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不詳

一

接到電話時，居平順正在龍蟠路十字路口等紅燈。窗外陰沉沉的，天氣預報說有雷陣雨。車內悶熱。冷氣已調至最大，后座兩女人還嫌不夠，沖他直嚷嚷，熱死了，熱死了，冷氣壞啦！居平順充耳未聞，繼續加踩油門。坐副駕駛的女人覺出不對勁，說，師傅手怎么抖啦，臉也慘白，有病直說啊，別嚇唬人，我們好……沒等說完，居平順就停在路邊，讓她們下車。

怎么回事，還沒到呢？不到目的地就讓乘客下車，還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兩女人站在路邊，指著居平順的車喋喋不休……

居平順已經一陣風似的把車開走了。

居平順想不通，早晨出門，老爺子還好好的，囑咐他晚上帶瓶洋河大曲回來，怎么一下就……一下就……

二

姚芊芊去飯店，習慣先往里瞥一眼。人多才會往里走，她認為人多意味著東西好，味道好。假如到了飯點依舊門庭冷落，這樣的店她進都不會進。今天路過安如村，她和往常一樣，選了一家人多的店。這家卓記皮肚面館，門口停的全是出租。等面條上桌的空檔，對桌的哥說，出租車論壇有人發帖，尋司機接送，早晨八點半從湖西街到北京西路，晚上五點半從北京西路到湖西街，每天一百，日結。另一位說，這生意好做。

當皮肚面端過來時，姚芊芊被桌上三碟辣油難住了。微辣、中辣、重辣，到底選擇哪種？她問服務員，服務員回答，我不吃辣的，看自己口味吧。在這個粗糙的時代，一個能被這點小事難住的人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坐對面那男人，此刻正把視線落在她和她的皮肚面中間。男人起身離開，經過她身邊時突然說了一句，選微辣吧。芊芊有點受寵若驚，為這個小小的關注。芊芊目送那男人離開，直至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辣油問題解決了。芊芊又去糾結另一個問題，那男人為什么會幫她？從這點小事可以看出姚芊芊是一個容易糾結的人。她忽然想起學生時代的“阿要辣油啊”，那是個笑話，也不止是笑話。至少此時姚芊芊想起它，不是因為它好笑。

三

居平順下班去老馬那接翠芬。老馬說，翠芬已經離開。他說，先走了嗎。老馬說，什么走，還沒找你算賬，從我眼皮底下挖墻腳！幫她聯系了什么好工作，說來聽聽。他說，什么工作？老馬說，你們去參加金馬獎吧，主辦方能給你們頒個最佳新人組合獎。居平順說，什么鳥意思，有話直說。老馬說，現在人都不老實哦。他說，老馬你再這樣，別怪我翻臉啊。老馬說，不會吧，看來你好像真不知道，她辭職啦。啊！居平順張了張嘴，今天不是愚人節，老馬你少來這套。老馬說，誰有閑工夫跟你過節，她的空缺還沒填上呢。居平順說，怎么可能，下午我剛跟她通過電話，她說她在超市，問我家里缺什么，我讓她多買些橙子回來。

門口來了幾位老客，老馬趕緊上前招呼。居平順喊他，全當沒聽見，只顧搭著其中一位的肩膀，有說有笑往店里走。居平順這才想起給翠芬打電話，語音提示：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起初他以為按錯了鍵，連著試了好幾次，都是同樣的回答。

老馬大排檔位于金海后街，這條街是美食街，從街頭到街尾，家家生意火爆，凌晨過后還人頭攢動。居平順這幫人每天拉完最后一趟車都會來這小聚。每次來都要找馬老板調侃幾句，生意越來越好啊，改天不開車，就來這蹭飯了。老馬說，少拿我開涮，我是樂意，就怕地方小，你們看不上喲！

汪嚴明進門就開罵，賤貨，操！居平順說，什么情況？他說，晚高峰在大東門載了兩女客到藍海技術學院，為節省時間，我從西江路穿過來，路口讓她們下車，對面就是技校，過馬路就到。她們照表付錢，表情也正常，還說謝謝師傅。誰知道轉過身就去公司投訴了。操！居平順說，我也遇過這種奇葩，說趕時間，要快要快，我就尋邊角旮旯抄小路走，十五分鐘送達目的地。下車時他們都說，師傅技術好，今天多虧了師傅。結果說一套做一套，說我繞路多收錢，他們這種人不做演員可惜了。開出租沒多久的新人陳峰說，今天行至光華路，左轉和直行兩盞燈同時亮，我先佯裝直行，準備過路口再加速左轉，可惜動作不嫻熟，被電子眼拍到，兩百塊大洋沒了。居平順說，慢慢來，熟悉了就好了。

汪嚴明說，別光顧說話，我晚飯還沒撈上吃呢，看看人齊沒有，齊了喊廚房上菜。居平順說，老沈沒到。張師傅說，不用等了，等了也白等。平順說，什么情況。張師傅說，昨晚老沈在春風路等紅燈，遭到打劫了，兩名身強力壯的歹徒強行拉開后座車門，老沈辛苦一天的運營費老老實實全部上交，你們說他還吃得下啊。汪嚴明說，媽的，什么世道，該搶的不搶，人傷到沒有？張師傅說，幸虧沒有，不幸中大幸，驚嚇倒是受了不少。旁邊周師傅說，再添兩道菜，算我頭上，我們以菜代酒好好犒勞自己。

四

王翠芬在老馬大排檔工作。有一回碰到陌生客人的主動搭訕，男人說，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翠芬覺得好笑，電視劇里經常出現的老套橋段，也能發生在她身上。男人一身海軍藍清爽打扮，怎么看都不像登徒子，翠芬也就放下戒心。她說，說了你也不知道。男人說，那可不一定，說說看。她說，清平縣。男人說，不好意思，還真是頭回聽說。她說，不止你，這的人都不知道。男人說，你別覺得我唐突，我見你第一面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真的。她說，沒關系，可能這條街的風格都類似，里邊的服務員也都像我這種裝扮，白衣藍褲，頭發盤高，露出耳朵。男人笑笑說，你說的有道理，我也遇過相同情況。我是開出租的，也是服務行業，我們算同行。她說，是嘛，呵呵。

以男人為首的這幫人每天都來光顧，她發現每次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她說，最近推了幾道新菜要不要試試。男人說，什么菜說來聽聽。她說，說出來笑死了人，一道叫“母子相會”，另一道叫“波黑戰爭”。男人說，聽名字還挺逗，都是些什么呀？她說，你猜。男人說，我最怕猜謎，還是你說吧。她說，那好，不吊你胃口，這些菜都很家常，一道是黃豆炒黃豆芽，另一道是菠菜炒黑木耳。男人哈哈大笑，說，看不出馬老板還有這種頭腦，夠絕，虧他想的起來。她說，那你今天路上有什么奇遇。男人說，奇遇倒沒有，倒霉事有一樁。中午在新民路，載了位八十歲老太太去宣化路，那邊已經拆遷蓋了新樓，老太太偏說她侄女家是一棟老舊住宅，我帶她左找右找，兜了老半天，沒見到舊宅，問她是不是記錯了地方，她說她還沒老糊涂，讓我繼續開。沒辦法，我就找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幫忙。短短二十分鐘的路轉了將近三小時，半天的生意泡湯了。翠芬說，當做好人好事嘛！

翠芬對他真正有好感，始于一次偶然事件。有一回兩名醉漢對她動手動腳，他第一個站出來，其他人蜂擁而上。老板看不對勁，立刻放下身段，兩邊討好勸說，這才免去一場惡斗。雖沒輪上他動手，但翠芬對他上了心。翠芬自幼沒娘，問她爹，她爹絕口不提，后來聽嬸子說，她娘嫌家里窮，跟其他男人跑了。弟弟小時候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爹也緘默不語。弟弟比她膽大，聽到什么也敢拿回家說。他說，你們不說我也知道，鎮上的人都知道，有什么不能說的，不就跟男人跑了。結果被爹追了一路挨了一路打。他找翠芬訴苦，說，姐，我說的實話，為啥爹要打我。翠芬替他擦了擦眼淚，說，康子，別聽人胡說，姐比誰都清楚，娘是生你時難產死的，別再跟爹過不去了啊，沒有娘不還有姐嗎，以后姐當你娘。所以翠芬自小就肩負母親的使命，努力保護自己，保護弟弟。現在有人愿意保護她，為她鋌而走險，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那天以后，翠芬就主動幫他們留座，外邊等的人再多，他們也無需排隊。另外還幫他們催菜，更換餐盤，添倒茶水，遞送面紙，無不殷勤周到。鄰桌客人看到他們盤里滿滿當當的菜，跳起來了，扯著嗓門喊，怎么回事情，欺負人啊！男人這桌也看出了問題，大家哄鬧起來。翠芬見無處可躲只能紅著臉靠邊站，與此同時，男人火辣辣的目光毫不避諱地投向她，她感覺自己像團火球，隨時會被點燃。事實上她的預感很靈驗，當天晚上他們就互相點燃了對方，順理成章地建立了關系。

五

居福貴不懂，衛生天天搞，哪里來這么多灰。一邊想一邊把吸塵器往兒子臥室門口推。不推不知道，一推嚇一跳，兒子房間走出來一個活生生的女人。還好他反應快，立刻調轉方向。相比之下女的就沒那么淡定，只聽背后砰的一聲巨響，女人好像又折回房間了。他也趕緊抓了電話往陽臺跑。

兒子以前也帶女人回家，但事先都會和他打招呼，他能避開尷尬。像今天這種情況第一次碰到，他要問清楚。他怕女人聽到，刻意壓低嗓門說，臭小子，有女人在也不提個醒。居平順說，這事不賴我，我走人還沒醒，有什么辦法。居福貴說，現在怎么辦，趕緊給我回來解決。平順說，載客呢，回不來，要不你下樓買個菜，暫時回避一下，我讓她梳洗下先撤。居福貴說，臭小子，算了，你先開車，晚上再交代。

翠芬也嚇醒了。她房間可沒這么大，床單也不是灰色，還有天花板、地板、燈、窗簾全不一樣。她拼命抓頭發，想起來了，昨晚居平順送她回宿舍，背她上樓時問她要鑰匙，她說不用鑰匙，敲門就行。敲門？后來發生什么她一概不知。該死，都是這酒鬧的。昨天她挨老板罵了，現在想想還是委屈，老板說，長沒長腦子呀，客人說魚頭沒熟，你就去找廚房，沒見盤里只剩一點嗎，沒熟他能吃嗎。再說一鍋蒸出來的怎么可能半邊熟半邊不熟呢，要熟還不一起熟啊。所以她多喝了幾杯，到現在頭還暈著，不然怎么會出這種洋相，在哪都分不清楚，衣衫不整就出去了，印象分肯定沒了。等會出去該怎么跟老人打招呼，怎么介紹自己，是實話實說，還是胡亂編排一個先應付過去再說。以往每次來，她從不留宿，悄悄來悄悄走，不跟他爸打照面。起初是害臊，不知如何面對，后來見平順也不表態，好像默認這種行為，她就更沒理由留下。可眼下平順居然沒喊醒她，任由她去了。

六

居福貴每天五點起床，比公雞打鳴還準。下樓幫兒子買完早點，換上運動服就跟隔壁老李還有對樓趙、錢、孫、王去公園鍛煉。一日之計在于晨，大家舞劍的舞劍，打太極的打太極，還有赤腳走鵝卵石的，腰上別個播放器，踩著音樂節拍走步。

居福貴的拳軟弱無力，他只要想到那女孩的身份，以后兒子身上的負擔，頓時像癟了的氣球，振作不起來了。朋友問他咋回事。他說，不瞞大家，誰身邊有單身女性，代我兒子介紹介紹。老王說，費啥子勁喲，《非誠勿擾》知道吧。老居說，我兒子干哪行的你知道吧。老王說，百合網、世紀佳緣曉得吧，兒子沒空你帶他注冊好了。老李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前段時間有相親節目被曝說，臺上的女嘉賓謀殺男友。聽得人心驚膽戰。我說還是依老居的土方法，身邊親戚朋友里幫他打聽打聽。老居說，是的是的，有空幫我約你兒子出來，上回他說的幾只股不錯，當面謝謝他。老李說，大家朋友，下次有好機會再講。

夜幕降臨，商場、酒店、公寓的燈逐一亮起，投射在路人行色匆匆的腳步上。居平順停在路口等紅燈，站臺有男女忘情擁吻，旁邊和平影院門口隔兩步就有一位手捧鮮花的男士，動作、表情出奇一致，捋捋頭發，整整衣領，從褲兜掏出手機看看。

開到洪武北路，上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師傅，玄武飯店。說完從包里掏出一盒粉餅開始補妝。電話響了。對方說，出來活動不？女人說，真會挑日子，老金訂了飯店，今晚二人世界。對方唱起來了，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女人說，你慢慢唱吧，姐先掛了。

等她下了車，居平順靠邊打電話。喂，翠芬啊，趁現在還沒上班，你去購物中心買件衣服吧。翠芬說，好好的買啥衣服。平順說，讓你買就買，別的女人聽到買衣服跑得比誰都快。她說，有的穿不就好了。平順說，偶爾新一新，過節嘛。翠芬說，扯這些干嗎，今晚想吃什么，菜還沒買呢。平順說，你不聽話我就不說。她說，知道了，專心開車，有空就去。

翠芬煮了宵夜讓平順喊老爺子出來吃。他說，我爸睡了，我們吃我們的。翠芬說，對了，我去看過衣服了。他說，怎樣，買了嗎？翠芬說，買了。他說，好看不，一會洗了澡穿給我看看。翠芬說，哎呀說什么呢，幫你和你爸買的。他說，我們都有衣服的呀，你這人真是。她說，我不也有衣服嘛，好歹你整天在外跑，穿體面點我也跟著有光。

翠芬在，居福貴不好說什么，等她走了他說，怎么回事情啊？平順說，看到了還問。他說，啥時候分手。平順說，好好的分什么手呀。他說，看看你，想氣死我啊。今年多大，三歲、五歲，清平縣，服務員虧你呢，想的起來，你媽在世也不同意。再強調一遍，不行就是不行。平順說，清平縣怎么啦？服務員怎么啦？服務員不是人嗎，你兒子每天不還跟孫子似的伺候別人，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他說，臭小子，逆天了，我看不起人？這么多年白養你了。我是這意思么，啊，我一片苦心，你小子整天在外跑，找個不穩定的，家里怎么辦，以后小孩誰照顧啊，這么大的人，一點腦子沒有。

七

居福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中。每天都在等，工夫不負有心人，終于等來了老李的電話。老李興沖沖說，老居啊，平順對象有著落了，這次我老婆親自出馬，對方姓姚，評估師，居福貴打起十二分精神，說，這么好條件啊，看不上我家平順咋辦？老李說，我辦事你放心，中間是費了不少勁，但你老居的事就是我的事，幫人幫到底嘛。居福貴說，啥時安排見面？老李說，那頭意思先留聯系方式，互相發發短信，聊聊QQ，聊的來再約。居福貴說，我兒子啥情況你知道呀。老李說，話是這么說，總有下班時間吧，人家也要上班的呀，關鍵看他想不想，現在微信、視頻啥名堂沒有，方便透了。老居說，也是也是，后面的話他沒好意思說，家里電腦都是他在用，兒子一有閑工夫都鉆被窩睡覺了。兒子用的還不是智能機，想裝軟件還不支持呢。

想要回報不投資怎么行，下午居福貴就跑大賣場買了iphone5。他說，你小子有福了，李伯伯幫你介紹了對象，聽說是評估師，好好把握機會，臭小子。平順說，所以這是賄賂我的？居福貴火了，說，你老子需要用這種手段么。

沒多久老李又來電話了。居福貴說，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剛想問問孩子情況，你就打來了。老李說，你是開心呢，我是瞎操心，皇帝不急急太監。他說，這話說的，什么意思嘛。老李說，我問你，究竟有沒有把號碼告訴你兒子。他說，怎么沒有，是我親自存的好吧。老李說，那頭怎么說短信短信不回，電話電話不接，人家姑娘是不是嫁不出去啦！他說，誤會吧誤會，平順剛換的新手機可能不會用，這樣好了，我做主約個地方讓他們先見面，下周一晚上行不行。老李說，看你面上，讓我老婆豁出去再試一次。

居福貴軟硬皆施，硬的不行就軟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說，無論如何去見一見，你不去，我咋做人，李伯伯面上也不好看，還牽扯他家老婆，拐了好幾道彎。你想想，托老李的福，股票上我們賺不少吧，不是看他面上，他兒子會將內幕消息透露給我們吧，你從早到晚在外跑，這點人情世故懂吧，孰輕孰重好好掂量掂量。

八

姚芊芊出門前，鏡子面前照了又照。玫紅雪紡連衣裙，黑色PRADA包包，銀色細跟魚嘴鞋。昨天下班，她先去理發店剪劉海，又去美甲店做指甲，店里的小妹妹說，阿姐，眉毛旁邊的雜毛長出來了，要修一修吧。她說，修，仔細一點。臨睡前，她貼了一張白金面膜。她在朋友圈是出了名的高傲公主，現在公主殿下放下身段主動發信息說“你好”“在干嗎”“吃過了嗎”“干嗎不回”“我得罪過你嗎”“什么意思”……對方完全無視，一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她問朋友，朋友說，他要開車，騰不出手。她說一天二十四小時開車，總要等紅燈，吃飯睡覺吧，睡覺前能回吧。朋友說，你們什么關系，他要半夜回短信。芊芊不服氣，怎么有這樣的人，至少要回一兩條吧，起碼的禮貌不懂啊！聽說是開出租車的，一個窮司機比她還牛？她倒想會一會。

不過事實令人跌破眼鏡。她沒想到在這能碰上他。真是緣分！她又想起了那碗皮肚面，想起“阿要辣油啊”。她原先帶來的驕傲、譴責與不滿瞬間被意外和驚喜代替了。

男人說，怎么稱呼？她說，姚芊芊你呢？男人說，居平順。原來他叫居平順。

聽說你在評估公司？男人問。芊芊說，對啊。他說，看你挺年輕的，工作沒多久吧？她說，真的嗎，謝謝，不過我已經工作五年了。他說，不會吧看不出來，一直在這家公司嗎？芊芊說，沒有，我待過的地方可以寫一本書了。他說，呵呵，沒那么夸張吧。芊芊說，騙你干嗎，很正常嘛。平順說，倒也是。那你現在的工作？芊芊說，哦，表姐介紹的，她說這份工作老有前途了。平順說，呵呵，門檻高不高，學歷、長相有要求么？芊芊說，反正你這種長相可以了。他笑笑說，我只會開車，不懂你們專業。芊芊說，剛開始我也覺得干不了，跟了師傅以后發覺蠻簡單的，尤其像我做的這類小房產，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無論預估標的是土地、商品房、別墅、商鋪、廠房、在建工程，都有專門模板可以套用。他說，這樣啊，那你們需不需要考什么資格證？芊芊說，實話告訴你吧，公司除了幾個有證的估價師，其余都是我這種無證的小評估員，我們看現場出報告，最終報告里蓋他們的印章就行了。他說，這也行？芊芊說，怎么不行，人家醫院還實習醫生開處方，主治醫生蓋章呢！

芊芊說得正起勁，居平順電話響了，他說，不好意思，出去接個電話。芊芊說，隨意。她在想，誰會在這時候給他打電話呢！

居平順問，怎么啦，有事么。翠芬說，哦，沒事，問你晚上想吃什么。他說，之前你不是問過我了嗎？翠芬說，哦，瞧這記性，沒事了，掛了，不妨礙你開車。他說，等等，那頭匆忙掛了。他覺得翠芬怪怪的，又說不出哪奇怪。

事實上真被他說中了。翠芬辭職了。下午她接了個電話，弟弟的哭聲穿過空蕩蕩的大山，震痛她耳膜。她知道出事了，以往收到錢，家里才會打電話報平安。可是現在，姐—姐—爹他—爹他，旁邊有人一把搶過電話，翠芬啊，我是你嬸子，快，收拾收拾回來，你爹給人撞了，肇事者跑啦，醫生說是高位截癱，以后恐怕———總之你快回來啊。

接著往下說，該你了。芊芊說。他說，我們剛才說哪了。芊芊說，女人，肯定是女人。他說，什么？芊芊說，別裝，女人的第六感很靈驗，我猜剛才那通電話十有八九女人打的。他說，呵呵，你該去做女福爾摩斯。芊芊說，算了，我對外國人不感興趣。該我問你了，你換過幾份工作呀？他說，沒有，我一直開出租。芊芊說，沒跳過槽？不會吧。這年頭沒跳過槽的比稀有動物還珍貴。他說，哈哈，不至于吧，沒那么夸張，我好多朋友都這樣。芊芊說，有空我們還能一起吃飯嗎？他說，這個不好說，你知道的，我要開車四處跑的。芊芊說，沒關系，等你電話。

翠芬走之前想再看一眼居平順住的地方。居福貴說，你怎么又來啦？翠芬說，沒啥事，水果擱下就走，順道看看您，跟您道個別。居福貴一聽道別兩字，立刻接了東西，讓她坐下說。翠芬說，不用不用，您多保重，以后恐怕沒機會見了。居福貴說，傻丫頭，怎么沒機會呢，你要來做客，我還是歡迎的，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常年在外不容易。翠芬說，不，不會了，我爹生病了，身邊不能離人。居福貴覺出了問題的嚴重，說，平順知道嗎。翠芬搖頭說，不，不，您別告訴他，他是好人，是我一廂情愿喜歡他。居福貴說，你比平順懂事多了，這樣也好，早點分開對大家都好。今后有啥需要打我電話，能幫一定幫。翠芬說，我能再看一眼平順的房間么。哎，去吧去吧！

居平順氣喘吁吁沖進家門，老爺子正悠哉地躺藤椅上聽郭德綱、于謙的相聲，茶幾上擱著一壺鐵觀音。老爺子說，鞋沒換就進來了，火急火燎的。他說，看見翠芬了嗎？老爺子說，翠芬是你女朋友，怎么跑來問我。他看到了桌上黃燦燦的橙，又問，翠芬來過吧？老爺子說，不知道，我沒看見呀。他說那橙怎么回事。老爺子說，下樓買的唄，難不成天上掉下來啊！他說，你怎么知道我要吃橙。老爺子說，買來買去不就這幾樣水果，不貴就買了。老爺子不吃水果，沒有買水果的習慣，居平順要吃都是自己買，翠芬在就翠芬買，居平順肯定老爺子撒了謊。至于為什么撒謊，他相信有一天他會搞清楚的。

九

居福貴每天下午都到隔壁棋牌室打牌。這的人都喊他“老輸記”，因為他輸面多贏面少。很多人一來就問老板，他來了沒有，要跟他一桌。老板也喜歡他，說他這樣的人好安排。不像有的人能贏不能輸，嘴里媽的個逼，媽的個逼罵不停。還有喜歡賒賬的，把把結束說沒零錢，推到后來又說，給過了呀，什么沒給。居福貴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無論輸贏都不做聲，還講趣聞軼事逗大家開心，老板說他是這里的開心果。

開心果最近手氣上來了。連老板都說他福星高照，時來運轉。居福貴把一切歸結于翠芬。自從翠芬走后，老居心情也舒暢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天一來就摸了兩把清一色，兩把混一色，這會手里是大三元，老板看勢頭這么好，下樓拿水壺給他們添茶水。剛彎腰，手還沒夠著把手，聽到樓上大喊，不得了了，出人命了。他趕緊往樓上沖，看到地磚上一動不動的居福貴，頓時傻了眼。幸虧里屋那桌有倆小伙比較鎮定，撥了120，齊心協力將居福貴送到醫院。

醫生問什么情況，老板也不知道。老板那會正在樓下，情況是居福貴同桌的周師傅描述的：老居摸了一張牌，不知什么牌，摸完就往桌子底下去了，拽都拽不住。

通知家屬了嗎。

他兒子開出租的，正往這趕呢。

姓名：居福貴；死因：腦溢血；死亡時間：下午四點十分……醫生埋頭在死亡證明上填資料。等居平順來簽完字，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老爺子走后，居平順一人也住不了兩處房，決定尊重老爺子生前的意愿。老爺子曾多次說，兒子啊，現在的小姑娘不像從前啦，沒房子不結婚，有房子還不行，得看看有沒有貸款，有貸款那算銀行的房子，不是自己的住不踏實。趁我還有力氣干脆把我住的賣掉，還完你那套按揭，余錢我們就去做投資，等賺到錢再換大房子。居平順說，以后事以后講，如今也不用等以后了。

居平順去找王伯幫忙。王伯說，你應該先去找評估公司。居平順一頭霧水，說，評估公司也管賣房么。王伯說，你不曉得，評估公司作用大了，影響你的買賣價格。平順一頭汗，說，伯伯，我書讀得少，開門見山吧！王伯說，你想不想房子賣出好價格。他說，想啊誰不想。王伯說，聽我的，先找評估師上門，等評估報告到手不愁賣不出好價格，懂行的都要看報告的，嘴上說沒用。說完遞給他一張名片。平順說，謝謝伯伯！他說，沒事，小事一樁。

十

姚芊芊有事沒事掏手機，翻翻通訊記錄，查查未接來電。她讓小劉打她手機，小劉說，手機找不到啦，她說，沒有啊，最近電話老不響，怕是出了問題，你試試打不打得進來。小劉說，好的呀，通了。手機里傳來吳莫愁的《Price Tag》，手機確實沒問題。

咖啡館見面至今，那個男人沒找過她。她的短信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杳無音訊。沒人約，又不想早回家，她約閨蜜逛街。小李說我想買七分褲，你呢。她說，我沒什么要買。小李說，拉倒，每次不想買的人，手上購物袋最多。芊芊笑了，說，沒辦法，抵不住誘惑啊，看到什么都想買，買回去又后悔。你們哪天到我衣柜里看看，有喜歡的就送你們好了。她們說，太好了，省錢了。逛到Mac柜臺時，小蔡試了支橙色唇彩，芊芊看顏色不錯也試了試。小蔡問導購小姐，多少錢。小姐說，兩百。芊芊說，比Dior、Channel便宜多了，給我一支新的。回頭問小蔡，怎么不買，不是說喜歡么。小蔡說，回去上網找找，能找到便宜的呢！

隔天中午，師傅遞給芊芊一張紙條，上面有客戶姓名、地址、電話。師傅說，跟客戶約了五點半，沙總臨時加給我兩個現場，趕不回來了，案子就交給你，提成也算你的。芊芊說，知道了。

下午她上安居客查了預估標的周邊房價，接著開始研究紙條上的姓名。芊芊認得楷書，認不懂師傅的潦草字。問同事，同事說，誰寫的問誰。她說，師傅寫的，但她走了。同事說，那你等她來了再問或者給她打電話。師傅手機無人接聽，芊芊只能憑本事猜了。姓舌？不對，好像不是舌，有點像石。鄰桌的同事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唄，有手機號能聯系不就好了，你管她（他）叫什么呢！芊芊覺得也對。

芊芊五點就到約定地點了。她習慣早到，拍完房屋外觀照，客戶還沒到，她看了看表，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她已經等不及了，巷子口一有滴滴滴的聲音，她都要探出身子四處張望。這時巷子口進來一個男人，啊，怎么會是你呀！她又把師傅那張紙對照了看一遍，果然像居平順三個字。他說，太巧了吧，這樣也能碰上。說這話時居平順看了一下時間，剛好五點半，周圍除了她沒別人，再看她拿著相機，不得不相信這種巧合。他說，是沈小姐和我聯系的。她說，那是我師傅，臨時有事來不了了。居平順說，早知是你，何必繞這么大彎子。她說，誰知道你啊，我可一直等你電話。他說，呵呵，我真不知你就在大興公司。

進了門，芊芊先對準衛生間、廚房、客廳、臥室啪啪啪按快門，又說要確認土地證、房產證上的信息。居平順說，按市價房子賣多少價格。她說，不一定，要根據房齡、房屋結構、用途、樓層、室內裝修程度定，一房一價。居平順說，我不要確切數字，大概范圍能知道嗎，違反規定就算了。她說，別人不能說，你能說，我們是朋友，這個數，她在空中比劃起來。

居平順說，比我想象中高嘛。她說，不超出市價百分之十屬正常范疇，你是市場價值評估不是抵押評估，室內裝修描述好點，問題不大的。居平順說，太感謝了，一起吃個飯吧。她說，好啊。坐定以后，她說，我們不是第一次見。平順說，我知道。她說，你不知道，我是指來這之前。平順說，咖啡廳見過吧。她說，不對再想想。平順說，不會吧，難道你坐過我的車？她說，不對再猜。平順說，不好意思啊猜不出來。她說，你去吃過卓記皮肚面吧。平順說，你怎么知道？她說，記不記得辣油。平順說，當然，他家很特別，桌上放三種辣油。她說是啊，難為死我了，喊服務員也說不知道，后來有個紳士風度的男人讓我選微辣。平順說，哈哈，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糾結妹，天下還真有這么巧的事。她說，世上什么事沒有。對了，那天你為什么幫我。居平順不吭聲，他想起了翠芬，雖說兩人沒有可比性，但他那天其實不是在幫她，他想的是如果翠芬遇到麻煩也需要人幫助吧。

這次工作上的相遇，讓芊芊肯定了她與居平順的緣分。她又想起那碗加什么“辣油”的皮肚面。生活總是用“啊要辣油”來詮釋I love you的浪漫，就這么簡單。她認定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只能是緣分，不管居平順感受如何，她就要跟居平順在一起，居平順不主動她就主動。戀愛總要有人先喊開始吧，她樂意充當這個角色。至于理由，她曾經讀過一本暢銷散文，上面說先開始的人掌握主動權。

十一

芊芊托居平順的福，業績提升不少，薪水也略有漲幅。居平順本來也沒這么多客源介紹給芊芊。事情就這么巧，早前他載過一個包月的女孕婦，在銀行上班，職務還挺高級。有一次無意中聽她講電話，對方可能是她上司，對方說，趕緊換一家評估公司，上頭派人下來隨機抽查了幾份報告，說是什么狗屁東西，數據哪里來的，居安街附近房價撐死一萬六七，三萬？膽子太肥了，哪家公司，我要向有關部門舉報，太不像話了。她回對方說，早前就接過很多客戶投訴，說評估師不負責任，不按程序辦事。掛了電話她說，早就提醒他換了，不知收了人家什么好處，一直說等等，再等等，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居平順也順她話頭說，是啊，這年頭有錢的控制有權的，有權的靠有錢的往上爬，互相關照。累的是手下人，一個命令就得屁顛屁顛執行，干不好還挨罵，真是什么飯都不好吃，干一行怨一行。女人說，想不到師傅還有點見識，你看我現在這種情況哪能煩神，這么短時間上哪找喲。居平順說，我倒熟悉一家評估公司，不知能不能幫上忙。女人說，行啊，有總比沒有強。

后來芊芊順理成章負責起那邊的案子。每次出門前，她總要先給居平順打電話，嘴上說，沒事隨便聊聊，其實想說，你要方便就帶我一程。居平順不傻，能聽出什么意思，順路就帶上她。芊芊心里美滋滋的。她問同事小林，如果一個男人又是介紹業務又是來回接送，殷情周到，代表什么意思。小林說，這還用問么姑娘，肯定對這個女人有意思唄，不然他傻呀。說完兩眼發亮纏著芊芊問，誰啊誰啊，我認不認識，別跟我說是客戶啊。芊芊說，瞎說什么呢真是的，心里卻沾沾自喜，更加明目張膽地按自己風格行事。每天打無數個電話給居平順。有的乘客不計較，他們也在玩手機，但有的會說，特別年紀大的見一次說一次，師傅啊請你自覺一點，開車就不要打電話嘛，新交規里說得很清楚的。他把情況婉轉地反映給芊芊，芊芊說不接電話也行，用微信吧。他以為微信等同于短信，說，發短信更沒時間。芊芊說誰讓你發了，我說的是微信對講。我幫你想好了，反正路上紅燈多，等的時間也長，完全來得及。他說什么意思。芊芊說，不會吧，這個都不知道，于是從軟件下載到使用從頭到尾教了他一遍。居平順覺得挺新鮮，有事沒事都按住說話，少則一兩秒，多則二十幾秒。后來發現微信對講也有不方便的時候。有一次看到好幾條未讀語音，他沒多想直接按了播放，那頭說，干嗎呢，這么久不回，不會背著我干壞事吧。坐副駕駛的乘客忍不住笑出聲來。居平順一臉尷尬壓低聲說，開車呢一會再說。芊芊說，這么小聲干嗎，難道真在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他趕緊停止播放。乘客笑笑說，師傅你日子不好過吧，老婆看得這么緊。誰知芊芊知道以后說，這有什么的，我都不怕形象受損了，一個大男人怕什么。

十二

公司停電了，老板今天大發慈悲四點就宣布下班。芊芊走出大樓時，天還亮著。她給居平順打電話，說，你跟吳師傅再商量下行不行嘛。他說，人家替我代過好幾回班了，前面欠的人情還沒還又來，我是不好意思了。芊芊說，那人家不想一個人吃飯嘛。他說你怎么天天不想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不也挺好的，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再說你爸媽不也在家嗎。她說，我不要，整天看到他們就煩。平順說，那你想干嗎，整天說沒意思沒意思的。她說，我坐副駕駛陪你吧。居平順說，很辛苦的，你不是說女人熬夜容易衰老嗎，還是不要吧。芊芊說，管它呢，千金難買我愿意。

芊芊不管車上有沒有其他乘客，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有一次車駛到鹽化廣場附近，芊芊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讓他猜。現金？芊芊說不對。充值卡？芊芊搖頭。平順說，別鬧了，開車呢。芊芊說，蘇果卡都不知道，你猜哪來的？平順搖頭，芊芊這回倒沒賣關子，說，客戶給的。他沒想到芊芊能當著乘客的面說出這樣的事情，居平順的手掌握著方向盤，實在騰不出手捂住芊芊嘴，只好等客人走了才說，以后別當著外人面提這些事情，芊芊說，干嗎有什么不能說的，這種小金額的難道也抓？那么多貪官都不怕，我怕什么。居平順拿她沒辦法。當然她也有體貼的一面，有時開到路口會問一句，餓不餓包里有吃的；困不困給你放首歌；要是我會開車就好了，我們可以輪流開。只有在這個時候居平順會產生錯覺，以為翠芬在車上。居平順說，有你在身邊就足夠了。芊芊還蒙在鼓里，獨自沉浸在戀愛的甜蜜中。

最近芊芊手里的案子都集中在郊區，來回一趟時間都花在路上了。偏偏怕什么來什么，昨天師傅又給她一個郊區客戶。她打電話跟平順訴苦，她說，我被災星附體了，你趕緊調一天班陪我去廟里拜拜。平順說，別成天胡說八道。她說不去也行，我聽人說轉運的掛件也行，你買來送我好了。平順說我在開車，一會再說。其實是不想再和她討論。

辭職是芊芊自己提的，反正不想干了，還不如趁早走。居平順問她究竟怎么想的，是不是腦袋被門夾過了。芊芊說，你才被夾過呢，你讓我一個姑娘，成天風吹日曬往外跑，合適么你說。居平順說，就為這點事，你要干我這行還不活了。她說所以啊我沒去啊！居平順說那你想怎么樣，你能干哪種活啊。她說，我怎么知道，干了以后才知道呢。平順說，那你好歹應該跟我商量下吧，至少在沒找到下家前先穩住啊，騎在鞍上找馬聽過沒有。她說，管它什么馬，反正我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平順說，那你下面打算怎么辦。她說，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實在不行還有我爸呢，反正他們會幫我的。

事實確實如此，家里看她成天拉長個臉又向她妥協了。她爸問，你究竟想找什么工作？她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不要這么累的。她媽沖她爸說，你女兒啊就要找那種一杯茶一張報紙的工作。她立刻來了精神，厚著臉皮貼到她爸面前，有沒有有沒有，你看還是媽最了解我。

十三

芊芊的新工作是她爸出面張羅的，真正實現了她媽嘴里一杯茶、一份報的工作。不僅上下班自由靈活，一天下來除非自己給自己找事，否則能安安穩穩坐上一整天。這樣的工作環境給芊芊上網帶來了便利，她迷上了網購，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登陸淘寶賬戶，查詢物流信息。每隔幾分鐘刷新一次，不停地更新，希望看到“已到達…正在派送中…”的字樣。起初有快遞到，傳達室的大爺會打內線上來喊她下樓拿包裹。隨著購買次數的增加，快遞越來越多，上午有下午有下班以后還有，大爺也不喊了，直接讓快遞師傅送上樓。有的師傅也懶，說，我還有好多家沒送呢，來不及了，再說以前都是交給你們傳達室的。大爺說，你放可以，丟了我不負責的。師傅沒辦法了只好讓本人簽收。如今整棟樓都知道她愛好網購，讓她代買這個代買那個。芊芊嫌麻煩，不得已將配送地址換成了居平順的地址。居平順說，你怎么什么都往我家寄呀。她說，誰讓你是我男朋友啊。居平順說，那你明知道我整天在外跑，不是讓人白跑一趟么。她說，有什么關系呢，又沒讓你跑，送快遞的本來就要到處跑的，我不讓他送，別人也會讓他送。如果再打你電話，你跟他們說，讓他們丟小區傳達室，一會下班我去取。

有一次平順指著一管東西問，這是什么。芊芊說，護手霜唄。平順說，家里不是還有兩支沒拆封嗎？她說，你懂什么，味道不一樣的。平順說，能吃啊？芊芊說，跟你說也白說。

好看嗎？芊芊指著身上的衣服問。

居平順說，什么衣服啊，后面長前面短的，上班能穿這種衣服啊。

她說，你懂什么，這叫時尚，你OUT了。

平安夜芊芊給居平順打電話，她說，你今天早點結束啊，我要去廣場倒計時。居平順說，胡鬧，你不知道節假日錢最好掙啊，坐電視機前面一樣倒計時。她說，我就要去現場。平順說，那你去你的，我掙我的錢。

居平順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當他行至漢口西路時接到一通奇怪的電話，手機顯示接通狀態，可他喂了半天只聽見那頭傳來的呼呼風聲。他能斷定不是在他這座城市，他們的風都被高樓大廈擋住了，聽不到回音。想必是某個山區或者低矮的建筑物前。他心里油然而生一個想法：他要找到這個地方，聽聽這樣遼闊深遠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