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高原的彝鄉,北風呼嘯,天色陰郁著,沒有一點生氣,無聲無息中,冬天又來了。這個時候,我分外想念老家阿媽溫暖的火塘。小時候,每到冬天,阿媽就會把火塘里的火燒的比往日要更猛烈些,盡大可能地溫暖這個家,溫暖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子女以及光臨寒舍的過往來客,也好體現自己溫柔、善良、賢惠。這個愛的屋檐下,時而煙霧滿屋,時而通紅通紅的,寒冷被隔絕在外,暨溫暖了人的身子,也溫熱了人的心窩。
在我們彝族農村的鄉下,除了外出勞作不在家里外,只有家里有人,彝家火塘里的火是永不熄滅的,煮飯、取暖、燒水都靠它來完成。一到冬天幾乎家家戶戶都要生火取暖,火塘成了人們過冬迎春的主要依賴,火塘是彝族人活著的象征,火是彝人最初的崇尚和最終的歸屬。
在大小涼山,火塘是每一戶彝人家庭生活的中心,在涼山彝語里稱為“呷庫”。火塘塘口多呈圓形,也有六邊形的,通常以打制精美的石料鑲入地中,其上在嵌立三塊鍋莊石,彝語稱為“呷爾”,標識著對英雄海毅迪古的紀念。火塘是神圣的,在彝人社會中不僅有著飲爨、取暖、照明、議事、會客、保存火種等實用功能,還有社會關系、家庭結構、性別角色、民間信仰、人倫秩序等社會文化的象征功能,乃至許多人生儀禮和宗教儀式都要圍繞火塘方能進行。而發生在火塘邊的“故事講述”通常在日常生活和儀式語境中展開,貫穿在每一個人從生到死的生命歷程中,承續著彝人的傳統教育,構建著彝人的精神世界。
火塘的樣式有許多種,我們家由于兄妹多,請了師傅改造重裝了一個大塘,形成直接為1米左右的圓形,周圍是由石頭做的刻有精美圖案的半S形鍋莊,火塘里面猛烈燃燒著阿爸阿媽風雨無阻地從深山老林砍來的各種柴火,彝族有句格言說“親朋好友聚集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各種柴火聚在一起燒,噼噼啪啪聲音響不停。”因柴火種類多,燒火時讓人聞到一種十分愜意的清香味道,屋子里很快就熱氣繚繞,充滿融融暖意。火炭快燒完了,母親就添加入冬前早已準備好的樹根、木頭疙瘩,它們散發的騰騰熱氣兒,足以全家享用整個冬天。沒事的時候,一家人都喜愛圍坐在火爐邊,烤上洋芋坨坨、紅薯等,把手伸到火爐上,邊烤著火,品嘗“美食”,邊聊著家常,講著傳說故事,其樂融融。
白天父母出去干活的時候,我們“留守兒童”些就負責火塘上燉點東西,有時候是滿滿一鍋臘肉蕓豆湯,水一次性加足,之后不再添水,始終不加攪合,任它翻滾,小小細火慢慢燉,這樣燉出的湯特別香濃甘美。晚上全家人圍在火爐旁,一邊烤火,一邊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臘肉蕓豆湯,頓感寒氣全無,暖心又暖胃。那滿嘴鮮香,讓我至今回味留念。在那個物質比較匱乏的年代,經濟不那么發達的時期,經過母親巧手的調制,一個冬天的餐桌都是湯香四溢,溫馨而親切。
吃完晚飯,母親總早早收拾干凈餐具,專心地為我們捻羊毛線,為我們做擦爾瓦(彝族人身上披的披氈)。我們兄妹幾人便在暖和的火爐邊做作業,寫完作業,我們都喜歡聽爸爸講故事,他講到彝族英雄支格阿龍,智勇雙全的惹底索夫、海毅迪古等故事時,因故事太精彩,我們常常忘記了冬的寒冷,許多故事如火焰般平凡的燃燒,溫暖我們渡過了一個平凡而精彩的童年。歡聲笑語中,父親常會在火爐上放個鐵架子,用它烤土豆、紅薯、玉米饃饃、蕎饃饃之類的,烤到兩面黑呼呼的時候,刮掉外面燒黑了的部分,露出黃燦燦或雪白的肉體,蘸上自己做的加了花椒、蒜、還有彝族特有的佐料木姜子的海椒面,特好吃,再弄一點涼拌濕酸菜,味道相當的巴適,我們爭著強著吃,有時候幾個土豆、紅薯或意外的一點烤肉,那陣陣香甜,讓人口齒生香。
火塘的光把我們的臉膛照映得紅彤彤的,在這暖烘烘的烘烤中,白天的疲倦和寒冷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待我們上床睡覺后,細心的母親總會將我們穿過的棉衣棉鞋放入火塘旁,第二天早晨,我們穿在身上,穿著腳上感覺特別的溫暖和舒適。
冰封雪鎖的隆冬時節,早晨起來屋里特別的冷。這時母親總是早于我們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火塘里的火燒得旺旺的,把我們的棉褲棉衣拿到火塘上烤熱,再讓我們起床穿衣。
一個個清冷漫長的深冬,有火塘和母親的愛相伴,不論外面怎么寒冷,心都是暖和的。如今,我離開了母親,也遠離了火塘,但火塘旁的冬天照亮了我的心靈,我的冬天也因此變得不再寒冷。
阿媽永不熄滅的火塘,現在回想起來,記憶猶新,感覺就像在昨天,心里時而流過一陣暖流,時而勾起一片溫馨,在色彩斑斕的人生記憶里有的是火塘邊的那些美好時光的過往,于是我想到了孩提時我們的純潔、幼稚、天真,以及山里人的磨難、忠貞和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