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城鎮化建設的向前發展,鄉愁,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我的故鄉,叫邊悶昂介(即吹笙跳月的地方),翻譯成漢語,叫大壩棉花土寨。它座落在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福泉市夜郎竹王城村南側與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凱里市虎場(碧波鎮)相交界的一座小山上。全寨20來戶人家,住在一匹陡山上,房子依山而立,全都是阿孟東苗東家人。人們自稱阿孟,《明實錄》等記載為東苗。因為歷史上,這支阿孟人,遍及黔南、黔東南以及貴陽、安順、開陽、黔西、大方、納雍、威寧等地,甕安縣的縣名就來自她們的語言,人口不下30萬,她在歷史上有八次大起義,均記載在《明史·白圭傳》、《貴州通志·師旅考》、《民國通志·土司志》、《都勻縣志稿》、《黔記》、《黔南織方記略》、《麻江縣志》等典籍中。漢族人稱她為東家人。
我就生長在這20來戶阿孟東苗東家人中間。童年在這里度過。我曾寫作發表和出版有《我的童年》、《故鄉去來》、《故鄉情思》,搜集整理出版《阿孟人山歌》、與人合作出版《貴州民族文化探秘——走進阿孟東家人》等著作。有待出版的有《阿孟人格言諺語選》、《竹王就是夜郎王研究》、《從取名習慣談甕安縣縣名的來歷》、整理并序阿孟人為死者送魂的《阿孟人開路經》、根據1986年民族識別時10多個市縣對阿孟人歷史文化調查資料整理而成的《歷史記載的阿孟東苗東家人》,以及《談福泉古城文化及游思集》等。但鄉愁給我的記憶仍很多很多,它時時催促著我把它寫出來,不然,時過境遷,損失了可惜。所以,現簡述如下:
一、我故鄉四周進出寨的路口和寨中共建有六座土地廟。平日過節或遇紅白喜事,都要端上酒肉,去向土地菩薩燒紙燒香進行供奉,以求得保佑寨鄰不發生瘟疫和天災人禍,讓大家過上平安日子。因為老人們相信土地菩薩是人間禍福和是非的管理者,只得對他尊敬,他才給人間消災賜福。我小時,就常常跟父親一道,去向土地菩薩燒紙燒香、磕頭。
二、謝土·打保寨·灑凈水·打粉火。就是寨子出現了瘟疫或天災人禍,或多年不曾對土地菩薩進行大祭,就得在寨子適當的地方,用松枝、巴茅草等物件,為土地菩薩搭建靈臺,請祭司念咒語,敲鑼打鼓,祭祀土地菩薩,叫“謝土”,又叫“打保寨”。舉行上述儀式時,要抬上擬示人一樣的“土地菩薩”,走在隊伍中間,前往各家各戶,由主人家事先燒紅一顆石頭,由祭司將紅石放于盆水內,發出哧哧的響聲,而后用茅草將盒中水,沿屋內墻跟腳邊灑邊唸:“除,一切不干不凈的東西全掃除!”眾人跟著應合:“除,一切不干不凈的東西全掃除!”亦或齊聲吆喝:“掃除,掃你陰霾妖魔鬼怪和惡疾全滾出!掃你污濁和腥氣全鏟出!從此后,人間無妖魔,人間無惡疾,人間無陰霾,人間無災無難無病無痛無腥氣無瘟疫無天災人禍,寨上寨下寨里寨外屋里屋外大娃小崽男人女人,一切平平安安,一切順順利利,一切干干凈凈,過上太平生活!”亦或將蕎子殼裝到撮箕內,祭司手執火把,邊沿著壁跟腳走邊抓蕎子殼往火上灑,發出五顏六色的光亮。同樣唸上述咒語,叫“打粉火”……人們相信這樣做以后,天下就太平光潔了。
三、用火石、火鐮取火。我阿孟東苗東家人山寨成年男子,每人腰間都拴有一個橙子殼和牛皮制作的口袋,又叫“肚包”,裝上火石、火鐮,平時抽煙或燒火,就用其取火。因那時沒有火柴、打火機。用這種方法維系生活,十分科學和方便。
四、制作釘釘鞋和腳碼子。我故鄉的成年男女,每年都要用牛皮和牛筋制作“釘釘鞋”,鞋子制成后,澆上桐油固定鞋型,鞋底釘上整齊的鐵釘,穿上后,以防滑和防透水,十分牢固和美觀,是一種十分獨特的民族民間土特產品,因解放后,物資豐富,鞋業發達,我故鄉的這種手工藝品也就用不著而自行消失了。那時,由于我故鄉山高坡陡,雪凌大,每到冬天,大雪封山,道路被雪淹埋,人們以防滑倒,用鐵條煅打,制成“腳碼子”,套在鞋底,走在雪地上,起到了防滑作用。
五、用鐮刀、柴刀剃頭。那時,我的故鄉沒有剃頭刀,老人們沒有辦法,就用鐮刀、柴刀剃頭,且也剃得十分干凈。我們寨里的阿孟東苗東家人,男死要剃頭入殮安葬,用的剃頭刀,也是平常用的鐮刀和柴刀。我小時看慣了,老人們用鐮刀、柴刀為我剃頭,一點也不害怕,相反,還覺得挺舒服。
六、燒鏵尖燙腳板·口含燒紅的鏵尖驅除妖魔鬼怪·舌根放血治頭痛和中風。和我同年同月生的堂弟,乳名叫老長,學名叫吳義祥,與我一道被解放軍工作隊和農協會保送到當時的平越縣少數民族文化補習班和中學民族班讀書,我升到西南民族學院,他沒有升上去,就參了軍到沈陽等地,轉業后回鄉當代課老師,后轉為正式老師。由于他和鄉人朝日相處,那時又缺醫少藥,他生病了,就從老人們那里學得上述治病驅鬼的方法。他硬是將雙腳拿到燒紅的鏵尖上去燙,用牙齒叨著燒紅的鏵尖轉圈子,以示嚇退妖魔。他還在頭痛時,用瓦扎子錐舌根,放出許多污血后,病果然好了。他現在仍健在,享受退休金在家過晚年生活。
七、十六歲以上男人必備一支火藥槍·狩獵成果全寨人人有份·還要學會熬硝制火藥。那時,我見到我故鄉的男人,只要年滿十六歲,家里必為他備上一支火藥槍,以利參加狩獵。因我的故鄉20來戶人家,就有近兩萬畝生態林,林茂水清,山中山腳以及河溝,淌有清亮的泉水,有幾口從石洞里淌出來的泉水,冬暖夏涼,人們稱為“菩薩水”,平時生病,就去將這些泉水舀來飲用,果能治病。所以,寨里人有幾個小伙伴,被背去拜寄給這些水井,取名叫“井保”、“水生”的。那時每到冬天,大雪封山,便是狩獵的好日子,寨里十六歲以上的男人就扛上獵槍,形如隊伍,帶上獵犬,上山打獵,將那些巖羊、野豬、野貓和叫不出名字的野物打回來。凡這種天氣,獵得的野物必是七八頭,或七八只。那時老人們有個規矩,凡收獲到的獵物,全寨人必須人人有份,叫“頭年獵物分不平,二年沒伙伴”。人們講的是團結互助,講的是人人生活美好,鄙視和指責那些做事不公和勢利的行為。我小時,從沒見過寨里有吵嘴鬧架或丟失東西的。老人教導我們的是:“幫人幫心,換手抓背”、“把別人的父母當父母,把別人的姐妹當姐妹”、“見好為好,世人才學好”、“為人莫做虧心事,虧心的人祖宗不收留”等。有了獵槍,在老人病逝時,得鳴上三響,告訴人們,老人去世了,大家快來送終和幫忙料理喪事。老人出殯時,也得鳴槍送行,等等。所以得學會熬硝制火藥。老人們熬硝的地方,是后山三華里的鬼洞,大家將巖壁上的石洉刮下來,放到鍋里熬制成白粉,這就是硝,然后,再將五倍子樹砍下來燒成灰,按三七開混合而成火藥。這鬼洞很深,內淌陰河,老鼠有貓那樣大,我小時跟父親到洞里熬硝,怕的就是耗子(老鼠)來啃腳板。關于狩獵,我曾寫作發表有《大雪飄飄的故鄉》等散文,收錄在《我的童年》內。
八、我的故鄉有三個大溶洞。一個是上述的鬼洞;第二個是尖坡的消洞;第三個是教玉(響水河)巖山的巖洞。消洞座落在尖坡半山腰處,深不見底,每到冬天,內里排出一縷縷霧氣,人們爭議洞底必有神靈和怪物。我小時放牛牧羊,決不準牛和羊到洞口邊吃草。我們放牛娃對這個洞很好奇,常常找一些滾石往里丟,聽石頭落到底處沒有?響水河巖山的巖洞,生在半巖上,從洞口淌出刀把大的一股泉水,有一小小洞口能進入,我工作后回鄉探親,曾在鄉人的帶領下進到洞內二三百米處,因洞里溫度太低,又有不少大石阻住去路,怕冷怕出問題,鄉人們不讓我再往里走。據鄉人講,這個溶洞深有十多華里,洞里奇石、奇境無數,洞口的巖壁上解放前還飛來一顆形如人樣的石頭,大家叫“菩薩石”,還在巖上建了一座房子,叫“飛來殿”,已請道士開光,香火不斷,解放時,被人縱火焚燒了。巖下有一堰壩,水深齊腰,水勢平穩,是平時人們洗浴的地方。壩下有一巨石叫“石龍過江”,還有一塊50畝左右的沙壩,水從四面流過,可建成休閑娛樂場地和跑水養魚池。整個洞里、洞外、巖上巖下,水面等處,都可建成“溶洞觀景”、“水上游樂”、“巖上觀佛”、“沙壩休閑”,供十多公里外的馬場坪、福泉等游人前來休閑娛樂。為此,我曾寫有一建議,請當地政府進行開發。
九、亂砍一棵樹像狗一樣地死。我故鄉20來戶人家,雖有近2萬畝森林,但大都是自然生態林,長成大樹的卻很少。就是這些用柴林,提供給冬青、鳳山街上、登田壩、老羊寨、羊老、牛角田等近萬人取暖和煮飯。平時,幾百上千人進山砍柴。為了保護一些成材樹,老人們按規矩,將殺死的狗,血淋淋地掛在林邊,示意:“若是砍了成材樹,就像狗一樣地死”。這一招對人們的心里很起作用,就再也沒人砍成材樹了。因為我的故鄉人都是敬畏自然的,說我們民族的自稱叫“阿孟”,翻譯成漢語就是生命如樹一樣長高長大的的意思,許多大樹和古樹,都被我們寨里人視為神樹,許多孩子被背去拜寄給大樹古樹取名叫“樹生”、“樹保”、“小林”、“老林”、“林妹”、“林崽”的。所以,人們不偷砍成材樹和破壞森林,砍燒火柴可以,砍大樹、成材樹則是一種犯罪,人人以狗為前車之鑒,在心中樹立起愛林護林育林的美德,讓成材樹供人們起房造屋,讓燒火柴輪番猛長,供四方人享用。我小時常常放牛放羊到山上,沒見到一個砍柴人破壞森林的。由于林木青青,養育著無數畫眉、相思鳥、黃豆雀、白眼角、和尚頭等等,進到山中,就聽到百鳥爭鳴,爽心悅目,使人更加熱愛自己的住地。我每次回故鄉都要到山里去轉一趟。我曾寫有:“穿越山重重/飄飄渺渺入畫圖/贈我童年夢/群山碧綠綠/溢我淚水和汗珠/難忘當年苦/”的詩句……
十、草鞋伴我鄉人和我的民族人度過一生。我的故鄉,家家戶戶都有草鞋馬。這馬是用木頭做成。我家就有三架,供大姐、二姐和母親打草鞋用。打草鞋是用糯米草捶揉(絨),搓成繩,再用草編織上去,一人一天可編織五六雙。除供家人穿著生產、走親、趕場外,每六天趕場時,拿到鄉場上出售,鄉場上專門設有草鞋市,換回針、線、鹽巴錢。解放時,劉鄧大軍路過我故鄉鄉場,不到兩小時,全將草鞋市幾千雙草鞋買走,又都是高價購買,被傳為佳話。我小時,放牛牧羊、砍柴割草、下地種莊稼,全穿的是草鞋。我到縣城讀少數民族文化補習班和中學民族班時,也都在睡覺前,打一盆水洗了腳,將水往床底下一送,上床睡覺,第二天起床穿上草鞋,倒了盆里的水,才去上課。那時,每到晚飯后,捶草聲四起,乒乒乓乓,伴著山風徐徐,如同一首幽雅的樂曲刻入心底,十分動聽。如今的年輕人,穿的是“洋鞋”,就都不知道草鞋為何物了。
十一、趕邊邊場·唱夜山歌·“上花坡”·“等郎會”·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三天過情人節唱情歌。我故鄉的山歌民歌,多如牛毛,可謂歌的海洋,幾乎人人都會唱幾十上百首,有的人連唱三天三夜不返頭。有勞動生產歌、有生活歌、有時政歌,有酒歌、有苦歌、有接親嫁女歌、有哭嫁歌、有酒歌等,猶以情歌最多。我小時,除平時學唱山歌民歌外,每到趕場天,就到場邊看大哥哥大姐姐們對唱情歌,叫“趕邊邊場”。那時,我的故鄉有個規矩,凡男女青年們約會在晚上到山坡上唱情歌,叫“唱夜山歌”,亦或寨里來了年輕的客人,若是男客、女青年們就去找其對唱情歌,若是女客,小伙子們就約起去與其對唱,歌聲幽幽,老人們就都得離開,不得干涉。我為此,曾寫有《歌聲裊裊伴人間》在多家刊物發表。這種在山邊等情人來對歌,又叫“上花坡”,亦或叫“坐花園”。專門對唱情歌的日子,是農歷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三天的情人節。云南、四川叫過“火把節”。關于這一節日,以前,老人們叫“過小年”,又叫“看會”。因是男女青年們聚會唱情歌,談戀愛,慢慢地演變成了“情人節”,有的人叫“東方情人節”。又因來唱情歌的各族青年,人山人海,所以,歌場設在山坡上,青年男女們到坡上對唱情歌,叫“上花坡”、“等郎會”、“坐花園”。在這三天的“情人節”里,還輔以斗牛、賽馬、撥河、摔跤、打耗子棒、吹笙跳月、打蛇螺、背砂包、吹嗩喇、編竹器、母雞抱蛋、揀石子、打籃球、打乒乓球、打羽毛球、劃刀把等比賽,它是我們阿孟東苗東家人、木佬人、仫佬人、仡家人、花苗、黑苗、鴨崽苗、仡蔸、海巴苗、九家(白族)、青苗等,在歷史上統稱“白越”,又稱“濮人”的少數民族的共同節日。可在福泉市,卻把它當成農歷六月二十四這天,城里漢族人紀念治水圣人李冰生日,抬李冰父子,叫抬二郎神游街,僅過一天的廟會來過,還被一些文痞取名叫“6·24民族節日二郎歌會”,以政府的行為申報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成功。如此地顛覆、踩踏少數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本人曾寫有多篇紀實文章在多家刊物發表,還出成書送給有關領導,后來又向有關領導寫信反映,請求糾正,竟一點反響也沒起。之所以,要叫旅游部門打造成鄉村民族文化旅游,那就更無指望了。因紅頭子文件已將這一重大的少數民族歷史文化宣判了死刑。由此,我為了弘揚、傳承本土文化和本土民族文化寫了幾十篇勸告文章在多家刊物發表,有的已出成書留存歷史。總之,雞蛋碰不了石頭,我已盡了我的責任了,只得留供歷史作出評判了。還得要講的是,我曾在故鄉過過多次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三天的情人節,跟隨我們寨里的歌手去唱情歌。后來我成了作家,為他寫有紀念文章叫《阿煙阿叔》,收錄在我的《阿孟人山歌》一書內。我是山歌謎,小時就喜愛唱山歌,曾被父親多次扇過耳光。他說:“從小就哥呀、妹呀地唱,影響讀書,怎么成長為識文斷字的人……”為什么山歌民歌在我的故鄉和我的民族中間普及呢?原因是我的民族阿孟東苗東家人,歷史以來就都住在邊遠山區,被崇山峻嶺阻隔,又極少辦有學校,因此,多數人不識字,在情感交流上,不能通過書信表達,只能靠山歌、民歌這一手段作為工具,叫第二語言來輔助了。所以,不會唱山歌民歌,就不能和別人交流感情,就談不上戀愛找到媳婦,就不知道本民族歷史。那時,我故鄉許多男女青年,就都是通過唱山歌結成伴侶的。我十分推崇我故鄉的山歌民歌,我把它當成十分重要的本土文化搜集整理出版叫《阿孟人山歌》推薦給讀者。我還認為我這一生出版的六、七部文學作品中,最得意的是《奴隸解放之歌》、《我的童年》、《故鄉情思》、《故鄉去來》和記錄我民族的山歌的《阿孟人山歌》以及全面介紹我民族歷史的《貴州民族文化探秘——走近阿孟東家人》等著作。
十二、我的故鄉,福泉市邊悶昂界寨(吹笙跳月的地方大壩棉花土)。由于文化淺薄,與外界隔絕,也有一些陳規舊習提醒著我,作為民族的知識分子,一定要知道本民族的文化,哪些是優秀的,就得努力地帶領群眾去與時俱進地發揚光大;哪些是腐敗的有礙于本民族前進的,就得刻苦地帶領本民族人加以改革使其進步。我曾在多種場合講:文化是這一地區、這一群人、這一民族的共同心理、共同思維、共同認識、共同信仰、共同崇拜、共同遵循、共同創造的物質的和非物質的產物,它反映和體現人們的情感世界,是人類的共有的精神財富。但也有一些陳規舊習,阻礙著人們向前發展。一個民族的知識分子和到這一地區工作的領導,就得學習和懂得這一本土或本土民族文化的實質,才能知曉這一地區和這一民族的喜、怒、哀、樂,才能知曉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才能知道如何弘揚、傳承人家的優秀傳統文化,才能知曉那些是不好的、需要帶領他們去改革的東西。作為知識分子和一方領導人,就要有這個本事,才能叫文化底蘊豐厚,才能做到真正地為人民服務,否則,只是上級的傳聲筒,只會搞建設,文化上不去,就擺脫不了愚昧和無知,這個地區或這一民族就到不了小康。沒有這個知識的官員,就叫昏官;沒有這個胸懷的本民族知識分子,就叫庸人,就不是黨和人民倡導的民族精英。我成為作家后,認識到了這一點,知道故鄉腐敗的東西,一定要批判,讓鄉親們知道這些東西不能傳承。如我有一個堂哥,已讀到高中,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死去,老人們就說他是來向父母討債的魔鬼。因他不滿十六歲,就不能舉行葬禮,由族人們用幾塊木板裝了,夜半三更地抬去埋在山沖冷洼的地方,還不準人痛哭,將其不當人看待;我有一位叔母,生孩子時難產死了,老人也都把她當成害死孩子的鬼,同樣不當成人安葬……。如此地對待人生,實是一種愚昧。那時,我的民族信鬼,信神特別嚴重,凡天下萬物都附有神靈,每個寨子都有三幾個裝神弄鬼的人,過不了幾天,寨里就有人家殺牲送鬼,為此,我多次回鄉時,向人們講解天下無鬼神的道理。我為此認識到了,盡了我的責任,也為此得到了一絲安慰……
鄉愁啊,是一部大書,它叫我讀不完,寫不盡。要說到感嘆的話,最主要的一點感嘆是當地有關部門民族虛無主義思想太嚴重,沒有及時地對我故鄉一系列歷史文化進行調查,加以整理,與時俱進地開展鄉村民族文化旅游。60多年前,我寫了信給我故鄉的文化部門,請他們派人將我祖父為亡人念的《開路經》用國際音標和漢文記錄下來,以供后人和專家研究;我還寫信,建議將我山寨的2萬畝森林,以集約制的方式,合股經營,封山育林,從而開展林木業加工,以利走集體富裕的道路等等。但這些建議一點作用也沒起,至今想起來還很難過……
我的故鄉,現已搬走半數人家,剩下來的,又都住在高崖陡坎上,若遇山體滑坡,后果不堪設想。因為六十多年來,沒有一個市、鎮領導去過我的故鄉,也許是她值不得一看,但她在于我,則是我魂牽夢縈的給了我生命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