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在人失,人地皆失;地失人在,人地皆得——毛澤東
公元前379年,周天子冊封田和為諸侯七年后,形影相吊的齊康公在一座荒涼的海島上凄然離世。自姜子牙受封起,延續了六百多年的姜齊從此改姓田。
田和的祖上田完本是陳國公子,因國內動亂投奔齊桓公,從此落戶在齊,史稱“田陳氏”。
田陳代齊是一段漫長的和平演變,比銀行和互聯網金融之間的興替要溫情脈脈得多。
拐點在齊景公執政時出現。
彼時,齊國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都要上繳,景公的國庫里,糧食堆積如山,生蟲長蛆;衣料俯拾即是,破爛腐朽。
與此相對,民眾卻啼饑號寒,衣衫襤褸,凍餒倒斃于途。
作為當朝大夫,田陳氏反其道而行之。每逢百姓借貸,皆用特制的大容器多給,而當其納糧、還款時則以法定的小容器少收。
不僅如此,從山上進購木材,從海邊采買魚鹽,進價多少,賣價也是多少,遇有家庭困難者,還施以救濟。
很快,齊國上下便對田陳氏“愛之如父母,歸之如流水”,以至于齊相晏嬰出使晉國時不無憂慮地對叔向說:“被國君(齊景公)拋棄的子民只能到田陳那里去。我不敢斷言田陳會不會得到邦國,但我們齊,肯定已經是末世了。”
終于,齊景公也開始覺悟,在一次同晏嬰聊天時說:“寡人的宮殿美輪美奐,卻不知道將來是誰的。”
晏嬰道:“田陳的吧?他雖沒什么大的功勞,但民眾對其春風雨露已然載歌載舞。”
景公去世后,田陳干掉齊國最大的兩家卿族,通過廢立國君掌握了軍政大權。及至平公即位,齊相田成子進言道:“喜賞惡罰乃人之常情,你我君臣,不妨這樣分工——賞賜的好事,君上來做;懲罰的惡名,臣下來擔。”
齊平公見美譽歸己,何樂不為,便欣然同意。但他不知道的是,國之利器不可示人,田成子已聚攏人氣,唯缺懲罰之權柄。
自此,國人不再畏懼平公,田陳離王座只差一道手續。
不誠無物
從來治世民為天。
再顢頇的統治者也懂。
但揆諸現實,無論“永不加賦”的許諾如何動聽,興勃亡忽才是史不絕載、經久不衰的大戲。
這跟高喊“互聯網轉型”,卻折戟沉沙、尸骸枕籍的傳統企業所經歷的別無二樣。
事實上,互聯網思維既非工具,也非商業模式。商業對現代社會而言的確重要,但絕不是全部。
一言以蔽之,互聯網思維是溶于你行走坐臥、待人接物的精神氣質與行事準則,是對自由的向往、平等的熱望,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對《人權宣言》的主旨的自發認同,即:無視、遺忘或蔑視人權是公眾不幸和政府腐敗的唯一原因。
因此,三觀不正之人,即便散盡家財,智盡能索,距離互聯網思維,終究是“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論自由》的作者約翰·穆勒曾說:“表面上似乎同人們的實際生活和直接利益相去甚遠的思辨哲學,其實是世界上最能影響人們的東西。”
的確,當此工業文明與信息文明交替之際,抱殘守缺者不乏其人,堅持大規模生產、大規模銷售、大規模宣傳的傳統商業路徑,拒絕與時俱進,嚴絲合縫地驗證著哈耶克的論斷:如果從長遠考慮,我們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那么,從短期著眼,我們就是我們所創造的觀念的俘虜。
在工業時代,資源和渠道被當做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成為顛撲不滅的金科玉律。但在互聯網時代,產品更多的是以信息的方式呈現,不僅渠道壟斷難以維持,媒介壟斷也被打破,消費者成為信息的生產者和傳播者,妄圖通過買通媒體單向度、廣播式地制造熱點、誘導消費的模式轟然坍塌。
而另一方面,“錨定效應”又使得轉型步履維艱。
這個由諾獎獲得者卡尼曼發明的詞指出:人的決策實際上是依據于過往和局限的信息來做出的。由于人無法通天曉地,因此那些片面的信息就主導了我們的決定,從而產生認知偏差。
比如19世紀末,整個倫敦到處都是馬糞,因為當時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馬車。
面對日積月累的馬糞和束手無策的政府,倫敦人民苦不堪言,或咒罵、或逃離,并根據以往經驗判斷這座城市行將崩潰。
萬萬沒想到的是,汽車的出現終結了所有問題。
同理,計算機誕生時,IBM創始人沃森說:“人類只需要五臺電腦就夠了。”
他的依據是自己的眼睛。彼時的電腦重達數噸,大到能裝滿一間屋子,誰也無法想象有朝一日會人手一臺。
未有知而不行者
俱往矣,替人做主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究其實質,互聯網思維是在商業民主化的土壤中孕育的用戶至上的理念,而檢驗其真偽的唯一標準就是知行合一。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沒有真心發愿,真情流露,做再多的社會化營銷、大數據分析,也只是自欺欺人,緣木求魚。
若企業大談簡約思維,卻不懂得少即是多,我知其未知也;
若企業大談極致思維,卻無法打造讓用戶尖叫的產品,我知其未知也;
若企業大談迭代思維,卻不會從小處著眼,快速創新,我知其未知也;
若企業大談流量思維,卻不能把免費從量變堅持到質變,我知其未知也;
若企業大談跨界思維,卻對產業鏈和產業邊界模糊不清,不敢進行顛覆式創新,我知其未知也;
若企業大談平臺思維,卻沒有多方共贏的胸襟,將公司打造成“自燃型”員工創業的航母,我知其未知也。
當初,達摩祖師從海路來中國,見到癡迷佛教的梁武帝蕭衍。
蕭衍大建佛寺(南朝四百八十寺),精研教理,甚至親自登壇講經,還動不動就跑到寺廟剃度出家,自以為功德無量,夸示于達摩,孰知只換來一句:“并無功德。”
蕭衍不甘,追問怎樣才算有功德,達摩對曰:
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
即既凈化自我,又凈化他人。這種度己度人的功德,不是靠世俗的有為來求得的。
互聯網思維亦如是,用《中庸》的話說就是“未發之中”。
《中庸》把喜怒哀樂等情感尚未發動時內心保持的一種寂然不動、不偏不倚的狀態稱作“中”;情感表現出來時,都能把握一個適當的度,符合自然常理與社會規范,稱作“和”。
“中和”是一種極高的境界,能夠“致中和”則“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從這個角度看,互聯網思維又“卑之無甚高論”,不過“饑食渴飲”,己欲達而達人罷了。
正如有僧問慧海禪師:“修道時如何用功?”
慧海:“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又問:“所有人不都這樣,難道他們同師父一樣用功?”
慧海:“不同。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覺時不肯睡覺,千般計較。”
誠然,常人腦海中每天要閃現千萬條妄念,如果收攝得住,則言“百姓日用皆道”亦不為過。
依托互聯網,真正意義上的消費主權破繭而出,人類再也不需要虛偽的“顧客就是上帝”。
人也好,信息也罷,互相之間是一種網狀而非從屬關系。個體來去自如,在群體中所處的位置不再重要,人與人之間也不存在誰必須依附誰,美國學者格蘭諾維特將之形象地喻為“鑲嵌”。
這是一種對人性的釋放,因為網狀結構中的節點是平等的。它承認節點有關系,但拒絕承認其有高低貴賤之分。
在這你中有我,水乳交融的世界里,巧詐不如拙誠。互聯網思維,歸根結底,也不是一個概念,一套說辭,而是一種務實求真,知行合一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