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還是不移，這是個問題

暗潮涌動的移民潮

《中國國際移民報告（2012）》顯示：個人資產超過1億元的超高凈值企業主中，有27%已移民，47%正在考慮移民；個人資產超過1000萬元的高凈值人群中，近60%已完成投資移民或有相關考慮。張昊，做了十六年移民工作，他深有感觸地說：“我可以很有信心的肯定，這些資產過千萬的富人們，單純有過移民意向的，絕對不是60%，而是100%。每次參加一些企業家俱樂部的聚會，在場的人，只要知道我是從事這行的，都會問上幾句，‘怎么辦理移民？’以前，辦理移民的人都小心謹慎，現在他們直接問我們：我多支付你們些錢，能不能辦得快一點？”

這一令人吃驚的結果與美國財政部的非法錢款流向監控報告相一致：自去年夏季以來，從中國向外秘密轉移的現金大幅增加。另外，據非營利組織“全球金融誠信”（Global Financial Integrity）稱，中國的非法資金轉移在全世界首屈一指。該組織統計出，2000年至2008年間，從中國流出的款項總額達到2.18萬億美元。數據足夠說明，中國正在經歷大規模的“海外移民潮”。

英國《經濟學人》也觀察到了中國正在進行的這場變化，對此評價道：“一代人以前，大多數中國有錢人的模式是擁有一個獨立廚房，放滿了白花花的食物。但自鄧小平‘致富光榮’的號召之下，成百上千的人成為百萬富翁。他們享有各種象征財富的東西——大房子、好車子、奢華的假期。即使是這樣，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中的多數人想要離開中國。”

對這輪移民潮的特點，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胡偉略作如是總結：“以有錢人的移民為特征”。招商銀行發布的《2013中國私人財富報告》稱，針對投資移民、子女留學以及全球范圍內多元化資產配置的需要，個人投資者將繼續增加境外投資，富人的這種移民趨勢還在擴大。福布斯中文網的一篇博文寫道，中國的富有人群正在把錢轉移出自己的國家。

移民去哪里？

謝東，東北人，在原始資本積累結束后決定移民去澳洲，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的他出去后強迫自己只和外國人接觸。現在他擁有一本可以免簽許多國家的護照，以及一口流利的英文，每年中有一半時間，在世界各地旅游。這顯然是一種值得艷羨的活法。

“只要你是真的有錢，美國和香港就更適合你。”謝東總結道，對資金來源審查不算嚴格的美國和香港，成了許多大陸商人趨之若鶩的地方。

統計顯示，美國和加拿大是最受中國千萬以上財富人群青睞的移民目的地，有40%的人選擇移民美國，37%的人選擇移民加拿大，14%的人選擇移民新加坡，5%的人選擇移民我國香港地區，2%的人選擇移民英國。

美國投資移民的最大優勢是門檻相對較低。美國EB-5投資移民項目要求申請人擁有合法資產50萬美元以上，投資50萬美元到移民局批準的項目中，5年后取回本金，或在美國直接投資100萬美元。這相對于英國“105萬英鎊全額投資”（或一次性支付19萬英鎊貸款利息，在個人或配偶名下擁有200萬英鎊的凈資產證明）的方式更容易接受，并且無需申請人具備經商或管理背景，并允許捐贈和繼承等。

加拿大投資移民項目要求申請人在過去5年內有2年的高級管理經驗，同時，證明家庭擁有合法資產160萬加元，或投資政府擔保的基金80萬加元，5年后無利息返還本金，或一次性投資無返還的20萬加元。這一項目主要針對企業主和高管人士。這兩個國家的移民政策較為寬松，且當地已經有比較成熟的華人社區，移民后容易融入華人社區的生活。

新加坡最大的優勢在于其適宜華人的生活環境。新加坡投資移民項目須證明個人資產達2000萬新元以上，投資250萬新元，但無需追查資金來源，申請人無年齡、學歷、英語要求等限制，無移民監管要求和居住要求，直接取得永久居住權，投資者可以常駐中國，父母可申請長期準簽證，最為重要的是，新加坡77%的人口為華人，所以深受一些不會外語、年齡較大的中國富人歡迎。

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國度外，一些不見經傳的小國也正積極向國內富豪們兜售他們的移民資格。比如地中海小國塞浦路斯，盡管沒有多少資源，卻是很多中國富人快速擁有外國身份、并自由進出歐洲的捷徑。獲得該國綠卡后，即可自由出入27個歐盟成員國。該國要求申請者家庭擁有資產30萬歐元以上，在塞浦路斯投資30萬歐元以上的房產，無移民監管，無需商業背景，無需資產來源證明，6個月左右即可獲得綠卡。

為什么要移民？

富人們集體選擇到海外一擲千金，并非為了逐利而動，而是因為諸多的因素所驅動。

移民理由一：子女教育。

一位移民公司的執行總監根據自己的從業經驗，認為高達90%的投資移民是為了讓自己的子女在海外讀書。

王建國是一名國企高管，他讓一家三口獲得了新加坡的永久居留權，女兒已經在新加坡上幼兒園，未來母女二人可能會加入新加坡國籍。他說：“我們能留給孩子什么呢？只能是一個好的教育。”“我們不想讓女兒在國內受教育，移民就能獲得國際教育，為什么不去做呢？”

和王建國一樣，更早移民的張大偉，移民的主要原因也是孩子。

張大偉在新疆有自己的公司。2000年，全家搬到北京，“想讓孩子在北京讀書。”

張大偉想：“自己的企業是科技企業，自己又有很多技術專利，有很多高級職稱，按照北京的政策，應該可以申請個技術人才引進什么的，弄個北京戶口，方便孩子考學。”

結果，三年下來，北京戶口沒弄下來，孩子已經上高中了。張大偉有點著急了。朋友告訴他，“你可以直接移民加拿大，直接弄加拿大戶口，孩子上學更方便了。”

張大偉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吧？這么簡單？比北京戶口還好弄？”朋友向張大偉說了“八大誘惑”：高等教育，自然環境，福利，醫療，財產安全……張大偉只記得有一句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只要進了醫院，連盒飯都是公費的。”

2003年申請，2004年秋天，張大偉就接到了體檢通知，移民簽證辦下來了。2005年1月，全家移民加拿大。

張大偉的女兒去加拿大后，發生了驚奇的變化，考上了加拿大多倫多大學，他一下子覺得“這事，值了”。在他的估計中，女兒在國內的成績，再怎么使勁也就能考個二本。張大偉一個勁地樂：“可能玩著玩著，就學了。”

移民理由二：尋找安全感。

讓很多富人堅定移民決心的，還有國內投資環境的變化。中國社會對財富“原罪”的追問以及不時引發的“仇富”心態也讓私企老板李德時時找不到安全感。

2009年年中，金融危機還在延續，而當時國內的政策走向也看不清楚。李德說：“我選擇這條路主要有三個原因：一、國內的投資環境不好，你想投的他不讓，他讓投的不掙錢；二、各種稅費太高；三、現在貧富差距這么大，說不定哪天又要均貧富，太沒有安全感了。”

上一輪國內富人移民潮出現在2003年前后，當時全國出現了包括山西富豪李海倉被槍殺等針對富人的惡性案件，富豪們對社會治安與大眾“仇富”心理心存忌憚，無不紛紛為自己安排好出路。而近年來“國進民退”以及金融危機使民營企業經營環境惡化，加之包括黃光裕在內許多民營富豪被查出存在犯罪行為獲刑，再次使國內富人們的神經緊張了起來。

“目前而言，移民海外的中國富豪畢竟還是少數，只是最近這種潮流比較明顯，這也跟我國民營企業的生存狀態有關。”著名財經評論人吳曉波說，“如何保護自己的財富，這也是民營企業家移民的一個理由。”

移民理由三：新的生活方式。

比起上海灰藍的天空與嘈雜的車聲人聲，劉青山自然更向往在加勒比海海灘休閑式的生活。那兒沒有尾氣污染，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擁擠的人群。

“我們這代人總被教育要為國家、為社會做貢獻。小時候家里很窮，學生時代被沉重的功課壓得抬不起頭，工作后要看領導臉色，自己做企業后天天繃著一根弦，要為底下的幾百號員工負責，也要陪工商稅務、客戶關系吃飯喝酒。錢是掙到了一些，但卻是以身體健康為代價的。”劉青山個子不高，語速很快，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緊繃的感覺。

首個編撰中國富豪榜的胡潤接觸中國富豪的頻率很高。他說：“我覺得這和人們觀念的一些轉變有關系，尤其現在富二代起來之后。他們更多的會考慮到一種生活方式的轉變，更加追求生活質量，不想像以前那么忙碌的去生活，他們開始追求一種緩慢的生活節奏。我想和這些都有關系。”國外安逸的生活方式，讓國內的富人們充滿向往。

移民理由四：更好的收益。

對于富人們來說，獲得外國國籍，或者拿到綠卡，可以帶來很多的便利。“由于法人代表國籍變更后，有望獲得稅收、用地、用工等政策便利，甚至融資渠道也更加多樣化。移民對企業主的誘惑力越來越大，尤其是在經濟下滑的時期，靠移民爭得一口喘息的機會，顯得尤為重要。”在葉偉成看來，近年來，國內諸多民營企業家換國籍是為過冬造寒衣。

葉偉成是一家營銷咨詢集團的董事長。他認為，很多高凈值富人的財富來自經營私營企業，移民動機是基于企業生存這個更現實的考慮，“只要政策依舊，經濟環境依舊，民企中的融資式移民將會越來越多。”

徐浩移民加拿大已經一年了。移民前，他獨立創業已經有5年，經營著一家屬于消費類行業的中型規模企業。徐浩沒有想到，移民后所受的禮遇來得那么猛烈而迅速。法人代表變更為外籍人士后，徐浩的公司在2013年轉為外資企業，按規定獲得稅收上的減免。讓他沒有意料到的是，自己在安徽的工廠一直以來因為土地問題遲遲沒能擴建廠房，但外資企業的身份卻幫他迅速解決了這個難題。

像徐浩這類民營企業家選擇投資移民，雖然花費不菲，但因“出口轉內銷”后，能享受到此前難以奢求的“超國民待遇”，移民對民企的誘惑實在難擋。另外，移民也成為了曲線融資的一個捷徑。俏江南董事長張蘭為企業上市而移民島國是一個有力的佐證。

其他移民的熱門理由還有食品、水和空氣的安全，方便與自由，高房價和國外投資等等。

移不走的生意

移民，成了他們謹慎敏感的話題。一群處于商界金字塔頂端的國內企業家，悄無聲息換了身份，拿了綠卡。但是，人沒走……

2013年7月25日，溫州濱海大酒店，正舉行一場溫州世界僑領的聚餐。赴宴的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秉德說，這些人中自己是“特殊人”，因為他還是“中國身份”：雖然是秘魯的會長，但是常年居住在溫州。“國內的生意一直做，發展的也很好啊。”

請客的人是馮長風，他是德國溫州同鄉會的榮譽會長，也是較早走出去做生意的溫州人，如今在德國有自己的貿易公司，也是全德華人社團聯合會的榮譽主席。這幾年，他的一半以上的時間在溫州，做房地產，辦酒店。這家濱海大酒店就是他旗下的資產。他在國內過得很舒服。一方面，在國內的房地產等方面的投資如魚得水。再有，他還是溫州市的“榮譽市民”，是浙江省僑聯副主席。和身份在國內的企業家相比，他總是被政府“禮貌接待”，有一定的話語權。

生意在國內，家庭在國外，這是目前諸多溫州僑領們的選擇。即使拿個國籍，拿個綠卡，依然不放棄國內生意。對他們而言，國內的市場依然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移民不移身，已經是一種常態。人不走，移走的到底是什么？

“要一個身份嘍。”傅偉強說。

他把身邊移民的人分為三類：一類是自己辛苦創業起來，現在在四十歲左右的一幫人。“他們的家庭重心在國外，當然會存些錢在國外。”一類是資源性富起來的人，譬如礦主。“在加拿大，你要是看見一幢價值千萬加幣的豪宅，門前蹲著兩頭石獅子，打聽一下，一定是礦主，煤老板們。他們錢多，有十幾億也正常，這些人最害怕錢不安全了，移民的主要目的就是保護財產，能不存國外么？”還有一類就是官員親屬移民。“這個更不用想了。灰色收入，能轉移早轉移。”

2006年，傅偉強在美國投資了一幢商業中心，全家移民到美國。他拿過手機給記者看一張全家照：“瞧。這個小兒子，就是在美國出生的。國內不許生。”

換個身份，帶給富人們的便利，還有重要的一點：財富轉移。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但又諱莫如深。

傅偉強還不是站在商界金字塔尖的人，他的圈子里對移民身份的態度是，“低調”。對于那些商界金字塔尖上的人而言，對此就更“低調”，甚至“忌諱”了。一方面，他們要繼續樹立在國內的威信。另一方面，他們又必須面對移民被曬出來的事實。

曾經，轟動一時的娃哈哈達能之爭，宗慶后打的就是“民族品牌”的旗幟。2008年6月初，美國加州一位移民律師對媒體稱，宗慶后持有美國綠卡且有九個年頭。后來有媒體繼續報道出，宗慶后一家妻小均已經移民美國，并拿到美國的社保卡，宗本人也手持美國綠卡。這讓宗的形象很受影響，生意自然也大打折扣。

移民之痛

對移民美國的很多中國內地富人來說，美國護照就像無法再裝回到瓶里的妖怪。他們中越來越多人正考慮放棄美國公民身份，31歲的家庭主婦吳小莉大約一年前開始盤算這件事，“我后悔死了，我所有的朋友都后悔死了。”她想法改變的背后原因是納稅。根據美國法律，公民和永久居民（綠卡持有者）不論住在哪里，其世界范圍的收入都要被征稅。

從事移民工作的香港律師蒂默斯·鄧說，很多中國富人在申請美國公民身份的過程中了解到美國稅務機構將監視其全球收入后，就中途放棄了，“很難找到一名稅收申報歷史沒有瑕疵的中國企業家。”

移民除了可能承受高額的納稅之痛外，還承受著語言、信仰、生活習慣、交際圈子等諸多因素的困惑，更多的時候，移民者潛意識的認為自己移民后成為了“二等公民”。

關于“二等公民”的說法，引起了浙江省工商局局長鄭宇民的深思。鄭宇民舉例說，一次在飛機上，一位移民到加拿大的浙江民營企業家告訴他，其實在外面很苦，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并不像大家想象的像個天堂。

對于技術移民來說，國外生活也不是想的那么舒適。他們首先需要適應的，是因為社會地位變化造成的心理落差。很多技術移民在生活和工作中離用英語自如交流還有很大差距，大多數來自中國的技術移民都難以從事原先的行業，很多人在國內是公司主管、技術骨干，到加拿大后，只能先在超市做一些雜工，如送貨，斬燒臘，作為工作的起點。

33歲的陳益就是其中一位，他于2008年到加拿大，以前在國內是一位高級工程師，月薪1.5萬元人民幣。陳益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來到加拿大后，他無法安心住在政府提供的海邊別墅，也不愿意領失業補貼，他希望憑借自己的專業技術，謀到一份與國內同樣體面的工作。一個月、兩個月……幾個月過去了，工作還是沒有找到，陳益的期望值也在一步步降低，因為太太也找不到事做，現實將他越逼越緊，最后，他只能放下面子，謀到一份斬燒臘的工作，每天工作6小時，月薪1200加元。陳益知道自己不是落差最大的，在他身邊的技術移民中，“四十歲教授去搬米”的也有人在。

這些不那么有錢的人，即使移民成功，初到加拿大也難免要熬日子。據調查，來自中國大陸的很多新移民由于受語言局限和缺少加拿大當地教育背景之苦，很難真正融入當地主流社會。

移民之思

“政府應好好反思移民潮，移民是一個信號，企業家缺乏安全感。”著名經濟學家張維迎認為。

“我們希望未來有一個民主、法制、憲政的社會環境，有一個廉潔自律、且能夠有效管理的各級政府。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企業家扎扎實實地做自己的事兒，只做自己的事兒。”2012第十一屆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萬通控股董事長馮侖發表演講時表示。

打造宜居大國的訴求應聲而起。時評人士曲哲涵表示，移民熱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國內的某些“不宜居”因素。

曲哲涵認為，對移民熱的關注，理應轉化為這樣的思考和行動：進一步深化經濟社會領域的改革，比如發展和改革教育理念，讓孩子的成長更健康、更快樂；完善國內相關立法，提高居民財富的安全感；完善社會保障和福利制度，提高居民的幸福感；堅決懲治貪污腐敗，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確保居民的尊嚴感……“只有從經濟大國邁向宜居大國，中國才能留住財富、留下人才、留存自信，向外移民才不會成為一種熱潮，帶來諸多焦慮。”

無獨有偶，娃哈哈集團公司董事長宗慶后近日亦呼吁，“投資環境好了，民營企業才能更好地創造價值，為社會服務。”宗慶后認為，公正平等的地位能促使企業家更有積極性和責任性，如此才不會被“拐跑”，才會把更多的資金投向國內，而不是去國外做“二等公民”。

“我們要創造一個好的投資環境，我們的政府是服務的政府，不是壟斷企業的政府。”曲哲涵表示。

一個利好的消息是，十八大之后，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發出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號，就是要劃清政府與企業的、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建設法治的市場經濟。相信只要我們積極營造良好的國內投資環境，富人移民現象會自行消失。

事實上，葉落歸根是每個炎黃子孫內心根深蒂固的思想，移民他鄉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一時的權宜之計。異國他鄉再好，都是別人生活的地方，始終不會變成自己的夢想天堂。只有靠著自己的努力，承擔自己的責任，建設自己的國家，才能在這片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上創造出宜居的天國，實現每個中國人心中的中國夢。

本文由本刊編輯鄭士波綜合以下報道及網絡相關信息而成，特此鳴謝：

《經濟參考報》：《中國大陸“盛世移民”現象大調查》

《法制周報》：《富人移民掏空中國財富：子女留國外 自己仍回國賺錢》

《中國新聞周刊》：《富人移民不移居：資產轉移國外再回國內賺錢》

《南方人物周刊》：《中國迎來第三波“移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