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滅諸煩惱,名為涅槃;離諸有者,乃為涅槃。”這是《涅槃經》卷四中對涅槃作出的解釋。涅槃這個詞是梵文Nirvana的音譯,而今天我們普通人對涅槃最為直觀的理解,則來自于鳳凰涅槃的故事。傳說中,鳳凰是人世間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負著積累于人世間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麗的終結換取人世的祥和與幸福。同樣在肉體經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輪回后它們才能得以更美好的軀體得以重生。這段故事以及它的比喻意義,在佛經中,被稱為“涅槃”。結合上面兩種對涅槃作出的解釋,我們可以知道,涅槃并不是擺脫生死的輪回得以永生,而是在苦難與傷痛中摒棄貪欲與執著而得以升華。
微電影《重遇涅》以涅這樣一個頗具禪意的字眼為題,講述了一個年輕人在追夢路上遇挫受阻,通過自己的掙扎與堅守重新上路的青春故事,而這其中的舍得之間又暗合了涅的本意:年輕的歌手在少年得志后似乎理所當然地變得輕狂與放縱,金錢、毒品、酒色接踵而至,一個老套的劇情似乎正要魔咒般上演,然而這一切卻在一系列變故中戛然而止,從夢中睜開雙眼,一切回到原點,他又變回了那個和母親住在一起,喜歡彈著吉他唱歌的少年。但過去生活的影子似乎鬼魅一般揮之不去,一點點積累的疑慮時刻吞噬著少年,終于在一番調查后,昔日的戀人向他道出了真相,突來的現實一時讓少年陷入了無盡的迷茫,他幽靈般游蕩在陌生的街頭,試圖找到一絲歸屬,然而在面對偶遇的電視臺鏡頭時,片刻的猶豫后他生澀地說出了自己現在的名字,也坦然接受了曾經的種種,此時,一只鳳凰正在少年的心中涅新生……
這部微電影的導演是一名來自荷蘭的留學生Joewi Verhoeven,他的中文名叫做中偉,就讀于北京電影學院。中偉的母親是一位中國作家,這也讓從小生活在荷蘭的中偉較早地接觸到了中國文化。高中剛畢業,他就打點行裝飛赴中國北京,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習漢語和電影。而在業余時間,他與一幫中國朋友組成了自己的樂隊“The arrow made of desire(欲望之箭)”,進行一些風格獨特的lo-fi獨立流行樂的創作。電影與音樂,中偉的這兩大愛好在《重遇涅》中得到了完美的結合,下面我們就來簡單地分析一下這部風格獨特的青春電影。
流暢敘事巧設轉折
《重遇涅》作為一部學生班底的微電影作品在敘事上卻絲毫未顯生澀。故事以倒敘的手法,將歌手梁懷軼成名、過氣、失憶再到成為“林偉”后起疑、追尋、知情、迷茫最后釋然的過程娓娓道來,張弛得當,頗具法度。
影片以青年林偉從睡夢中醒來作為開篇,似乎也在暗示著之前種種有如黃粱一夢,已然遠去。之后是環境的一些簡單敘述與鋪墊,直到廣播中熟悉的音樂帶來了故事的第一個沖突,隨著林偉的探尋,觀眾們也一絲絲地將謎團抽絲剝繭,終于,在唱片公司的停車場中,昔日的戀人與上司將真相和盤托出,故事迎來了第一個高潮。這部分中,故事始終縈繞著一絲神秘的氣息,導演很好地把控了整個影片的節奏,條理清晰地將懸念一點點解開,始終讓觀眾保持充分的好奇與投入,但在篇幅上并沒有顯得拖沓,幾個懸念的設置既增添了影片的波折與戲劇性,又很好地推動了情節向前發展。
得知真相的林偉一時難以接受這一切,漫無目的地游蕩于城市之中,而在街頭偶遇的電視臺記者將劇情推向了另一個高潮,這里導演很巧妙地將林偉受訪與林偉與母親的對話進行了蒙太奇處理,讓林偉與母親的感情戲仿佛成為了林偉受訪時內心掙扎的直觀注腳,而林偉在受訪時得釋然表現似乎又是母親所賦予的深情而帶來的必然結果。這兩部分相互交織、相互映襯,極好地烘托了情緒,讓影片在此處達到高潮。而這一相互佐證的蒙太奇鏡頭,又將林偉從得知真相后的抵觸與迷茫轉變為受采訪時的釋然與堅定這一比較突兀的轉折提供了很好的緩沖與解釋,做了充足的鋪墊。最后,在黑夜當中母子緊緊相擁,陽臺上的孤燈昏黃而微弱,但卻暖透人心。
畫面傳情詩意攝影
導演中偉對這部影片的闡述中他提到,“影片的主要影響來自泰倫斯·馬力克導演的作品。借用了他影片大量使用斯坦尼康鏡頭實現詩意視覺效果的方式。”泰倫斯·馬力克是一位美國著名電影導演、編劇與制作人,他的代表作有《細細的紅線》、《天堂之日》、《生命之樹》等。這位哈佛哲學系的畢業生仿佛一位在哲學和自然之間游走的隱士,即使作為電影導演也很少能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而他更為人所熟知的則是他近乎苛刻的完美主義和反復無常的靈感,許多演員異常興奮地與這位神秘的大導演合作后卻失望地發現自己的戲份被留在了剪輯室的地板上。馬力克的電影中充滿著各種對生命、宇宙等宏達命題的思考與討論,與之相輔的則是極盡詩意、工巧不著的畫面語言,而這正是導演中偉所說的在《重遇涅》中進行學習與模仿的一種風格。《重遇涅》中大量使用了斯坦尼康攝影,這樣削弱了工整的固定鏡頭與平滑的軌道移動,換來的卻是鏡頭運動整體流動性的增加與呼吸感的強化。這點在林偉得知真相后在城市中游蕩的那部分表現得尤為突出:初上的華燈,在傍晚天空的映襯下顯得璀璨奪目,然而此時的林偉卻絲毫沒有欣賞這一切的心情,他逡巡于城市的角落不知所措,此時鏡頭也隨著他四處游移,仿佛波濤中的一葉小舟身不由己。巨大的電塔織出漆黑的網幕,一如林偉此時的心情般散亂如麻……人來人往的街頭,林偉留下一個略顯佝僂的背影,唯一能有所依靠的,只剩他肩頭的那把吉他,陌生的面孔匆匆來去,林偉舉目前望,有的只是迷離的光影……
這組抒情的鏡頭被導演處理得充滿詩意,主角此時的心境被很好地視覺化為畫面,充分渲染了情緒,讓觀眾能夠感同身受。鏡頭的運用顯得充滿靈性而大膽活潑,絲毫沒有傳統學院派常見的工整與拘謹。
另外,整部影片的影調控制也頗值得稱道。家的溫馨素雅、夜場的誘惑躁動、停車場的冷漠詭異、街頭的迷離疏遠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表現。同時片中很多場景都用了廣角鏡頭進行拍攝,畫面信息量飽滿,交代環境的同時又能對劇中人此時的狀態、情緒起到烘托渲染的作用。但這也對場景的布光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要在一個復雜的現場環境中對各個區域綜合考量,達到整體畫面的均衡統一難度可想而知,而在導演的闡述中我們得知該片在拍攝時大量采用了自然光拍攝,人工光源經常只是進行必要的補充與修飾,這在學生作品經費與人力都相對吃緊的現實條件下不失為一個討巧的辦法,而這也恰恰為本片賦予了獨特的氣質與影像魅力。但成于斯、毀于斯,在表現主角曾經的墮落生活的夜店內景時,失去了自然光的輔助,該部分的光效就顯得有些單薄與生澀,但這更多可能也是器材與場景本身限制所致,作為一部學生作品,這個瑕疵也算是瑕不掩瑜了。
曲唱心聲歌以言志
本片導演中偉十分多才多藝,他在電影學習之余還是樂隊“The arrow made of desire(欲望之箭)”的主唱。本片中的配樂如“寂寞的國王”、“It’s different for girls”、“I give what I have”等都是他自己的樂隊所原創。同樣搖滾青年的身份讓中偉在執導這部影片時多了一分感同身受,片中的主人公也似乎成為了他自己或是和他一樣懷著音樂夢想并不斷苦苦追尋的眾多青年的情感投射。
自然地,當中偉執導的作品與中偉主唱的歌曲相遇,化學反應似乎已是理所當然。音樂作為全片的一個重要主題與視聽手段,在片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不論是那首引出整個故事的歌曲,還是適時出現的配樂,在本身音樂制作上都有著上乘水準,而在片中也與影片的敘事與人物的情緒緊密配合,極大地渲染氣氛的同時又不至于過于搶戲,喧賓奪主。
除了配樂方面,影片在音效處理上也頗具匠心。母親切菜時鼓點般的韻律感、在衛生間打開水后潺潺水聲營造出的不祥感、空曠停車場中高跟鞋由遠及近的壓迫感,這些音效方面的小細節都為影片整體增色不少。而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細節方面的精心設計,讓《重遇涅》整體呈現出了一個較高的制作水準。
《重遇涅》講述的這樣一個年輕人克服困難勇敢追夢的故事其實已略顯老套,腦中略加思考便不難想到例如《幾近成名》、《歌舞青春》、《搖滾學校》等一些題材相似的影片。而在國內,更是有一炮而紅,幾乎獨力撐起早期微電影大旗的《老男孩》在前,這樣一個題材實在顯得不夠討巧。但本片用獨特的視覺風格、用心的敘事手法、嫻熟的制作技巧將這樣一個并不新鮮的故事講出了新意。影片的末段樸實而平淡,主角面對鏡頭,輕聲說出“我希望所有的年輕人都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沒有鮮花與掌聲,沒有夸張的鏡頭渲染,主創者只是想以這樣一部簡簡單單的影片送出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寄語,而打動我們的,也許恰是這份簡單與純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