這么快,王云年紀也不小了。他希望她女兒有個好的歸屬。”父親難得笑了一下,“以前我太頑固了,其實嫁給誰,都是張家的媳婦吧。”

我想到王叔叔那消瘦的臉,他最終還是回頭求爸爸了。“哥哥他……我……云姐……”

“你哥哥早跟她分手了,我知道的。”父親的話語在我此刻聽來,“追求你喜歡的人,沒有錯,而且那件事跟你沒關系。”

“可是哥……”

“別想你那哥了。”父親的臉拉下來,“你哥哥除了自己的理想,對其他人都不負責。他真會在乎那個王云嗎?”他拉住我的手,眼神是那么真摯,“我希望在我走之前,看到你成家立業,明白嗎?”

我回了趟老家。本來不大的天文館小了更多。

我在館長室找到了云。她雙手合在膝蓋上,眼睛落寞地盯著辦公桌發呆。云扎著辮子。工作服讓她完全顯不出以前活潑的樣子。看到我云有些驚訝,“怎么一聲招呼都不打就來了。”

“你現在是館長了?”

“父親老了。”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有些心疼。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和館長這個詞怎么也聯系不上。

“看來,我們都算是子承父業呢。”我們在下面食堂吃飯。此時是就餐的時候,食堂里卻很冷清。“很多人走了。”她看著周圍空落落的桌子,“也怪不了他們,館里發不起工資。現在門票打低價,都沒什么人來看。”

我低下頭吃飯,父親說人是會回到現實的。這么多年,活在現實的我,心中卻一直抵觸這句話。因為有云這樣愛做夢的女孩,還有哥哥這個披荊斬棘的理想者,我以為他們就是我的夢。可夢不得不醒來啊!

“上次,謝謝了。”那聲音輕得聽不見。

“沒事。”我故作鎮靜地嘗了口菜,真可口,“張恒不知道發什么神經。”

“對了,你哥怎么樣了?”

“這菜好咸。”我差點吐出來,“水源還沒找到,也許很長時間都找不到。”

“這不要緊,我是問他還好嗎——”

“對了,你有沒有考慮,這個天文館該怎么辦?”我打斷她的話。

云眼中的關切消失了,筷子攪著盤底。“這是爸爸的心血,我希望把它開得更大,可現在看來……”

云咬住嘴唇。我有些后悔了,為什么不能說些開心的話題呢?她的眼睛空洞、灰暗,如同一口深井見不到底。我想起那時候,她曾望著天邊的火燒云,說過同樣的話。可那時,她眼里閃爍的是希望。我突然產生抱住她的沖動,想把她的鐐銬打開,把那該死的責任感統統扔到窗外,哪怕我丟掉公司,與她一起亡命天涯。但我只是深吸一口氣,“要不考慮下,搬到我那里。”

她停下筷子,抬起頭。

“不,我是說把館搬到首都。這里沒有發展前景。”我真誠地說,“公司正在進行公益贊助促銷,這樣的中小型企業是符合贊助條件的。實地會為你們制定更詳盡的經營策略,更好地發展市場關系。”

她攏了攏額前凌亂的劉海,淺淺笑了下,“謝謝你幫忙,不過……”

“不要覺得我在幫你,這是商業策略。”不管什么話,都不想讓她說下去,“你就把這當成我們小時候那樣,叫合伙。”我停頓了一下,“當然了,這天文館還是你自己的,名字也由你定。”

“再來個‘向陽’天文臺嗎?”她說,我們都笑了。然后,長久的沉默。

“讓我再想想吧。”

云送我出去,站在門口揮手道別,就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夜晚,她就一直刻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我仰在駕駛座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里話到最后還是沒說出來。但不管怎樣,我已經滿足了,抬頭看看星空,城市里看不到這樣澄澈的星星了。我感到心安,閉上了眼。

云說:“你哥怎么樣了?”

嫉妒莫名滋長。哥哥,你給她一個承諾,我也給了她一個,算平手了吧,何況我比你離她更近。可我們卻始終像隔著什么。

記得王叔叔說:人得不到才會痛苦。能選擇的也許不是最好,但不會更壞了。

這么多年我選擇了什么?又在窺伺什么?也許不僅僅是家業和云那么簡單。我煩躁地開動車子。后視鏡里的天文館越來越小,直到沉入夜色中。

父親頭深深地陷進天鵝絨里,通過鼻飼艱難地吸進空氣。他正在走向生命終點,而我卻無能為力。窗外的煙花不知疲倦地放著,只能徒增傷感。父親哆嗦著發白的嘴皮,想要說什么。我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是把精力完全投在現實中的人,她是一個活在夢里的人。這大概就是我愛上她的原因。”

父親停頓了很久,說話要用去全部力氣,“也許,這是注定我們分道揚鑣的原因。”

“哥哥去火星,他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沒有告訴過他。”父親搖搖頭,“只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吧。他們都太頑固了,除了火星什么都吸引不了他們。”

眼前一片模糊。他從黑發變成白發,從偉岸變得垂老。可不茍言笑的父親,心中洶涌的情感卻始終未變啊。我抹去眼淚,掉過頭,“我把哥喊回來。”

手被拉住了。

“算了,你哥翅膀硬了,隨他去了。這是他們的夢。”父親微微一笑,但我看出他笑得多么艱難,“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失敗的男人,我拴不住那娘倆。”

我低下頭,雖然父親表面上一直訓斥著哥哥,可真正看重的也是他。大概愛之深,才會恨之切吧。難以言明的情感交織在我心中。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影子。沒有遺傳母親性格的我,不知道該感到愧疚,還是慶幸。

但不管怎樣,我必須跟哥哥攤牌了。

我剛打開空頻通訊儀,憤怒的吼聲立刻響徹房間。

“我等你好長時間了。運輸火箭呢?怎么還沒過來?”

我淡淡地說:“返回地球的彈射窗口的時間,在下個月。”

“什么意思?”哥哥一時沒反應過來,重復前面的問題,“我問你運輸火箭呢?”

“認命吧,哥。”我深吸一口氣,“火星上沒有水,給我回來。”

“你怎么語氣跟老爹一樣,命令你哥?”哥哥愣了一下,語氣柔和起來,“正是發現水源的節骨眼上,別孩子氣好不好。”

“爸爸要不行了!”這是第一次,我對哥哥吼叫,突然發現直面他并不那么困難。

如同過了一個世紀,哥哥終于開口了,“不是有你么,你照看他就好了。”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屏幕,“你說的是人話嗎?爸爸都快走了,你還是不肯原諒他嗎?”

“什么叫不原諒?我從來沒恨過他。”哥哥的語氣似乎無動于衷,“只是我們從根本上是兩種人。”

一股氣翻騰上來,我按捺不住地吼起來:“什么兩種人啊,你是爸爸的親生兒子,怎么會不同?難道不知道他從心底里,是希望你好的嗎?”我一拳打在屏幕上,“他其實早知道我資助你的事,但一直沒說,他是為什么?”

哥哥背過臉,而后他轉頭重新面對屏幕,眼睛似乎有點紅,“找到河的那天,我就回來。”

“可爸等不了!”我聲嘶力竭。

哥哥閉上眼,“現在是找水的關鍵時期,也許回來,我再沒有機會重新踏上這片土地,也許人類也不會有了。告訴他,原諒我。”

是你逼我狠心的,我深吸一口氣,放慢語速。就好像在生意場上平靜地對買家宣讀條件。

“張恒,你很清楚,向陽河公司的全部股權在我手里。從現在開始,向陽河公司撤資清算。不會有運輸船來,也不會有什么遙感挖掘機器人,你自己挖去吧。”第一次說謊不那么臉紅,“另外,我跟阿云要結婚了,如果樂意,你可以在火星上為我們祝福。”

哥哥眼中閃過一絲頓悟的神色,他低聲笑笑:“好吧。我應該注意到的。”

“剛看望遠鏡的時候,我覺得火星和地球,就像紅色的哥哥,藍色的弟弟。”他蹲下身撫摸著赤土,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注定是不同的。”

什么東西擊中了我的心,我想找些話留下余地。可如同告別一般,頻道只留下最后一句話。

“我就算死了,骨灰也會留在火星。”

這一天,我將成為這顆星球最大壟斷企業的當家人。

我推開門,會議室的燈光刺過來,讓我感到眩暈。任何一個年輕人都無法直視這種財富、權力的光芒吧,但我就身在這種光芒中。我深吸一口氣,踱步走向最中央的那個座席,如一個國王在萬眾矚目中緩緩走上他的王位。

當律師宣讀我就任董事會主席的那刻,我突然看到父親,他就坐在我對面的那張桌上,嚴肅而慈愛地看著我。他輕輕地鼓著掌。“實地就交給你了。”

父親消失了,我聽到如潮的掌聲和歡呼。我知道,掌聲背后有很多人是輕蔑的,甚至是仇視的。但我毫不在意。接受了哥哥轉讓的全部股份,我成為最大股東,更何況我是父親欽點的繼承人。一切順理成章。

父親,我成了您所期望的絕大多數人了。我可以花錢在金字塔旁建地基,可以把屋頂修到埃菲爾鐵塔上,我能掌握這個星球上的一切。

可是,為什么我感到一無所有呢?

火星不屬于我。阿云,大概也不屬于我吧。

在喧囂聲中,空虛顯得越發強烈。大概這一生,我將被捆在董事長的椅子上了。我仿佛新生兒恐懼地打量著四周:光明敞亮的會議室暗下去,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讓人感到狹小窒息。我閉上眼。哥哥,哥哥。你的向陽河會找到嗎?

這時,助手不合時宜地沖進來,他說航天局有來電。

媽媽,既然你在火星上,保佑哥哥吧。

彈盡糧絕的哥哥,真的決定自己深入地質帶,當他附在巖壁上安裝高密度電阻時,火星塵暴突然到來,外部的通訊和纜繩設備均被摧毀,火星基地徹底與哥哥失去了聯系。看著地面監測站如無頭蒼蠅般的人員,我突然想到了零頻通訊儀。

我和云顫顫巍巍地打開零頻,嘀嘀兩聲,在長久的寂靜之后,我們聽到輕微的喘息。他真的還隨身帶著。

“恒!你沒事吧?”云捂住嘴,淚從眼角滑落。

“是云嗎?呵呵。”哥哥的面罩上布滿石屑,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通訊儀的熒光照著他蒼白的臉,“我還活著,倒塌的巖層頂在上面,阻住了被風吹下的碎石。”

我激動得緊握著通訊儀,“哥,堅持會,過會救援人員會來的。”

哥哥苦笑道:“不用了,氧氣瓶砸破了,而備用氧氣也快沒有了。”

云小聲地啜泣起來。我閉上眼。

“我的時間不多,但你們都在這,太好了。”哥哥斷斷續續說著,“云,你知道火星上的石頭都被氧化成紅色了。來火星那天,我撿到一塊石頭,特別像心,血紅血紅的。我這人不善于表達,也無法向你承諾什么。但我想,如果我凱旋歸來,把這塊石頭交給你的時候,你臉上的笑容會多美。但后來,尤其是找不到水的時候,我越來越迷茫,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條向陽河帶給你。真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值得——”

云早已泣不成聲,“傻瓜,我不需要什么石頭,也不要什么向陽河了,你快回來吧。”

“看來不太可能了。”哥哥苦笑一下,將頭轉向我,“弟,哥能來火星,謝謝你了。”

“別說了,都是我。”我咬緊牙關,渾身顫抖著。內疚幾乎要將我淹沒。

“別自責。王叔叔說,能選擇已經滿足了。”我聽見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哥哥用盡全身力氣吐出每個字,“好好對云,她嫁給你這樣踏實的人,會幸福的。”

然后我聽到通訊儀掉落的聲音,然后我聽到云撕心裂肺的哭聲,然后,我什么都聽不到了。我只看見那個寧靜的夜晚,哥哥拉住我的手說:“走,我們去看星星。”

信號中斷。

云像是從人間蒸發了。我身心疲憊,想辭去董事長職位。其實將重任交給他人,對我對集團都是好事。可每當這時,父親期待的面容就會閃過腦海。我自小活在規則之中,勇氣大概只殘存在夢中了。我給天文館捐了一大筆錢,并恢復對火星基地的贊助,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隨運輸船去了火星,對我來說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這位是實地公司的總裁,也是張恒先生的弟弟張瞬先生。就是在他的資助下,計劃才能堅持到現在。”代理指令長介紹道。

周圍人露出欽佩的目光,圍上來握手安慰。靈魂從頭頂抽離出來,憤怒而無力地打量著自己。曾經將哥哥送上了絞刑臺,又抽掉了他腳下的擋板的我,如今卻站在這里微笑致意,這家伙,多么的虛偽可笑啊。

指令長帶我到一處房間,按動按鈕,隨著密閉氣流的嘶嘶聲,骨灰盒呈現在眼前。我顫抖著伸過手去,觸碰到盒子時,我才第一次對哥哥的死產生實感。痛猝不及防地刺進骨髓里。我緊緊地抱住盒子。它那么輕,又那么重。

“對了,一個自稱張先生妻子的女人聯系地面監控中心,希望領取骨灰。”站長突然想起什么,“可后來又沒什么音訊了。你知道這回事嗎,張董?”

我有些愕然,眼前浮現出她憔悴的面容,卻沒有問下去。我想我們之間,注定是不會再見面了吧。

我謝絕了站長的送別,一個人走出基地。

云團流轉,沙礫無言,橙紅色的天幕被地平線緊緊繃住,呈現極富層次的美感。我輕盈地奔跑著,好像回到了兒時與哥哥嬉戲玩鬧的情景。頭頂的星星也調皮地一上一下晃動。這里沒有沉重的引力,也沒有虛榮、貪欲、規則,在這壯美而靜謐的世界里,我躍上一處高坡,拿出骨灰盒。

這是一個失敗者的墓碑,里面的人一無所得,無人所知。但就算這樣,他絕不想待在這么狹小的地方;于是我抖動手腕,骨灰飄灑開來,在火星的余暉里微微泛著光,我想象著它們落在同樣波光嶙鱗的河上,那條河穿過丘陵,繞過高坡,延伸向前方的藍色之地。上面的人們偶爾會抬頭看看夜空,但還是重新低下頭,回到現實的溫暖和庸碌之中。

但哥哥和他們,和我們所有人都不同。對他而言,幸福是能不受束縛地奔走在陽光下。這樣,我幫他實現這個愿望了:骨灰會一直在火星風中旅行,尋找理想中的那條河;就算河永遠找不到,就算河根本不存在;世上注定有人會為觸碰不到的景色跋涉在黑暗中。對他們而言,有自由的地方,哪里都是陽光。

插圖:蔡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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