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嫫^①（外四章）

阿嫫，我聽見你的織布機響了

兩排小牙齒咬我

咯——吱。咯——吱

癢。癢。癢

阿嫫，你牽一只梭子和煤油燈

把苦蕎巴巴和火塘織進星光

咯——吱。咯——吱

一束光

穿梭在耳朵里

我壓在白石頭下的腳松了

我孤魂野鬼的心疼了

阿嫫，我聽見你的頭發白了

梨花一朵接一朵，脆生生打開

咯——吱。咯——吱

羊兒啃我拇指

露水打濕的褲腳暖了

我流浪的心醒了

致遠方的兄弟

兄弟，當高原的寒冷和熱烈

讓每一根蕎桿綠得折斷

霧氣把森林、房子、小溪、索瑪花

擁至心底

阿嫫的火塘又冒煙

我領一群赤腳的草木回來

狗屎融進泥巴

花朵從枝桿抽出身子

一群小雞啄食天空的綿白

露出淚珠，蕎麥，腰刀，門檻

草地，高山

祖先遠赴天空趕集

除了一兩聲狗吠

寨子靜得要命

兄弟，你在家嗎

我有手，敲不得門

我有嘴，講不出話

我有靈魂，跪在門坎下

臨近十點

雷兩次敲門

阿嫫不在家，我身體里的獸翻過身

又睡著

阿嫫，你女兒頭上沁滿汗珠

焦躁。不安。流淚

陣痛來臨。不知用手，腳，還是牙齒掙扎

阿嫫，我連跪的力氣都沒有

魔鬼壓在腰上。我大腹便便。看不見腳趾

四周聚滿黑蒼蠅

阿嫫，我快要死去

請天神賜予我雷擊吧。在金子河旁

我的詩必誕生

注釋：

①阿嫫：彝語，即：媽媽。

②索瑪花：彝語，指：杜鵑花。

索瑪花②

紅泥巴。松樹。黑石頭。蟋蟀。青草

隱去

白云和大地后退

留下空陌。寂靜如初

眼耳鼻舌身不復存在

獨有一念

放不下

我重回葉子和樹桿

重回五荒六月

根須扎進饑餓和勞苦的深處

撿拾三世露水

把花苞養在骨頭里。來年春天

密謀一場花繁葉茂的遇見

以索瑪花起誓

以索瑪花起誓

我不是變節的銀雀

我獨自淋雨，曬太陽，挺在枝椏上

風來九回

雨過九場

太陽落九次

我的海水和羽毛亂了

沒有力氣打點

我不能歌唱，不能言語

不能思想

不能前，不能后

夏天的松針即將落地

你即將回故鄉

天即將暗下

火即將燎原另一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