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天空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我去當老師的那一天。

那天與我一起前往小鎮報到的，另外還有五人。后來被安排下去后便四處分散，每個人都到自己所要去的村小里去了。

那一天，我們坐車到小鎮以后，在一間簡陋的辦公室里等待著安排的結果，直到傍晚的時候，安排結果才公布出來。我們都被分到村小。于是我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一所小學，我們所要去的村小就直屬這所小學。小學的校長早已找了輛破舊的中巴車來接我們，一上車，汽車便發動了。汽車在狹窄的公路上顛簸著前行。窗外的夜色慢慢籠罩過來，不久便在一處山腰里徹底地成為漆黑一片。兩旁的森林也沉融在黑夜里，只有車子的燈光，還照亮著這一直繞山而上的山路，慢慢地爬行。

到了一個村落后，公路已至盡頭，車子不能通行。我們只得下了車，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徒步而行。車子在我們身后調了頭，漸漸消失在森林與黑夜相融的黑暗中。后來我才知道，那個處于公路盡頭的村莊，叫做阿里溝。由于前一天剛下過大雨，路上全是稀泥。我們的行李又多，每個人都背著一個裝著被蓋床單之類的編織袋，雙手還提著兩三個裝著衣服和生活用品的旅行包，有的肩上還挎著一個背包，在那條滿是稀泥的小路上，艱難地前進著。那條路走到后來越來越窄，只能容一個人走，于是我們便排成一排，在黑暗中慢慢地在稀泥里摸索著前行。大家都默不作聲。后來我曾經給他們開玩笑說，當時如果哪一個人要哭出來的話，其他人肯定也跟著一起痛哭一場了。那條路的一邊是懸崖，懸崖下面有一條河，當時只聽得見潺潺的河水流淌聲和自己胸口心跳的聲音。這樣沿著河流走了一個小時，才到了那所小學。只記得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也像是從死神手里逃脫一樣感到欣慰無比。那時的夜，也已經很深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要去的那個村的村長用馬車來接我。我們把我的行李放在馬車上之后又上路了。當時與我一起去的那五個人，也在那個陰霾的早晨里分散了。我坐在馬車上，望著車后的稀泥里一直跟隨的馬車輪痕，不禁想到了那些在大學里的日子，而那些回憶，在這樣的現狀面前，只能讓人黯然傷神。村長就坐在我的身旁吆喝著馬。最后我躺在馬車上，望著那漂浮的云，那陰霾的天空，不知不覺便在車上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馬車已到了一個村莊。村長說從這里開始便是陡直的山路，馬車不能通行，行李只能用馬來馱，但還要翻幾座山。然后，叫我先歇會兒，他去存放馬車。我們一起把行李放下車之后，他就把車推走了。等他把車存放在一家熟人的院子里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把行李捆成兩捆了。村長把行李扛上馬，向我招了招手，說：走吧！

要走到對面的山腳還要過一條河。河上沒有橋，只好脫了鞋襪過河。村長說河上每年都會搭木橋，可是每年都到雨季就被洪水沖走了。過了河就是上山的路了。村長牽著馬走在前面，我吃力地跟在后面。盡管我走得很快了，但有時還是給村長和馬拋得遠遠的。上山的路果然是條很陡直的路，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很上氣不接下氣的。幸好村長想到我走山路不快，沒走多久就要休息一會兒。

好不容易走到山頂，一出樹林，便是一處很大的草地。這時我竟忘了走路的疲憊，不禁感到心曠神怡起來。廣闊的草地上放牧著許多牛馬，正在低頭吃著草。草地上還零零碎碎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涼爽的微風吹拂著臉。頭頂就是漸漸轉晴的藍天和白云。村長指著遠處一座白霧繚繞的山峰說，我們的村就在那山頂的霧里。

過了草地，又翻了幾座小山。路的兩旁全是松林。霧就穿梭于這些山林里，快速地飄飛著。以前我以為霧是慢慢飄動的，直到這時自己的身體完全被霧包圍的時候，我才發現在遠處看時似是慢移的霧，原來卻是飄得那么飛快。我想聞一下霧的氣味，但當我去嗅的時候，除了一點涼涼的感覺之外，什么也聞不著了。

中午的時候，我們到了學校。這所謂的學校，其實就是一座土房。也許是很久無人看管的原因，土墻上的泥石都脫落了許多，使本來就簡陋的房子看起來更加地破爛不堪。整個房子分成三間，每間大概也就二十個平方米。一間是教室，教室里有三個用粗木板簡單釘成的長板凳，和六張木桌。村長說一個板凳可以擠坐八九個學生，如果學生多的話，就只能坐在地上上課了。對面的墻壁上用水泥涂覆了一小塊，用黑油漆簡單地刷黑著，算是黑板了。另一間是住房，住房的門已經斷了幾根木頭，歪歪地掉在一邊。住房里除了一張木床外什么也沒有。那張木床也不知修過多少遍了，床身全是些補補釘釘的小木塊。更糟糕的是斷了一條腿，斜倒在一邊。屋里有一些水洼，我正迷惑不解，村長就說這房子漏雨，以后來修修。我抬頭一看，屋頂已少了許多瓦片，站在屋里就能看見天空了。最后一間說是廚房，但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連一個土灶都沒有，就只有四面墻壁對立著。站在屋里照樣能看得見天空，而且這間的瓦片少得更多了。廚房沒有門，村長說門不知給誰撬走了，以后再來修一道門。

當時我真的很想哭，但我沒有哭出來。也很想找個朋友說句話，但我無處可說。只得慢慢地跟在村長后面，走出了那座破房。

那夜，我睡在村長家。當我躺在村長家的木床上，看著門縫外的天慢慢黑下來時，我還是忍不住地流下了一滴眼淚。我感到自己的心情，比這長夜還殘酷地折磨著我。

第二天早上，村長要挨家挨戶地去通知孩子來報名。從村長家到學校還有一段路程，我也要去學校，所以與村長一路同行。由于前一天晚上下過一陣雨，雖然這時候雨已停了，但路邊葳蕤的草叢上掛滿了雨露。村長怕我的褲子被雨露淋濕了，于是他折了根樹枝，走在前面邊走邊打落長草上的雨水。這時霧已很薄，路兩旁的燕麥一片金黃，融在這一片朦朧的霧里，顯得美麗無比。可當時我也沒有太多的心情去欣賞這些晨曦中的美景，一步一步地跟在村長后面向學校走去。盡管村長一路邊走邊打雨露，但走到學校的時候，我的褲腳和鞋子還是全濕了。

村長去通知學生報名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學校門口等著學生來報名。周圍一片寂靜。我回憶著一個多月前在天安門前散步時的悠閑，回憶著登上長城看到遼闊的山河時興奮的心境，回憶著頤和園美麗景色中的微風與楊柳，回憶著北京的榮華富貴……我回憶著過去日子里的每一點痕跡，那時候的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到最后我卻到一所破爛不堪的村小來開始一生的工作。一想到那過去的歲月與如今面對的日子，我就感到無比的哀愁。

我正在為過去的足跡與如今的苦境相比而嘆息人生的時候，有個村民背了一筐土豆，走到我面前，說：老師，用這點土豆做菜吃吧！這個時候，我竟忘了回憶的痛楚，望著這片陌生的土地，望著這個已轉身離去的陌生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這里鄉土的溫暖和村民的純樸熱情。這種溫馨，在那一刻差點讓我感動得流下眼淚。

記得還在讀書的時候，我曾經給一個朋友說：畢業之后，我的愿望是到一所農村小學里當老師，學校的條件并不一定要多好，一間教室，一群孩子，屋后還要有一座山，站在山頂便可以看得很遠！當時我這樣幻想這個與世無爭的夢境的時候，似乎也洋溢著許多無比的舒暢與身臨其境的那份寧靜。而如今當我真正面對這個愿望的時候，才發現愿望一旦變成了現實，仍難免帶有現實特有的殘酷。我再也找不到描繪夢境時那種美妙的感覺，只感受到無盡的悲涼與陌生。以往的夢境，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憂傷。

開始報名的這一天來了十幾個學生，那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每天總有那么兩三個學生陸陸續續來報名。他們都躲在大人們的背后。偷眼望著我這個陌生的新老師。看到學生一天天多起來，剛上山時那份憂傷也一天天減少了。

那段日子里，我一直都住在村長家。直到有一天，忙完了農活以后，村長和村里的一些小伙子們找來了釘子和木板，把床和門都釘穩了。他們有的拿了用竹片編的席子來，有的拿了啤酒箱的包裝紙板來，一直為我忙個不停。又給我接了電，雖是低壓電，卻也足夠煮飯炒菜了。

這里除了霧還是霧。明明晴朗的天，一會兒便從兩條山溝里冒出許多的霧，在我面前慢慢地匯合，然后漸漸吞沒了山林，村莊和樹林。近處雖然瞧得見一些事物的輪廓，卻也是朦朧不清了。遠處則是一片白茫。站在那里，自己卻像是一大片棉花里的一點塵埃一樣，渺小的如同無存。只有太陽，飄浮在幾層霧外的空中，顯出一點點的微白。我就在這微白的日子里，度過一個個灌滿回憶的夜。日出的時候，我等待著日落。日落的時候，我等待著日出。那些曾經守候的憧憬，也隨著這山間的云霧一樣，飄渺地散去了。

報名兩周過后的一天，我換上了雨鞋，把學生的課本裝在一只編織袋里，扛在肩上，從那所山腳下的小學里出發，獨自一人上山了。我在雨后的泥路里艱難地走著。稀泥被雨鞋濺出來飛向兩旁。由于課本有點多，加上又是上坡路，沒走多久，汗水就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又流下來匯集在鼻尖上一滴一滴地落下。頭發也給汗水浸濕了，掉下來貼在額上，非常的難受。我把外套脫了，內衣也已經全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煩悶。好不容易走到學校時，我已經累得疲憊不堪，倒下去就睡著了。

有一天，我清理了一下自己帶來的東西，再收拾了一下房間。把所需物品一一寫在一張紙上，以便下次下山時記得帶回。重的東西我可以放在山下的小學里，等這里的鄉民牽著馬趕集賣東西回來時順便讓他們馱來。輕的東西我可以自己帶上來。這樣下了兩三次山之后，我已把破屋布置得像個樣了。我找來一些漿糊和報紙，把墻壁糊了。自己買了一些水管和水龍頭，把屋檐下的地下水管切了個口，接了個水龍頭。這樣，用水就方便得多了，再也用不著去鄰居家提水了。我再找來木梯，把漏雨的地方換了些瓦片。在叫學生們一人拿一根木棒來，自己找了個硬紙板，勉強釘成一個搖搖欲墜的桌子，再找些繩子把四只桌腳固定了，上面再放一個小臺燈。一張書桌就這樣出來了。我又跑到鄰居家找來一些木板，搭成一個長形矮桌，在上面放了電飯煲和電炒鍋，以及大米和一個裝衣物的旅行包。劈開一塊粗木頭當了菜板，再把一塊木板橫著固定在墻上，以便放些油鹽味精辣椒之類的東西……這樣一來，這里就有點像一個人住的地方了。夜晚也不怕無聊了，我已經找來一部隨聲聽和一套小型音響，可以邊聽音樂邊看書。我就在這自己親手布置出來的房間里，看托爾斯泰，看魯迅，看水滸，看村上春樹……用書和音樂來排斥那些隨夜而來的空虛和寂靜。譚詠麟與托爾斯泰，游鴻明與村上春樹，伍佰與魯迅……在我耳里和心里融匯成一道美麗的情感線，伴我度過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

這里的村民非常地熱情。每次在路上碰見都會叫我去做客。我微笑著謝絕了，他們就會在背后喊：有空時一定要來哦，雖然沒什么菜，但你一個人自己弄，總會幸苦的！每天放學后，我都一個人走在收割過的山地里，走過地界，穿過山林，從枝縫間看黃昏，聽鳥啼聲聲。坐在懸崖邊的巖石上看書。狂風就從山那邊疾飛過來，從我頭頂呼嘯而過，卷起無數的枯枝爛葉，穿行于山林間。當我靜下心來好好眺望這空曠山水的時候，我覺得這里的缺陷也僅僅是房屋的簡陋和山路的難行，而風景呢？這里山清水秀，蜿蜒的山嶺伸向天際，峰上每天都像仙境般有云霧繚繞。羊腸小道穿梭山林，黃昏時炊煙裊裊，牧童老牛負暮而歸，這不就是許多人都追求不到的世外桃源么？只是有時候寂寞如刀，一道一道地劃過心頭。特別是在放學后，學生們走了，歡笑聲也消失了，留給我一片寂靜，孤獨慢慢升起。風聲蕭瑟，難免沉浮那些寂寞所引來的憂傷。每到夜里，雖然有小說和音樂為我做伴，但周圍一旦被黑夜和寂寞包圍，房里開始充滿沉默的時候，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感到無助，想好好地痛哭一場。雖然白天與學生一起歡樂的時候讓時間流逝，可是一到晚上，隨夜而來的寂寞使人無限悲痛，只得沉浸在那些對往事的回憶里，無聲痛哭，守候著黑夜慢慢等待天明。

熬過夜里的孤獨，又是新的一天。慢慢地，我已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那種隨夜而臨的憂傷也日益漸淡。我已經和學生們打成一片。每次我一拿出手機，他們就一窩蜂地圍在我旁邊指指點點。有時放學的時候，我會跟著他們走過許多小路，穿過許多樹林，看無規律展開在山里的小樹林和錯落在遠處山間的小村莊，然后我一個人走回學校。

每天上課時，總有那么兩三個沒讀書的小孩擠在門口聽我上課。眼神里流露出對讀書無限的渴望。那幾個小孩之中，有一個女孩是每天必到，而且每次都大汗淋淋，顯然是剛做農活回來。聽我的學生們說，這個小女孩以前讀過一段時間，成績特好，后來因為家里缺少勞動力而輟學了。于是，我索性叫她坐在里面，給了她兩本教材，以便讓她忙里偷閑來聽課的時候有書可看。

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寂靜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孤獨也習慣了。夜晚不再覺得有那么寂寞與害怕。甚至有時候，我端來一把靠椅坐在屋前的空地上，看滿天星星，看月亮出來，再落下山去。我的身體，就沐浴在這片月光中，閉上眼睛，全身似是浸泡在溫泉里那樣舒爽。遠山的輪廓，樹林的輪廓，都享受著這月光，沉默著。只有一些夜鳥的叫聲，蟲的鳴聲，樹葉的隨風輕語，和一些不知來自何處的聲音，像是一曲天然的音樂一樣，點綴著這白月光的景色。

遇上了冷天，我就帶著孩子們進山拾柴，他們就高興地在我身旁來回跑著。我怕他們在森林里走失，所以一進入森林，就叫他們不要走散，要聚在一起慢慢拾柴。森林里枯枝很多，所以過不了多久，他們每個人都會拾到很大一捆柴。然后我們就抱著柴回到學校，在教室前的空地上燒起火，圍在火邊唱歌，講故事。唱到最后沒歌可唱了，他們就學雞叫，學鳥叫。有幾個學生還叫的特別地像。有時候周末，我沒有下山的時候，就跟著他們到山上去放牛。那里有一塊很大的草地，草地周圍是一些松樹林。那塊草地是他們游戲的小天地。他們總喜歡在那里跑來跑去。有時有人哭了，有時有人笑了。這樣一直玩到黃昏，他們才趕牛回家。

學校門前的地里有一條小路，小路穿過一片松林。橫穿松林，再轉個彎，就會看見一處很高的懸崖，筆直地矗立在群山當中，像是有人用一把巨斧把高山劈成兩半后留下來似的，又高有陡。懸崖上沒有樹，都是些平整的巖石。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塊巨石豎插在地里一樣，非常地壯觀。有時還能看見雄鷹在懸崖前飛翔。聽學生們說，這處懸崖叫做阿里崖，關于阿里崖，他們還知道一些神話般的傳奇故事。

望著這巍峨的懸崖與它面前空曠的山谷，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飛揚。空曠的山，空曠的水，很久以前，當我登上長城遙望綿延山嶺的時候，我就發現我的靈魂是屬于空曠的山水。如今坐在這空曠的山谷邊，我還是感受到無比的親切與溫暖。

黃昏的時候從小路上走回，就會看見農夫們扛著犁，趕著黃牛朝村子里走去。這時夕陽的余光正從山頂的彩云下斜照過來，鋪滿了整條鄉間小路，有時還能聽見從樹林里傳來的牧童的歌聲，以及學鳥叫的清脆的聲音，和一些笑聲，說話聲。如果仔細一聽，似乎還能隱約聽得見林后地里姑娘的歡笑聲。

有時，我周末下山，經過路上那片放牧著牛馬的草地的時候，那里云霧籠罩，一片白茫。只留給視野一個很小的清晰的空間。茫茫的霧擁抱了所有的花草樹木，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偶爾掙脫出的一小片朦朧的遠方山頂，也浮現在半空中，像極了童話里飄渺的仙境山峰。一個人走在這霧中，自己的身體也似乎融合在一片無形的棉花里一樣，當我忍不住用手去碰一下，想感受一下它的柔軟的時候，才發現它是觸摸不到的白霧。這時，我不禁自嘲這沉迷的意境。

每次，我周一上山的時候，孩子們就會成群地站在坡上，望眼欲穿地等我，一看見我上來，他們就歡呼著：老師來了！老師來了！然后，我就打開教室的門，讓他們先坐在里面讀書，之后再拿起書本去上課。

有時，我會買上一些鉛筆、削筆刀和作業本，獎勵那些學習努力的學生。他們每次看到我拿著這些東西來，就高興得跳起來。得到獎勵的那些學生，總是小心翼翼地盡量節省地用著自己的獎勵品。在他們眼中，老師給的東西總是無比珍貴的，那里匯集著老師的鼓勵、看重和喜愛。不管給他們什么，他們都視作是神圣的東西一樣，每逢人就得意地說：老師給了我什么什么，不信你看，你看！對他們而言，一件新的衣服，新的書包，新的削筆刀都足以在其他同學面前炫耀一陣了，而且總會引來無數雙羨慕的眼睛。

我的學生們學習都非常用功，從不懶惰。因為，他們是生活在海拔幾千米以上山里的小孩。他們親眼看見了父輩們的體力勞動的艱苦，親身體會了貧窮家庭所承受的種種無奈。也看見了落后的家鄉，穿夠了破爛的衣服。他們也曾在電視上看見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們，看見過城里小孩穿著的整潔與優越的學習環境。也看見了只有在城里才有的飛馳的火車和汽車。于是，他們幼小的心靈無意識地向往和憧憬著未來的某一種理想的生活。也許他們從未細想過，但在心里深處卻有了一種微小的萌芽，所以他們上課都特別認真。有一天下起了很大的雨，雨水像河流一樣從天上傾瀉下來，雷聲震滿山谷。我以為他們都來不了了，誰知雨稍微一停，他們就歡呼著從樹林里沖出來，每人都折了根樹枝撐在頭頂，全身濕透地跑進教室。后來雨停了的時候，我燒了一堆很大的火讓他們烤干衣服，烤了很久，他們的牙齒還在咯咯地打著顫，全身都還在發抖。而他們的臉上，卻還帶著許多天真的微笑。

我就處身在這樣一群可愛的孩子中，在這樣一種樸質的鄉情中，和這樣一幅幅美麗的鄉村風景里，悠然自得地過著日子。剛來時的種種不快與憂傷已煙消云散。現在看到的和感受的，都只是笑容和親切。這里對我而言，已經像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與世無爭的生活，外面一切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權勢，也都只像是那天邊的浮云一樣，慢慢把它笑看了。我就日夜都沉醉在這些鄉村所賜予的美景和情感里，在這片山上的天空中，任時光從我腳底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