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國家已經與德國和北歐國家一道,積極參與綠色工業革命(GIR),但許多亞洲國家近年試圖復制或借用來自英國和美國的西方經濟模式——植根于亞當·斯密(Adam Smith)和類似的一些理念。
中國和其他國家應避免這種做法。原因在于西方的(即英語系的盎格魯-撒克遜國家)經濟理念并不科學,且已經出了問題。實際上,需要采取政府與市場相結合的經濟理念,即所謂“社會資本主義”(social capitalism)。
日本盲目照搬西方經濟模式
在日本和韓國的帶領下,亞洲國家上世紀80年代便開始了綠色工業革命,中國在過去10年里迅速迎頭趕上。
日本卻犯了巨大錯誤,遵循了新古典學派的盎格魯-撒克遜經濟理念,尤其是對需求和供給模型的采納和運用。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上世紀70年代,在美國政界和企業界的推動下,日本開始建設核電廠。外來的動力與日本近期的民意和由來已久的歷史文化相悖,日本的民意和歷史文化反對在國內建核電廠,但上世紀80年代的日本又需要更多的電力來支撐蓬勃發展的各個經濟領域,如電子業、汽車業、媒體產品和基礎設施。韓國沒有經歷這些過程,但也受到了很深的影響。今天,中國也積極參與進來。
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我到過亞太地區多個國家,包括中國、日本、韓國以及澳大利亞、菲律賓和泰國。80年代,我看到人們戴著口罩,抵擋因為經濟高速增長而產生的煙霧和污染,在東京這樣的大都市尤其常見。今天,在北京和其他的中國大城市,也見到了相同的景象,人們整天戴著口罩。其共同原因是,化石燃料燃燒,產生了不健康、有害的溫室氣體和污染。
30年前,日本的解決方案是建造核電廠,當時以為它是“清潔”的。30年后,全世界都看到了海嘯在福島造成的災難后果。為滿足電力需求,中國也考慮了同樣的解決辦法。福島核災難后,中國停下了腳步,重新考慮面前的選項。中國必須停下來。中國政府似乎認識到了這一點,并在新的“五年計劃”中采取了措施,還提供了資金和資源上的支持——希望不是基于傳統的新古典學派盎格魯-撒克遜經濟理念。
采納科學的經濟理念
中國現在將社會的關切(環境、健康、氣候以及自然資源等)與資本主義結合成了“社會資本主義”,引領亞洲發展。經濟學需要同時做到定性和定量,才能稱之為科學。例如,英語中一些習以為常的經濟語匯,被強加到了中國政府身上,而實際上它們在英語中定性的涵義和目的,就是為少數人、極少數人賺錢。
“清潔”和“綠色”的偽定義
以下兩個案例是因經濟詞匯未經定義而產生的問題。首先是“清潔”和“綠色”的差異,尤其用于能源、水、交通基礎設施等領域時。例如,多數美國石油和天然氣企業會說,“天然氣”能供應“清潔”的能源。誤用“清潔”一詞形容煤炭最麻煩,煤炭產業由此即可辯解,煤礦里的“清潔采煤”技術對環境有益。對于多數以英語為母語的人來說,“清潔”(clean)和“煤”(coal)這兩個詞是所謂的“矛盾修辭”(oxymoron),將這兩個詞放在一起反差巨大。“清潔煤炭”遠非不污染、不排放溫室氣體。因此,“清潔”這個詞被賦予了一種怪誕、且令人無法接受的新涵義。
另一個案例涉及天然氣產業。10年來,這個產業一直宣稱它們的化石燃料是“清潔”的。如此蓄意地誤用“清潔”一詞,實在令人不安,因為天然氣是化石燃料,它既會產生顆粒物,又會排放溫室氣體,或許低于煤炭,但天然氣也排放污染和溫室氣體。
簡言之,天然氣產業為了自己產品而推廣的清潔能源概念是偽概念。然后,這些天然氣企業又聲稱天然氣是一種“過渡性”的能源,之后會采用污染程度更低、不排放溫室氣體的其他能源形式。在被問及“過渡期”有多長時,他們要么回避,要么宣稱這個問題不重要。可是“過渡”的意義至關重要。要發現和加工天然氣要花很長時間(盡管因為諸多因素,時間已經縮短),但之后開采、加工、輸送天然氣(通過卡車、火車和液化天然氣運輸船)的成本高昂,且存在危險。
舉例來說,由于存在危險和消極的環境影響,加利福尼亞州沿岸的太平洋上不允許鉆探開采。加州也不允許在任何碼頭運送或卸載液化天然氣(LNG)。天然氣企業或會計事務所從來都不會將這些額外的時間和附加成本因素,計算到經濟數據當中。時間和資金成本不但存在,而且也應該被納入計算。
在今天傳統的盎格魯-撒克遜經濟學中,這些因素并沒有包括在供應和需求的定義當中。化石燃料產業甚至還想方設法,將相關數字從資產負債表里抵扣或抹掉,甚至還能因此得到稅收抵免和優惠。其累加成本相當可觀,應該被當作“外部性”。如將這些成本計入考量,化石燃料的成本就會高出很多。此外,成本中多數是擱置成本,也就是說,需要將體系建設好,投入運營30年至40年,才能償清銀行的貸款。簡言之,所謂“過渡”的提法,是虛假的。
“限額交易”能遏制氣候變化?
這個命題也不成立。可以肯定,它再次運用了經濟學概念,卻證明了經濟學的不科學——如果持續如此,永遠不能成為科學。
“限額交易”(cap and trade, CT)的作用是讓富有的市場交易者變得更加富有。主要方式是讓碳排放企業和產業,花錢買到排放污染物的特權。也就是說,這些公司利用所謂的“市場力量”為自己辯護,甚至逃避其所應肩負的遏制和扭轉氣候變化的法律責任、專業責任和個人責任。
再來看看21世紀之初,加州啟用CT經濟模式的經典案例。我當時被招攬到州長手下。時任州長從上世紀90年代的前任手中,接下了啟動電力事業去監管化的任務,但結果卻是一場經濟和能源崩潰的災難。為挽救加州能源體系在經濟和環境上的崩潰,我們與正在運轉的傳統盎格魯-撒克遜經濟體系遭遇。該體制宣稱“市場力量”能夠在加州為所有人提供一種成本更低、質量更高的能源,但這種論斷根本不成立,我們所經歷的情況恰恰相反。
在我的書《機敏的能源系統》(Agile Energy Systems)中,記錄了所發生的事情。加州既有中心化的能源系統,也有去中心化的能源系統,即現場發電和分布式發電系統。加州政府放松了監管,這樣一來,私營企業就按照自己對經濟學和資本主義的定義,使加州出現了輪流低壓節電或停電的狀況,這是因為所謂的“市場力量”本身,是基于某些私營企業自身的供應和需求而決定的。
我們這些給加州州長干活的人(尤其是律師),當時對定量經濟做了切實研究。我們索取了數據和統計資料,了解為什么一家電廠以維護名義關閉了一個月后,又維護了一個月,接著又是一個月。市場力量是今天的CT體系中的根基,其論點是企業會交易自己的碳排放配額。在常規盎格魯-撒克遜經濟中,碳排放的問題,就像去監管化的電力生產,永遠都不會被控制和檢驗。唯一的贏家是那些買賣“電子”的人,現在的贏家則是那些買賣CT“份額”的人。
當時人們談起CT,都會把它當成削減影響氣候的污染物和排放物的最佳“經濟模式”,過去和現在鼓吹CT的,正是那些推動去監管化的人。兩種情形中的贏家,都是華爾街的金融業者和投資人。在州政府的經歷,使我從過去直到現在,都主張一種經濟學的新路徑,使之成為科學。
不幸的是,報告發布半年以后,加州州長就被罷免了。下一任州長選擇了常規的盎格魯-撒克遜經濟學路徑,此舉幾乎導致加州破產。
其實,我們需要的是一種“碳稅”。或者像反吸煙法規一樣,將這種稅稱作“基金”,或者遏制吸煙者的“激勵手段”。20多年前,超過70%的加州選民投票支持了禁煙法規。
中國引領綠色工業革命潮流
今天看來,應該走向新的經濟學模式,不再遵循傳統的盎格魯-撒克遜資本主義經濟學。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認識到、也理解到,經濟模型不科學是個基本問題。例如,中國面向全國推行了“五年計劃”,也有執行這些計劃所需的資金。此外,在當前的“五年計劃”中,中國認識到,它過去采取了西方的經濟學模式,過度建設卻沒有對能源、環境和基礎設施給予必要的考慮。其他國家也有類似中國的計劃,一些國家甚至專門撥付了資金。這就是實實在在的“社會資本主義”。
上世紀80年代,日本認識到,對新興先進技術的興趣和關注,是其二戰后現代化發展的關鍵。日本企業高速發展,無論排水管道還是汽車制造,無論娛樂業還是大眾媒體,都成為了全世界的領導者。韓國在上世紀90年代也經過了相似的歷程。這兩個國家至今仍保持這種趨勢,其他國家,包括東南亞的城市國家新加坡,也正在追隨它們的步伐。因此,如果亞洲國家科學地運用經濟學,就能在綠色工業革命中引領世界。現在,信奉盎格魯-撒克遜式經濟學的國家,應當覺醒并尋求變革了。
子孫后代的未來,取決于我們現在的行動。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謂的“過渡期”。今天就得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