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城

1

才剛到七點(diǎn)，一整條霓街就被火紅的燈籠妝點(diǎn)成出嫁的新娘子，坐在初露夜色的花轎里，晃晃悠悠地等待游客們前來挑她的花蓋頭。

“就是這里了?！倍磐⒎掷锏暮谏”荆澳藿?5號……不就是一家掛著燈籠的飯館，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那幫爺們咋回事，品味越來越低了。”杜廷把小本往隨身的黑色休閑包里一扔，一臉賤笑地對著身邊的女子，“女王陛下，您看現(xiàn)在怎么著吧，我聽您的?！?/p>

女子沒有說話，笑盈盈地拎了拎杜廷的耳朵，嗔道：“少給我油腔滑調(diào)。進(jìn)去吧，誰叫你也那么沒品，才會有一幫沒品的兄弟，看什么看，還不快替哀家擺駕?！?/p>

杜廷兩手交替著“嚓嚓”兩下?lián)淞藫湟r衫衣袖，如同深宮內(nèi)侍那般低頭哈腰地說：“喳。”

2

這兒，多像那個南方小鎮(zhèn)，一樣的烏檐白壁，一樣的青石紅燈籠……

“康潔，看什么呢？菜來啦。”杜廷唧唧歪歪地幫服務(wù)員調(diào)整著桌子上的餐具，雙眼放著光，像只餓了許久的饞貓。

他總是這樣，明明大了自己七歲，卻老是顯得小自己七歲；明明在公司里是一個雷厲風(fēng)行的部門經(jīng)理，卻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一副剛納入房的小妾模樣；明明是一個不喜歡嘗試新事物的“老人家”，卻在這一年里帶自己吃遍了鄣城大小飯館。

“你是鄣城的客人嘛，為了讓你死心塌地留在這兒，必須得用這遍布四野的網(wǎng)給你拴住，讓你再也逃不掉?！倍磐⒖偸沁@樣對康潔說。

逃，杜廷你是真知道還是瞎貓碰著了死耗子？你怎么知道康潔是個無論看書、購物，還是睡覺都隨身帶油，時刻準(zhǔn)備著往腳底抹以便快速開溜的人呢？

“其實(shí)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會頭也不回就跑掉的人，因?yàn)槟愕男哪敲春?，就算真能舍得我杜廷吧，也肯定舍不得鄣柳街那家丸子店?！倍磐⒚看味紩f得繪聲繪色，表現(xiàn)得十分大義凜然，腦門上似乎還寫著：心甘情愿被丸子打敗。

可是，杜廷你錯了，我康潔最厲害的，就是頭也不回地逃離掉一個城市，哪怕，那是自己的家。

“家？”杜廷捋了捋自己并沒有的胡須，他一迷糊就老這樣。

“什么家？”康潔回過神來，看見杜廷叼著筷子，正一臉迷茫地看著她。

“你自己剛才嘴里嘀嘀咕咕念叨著什么什么家，還來問我?！倍磐⒚缘擅缘伤男⊙郏@得很無辜。

“哦，是嗎？大概是你聽錯了吧，怎么回事，腦袋瓜子里都裝著啥呢？”康潔別著眉頭，整個背部被自己的冒失嚇得一陣涼意暈開；怎么會突然走神了，居然還把心里的話念了出來。

“沒想啥，沒想啥?！倍磐佅乱蓡枺辉賳栂氯チ?，有什么事，她會告訴他的。而且，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這個叫康潔的女孩子，對他坦白一切；然后他會告訴她，其實(shí)我們早就見過。

“杜廷，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你就像拎只流浪貓一樣把我拎了起來，丟在你們公司那間又大又空的雜物間，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當(dāng)時我以為你要把我賣掉，聯(lián)系買家去了嘿?！笨禎崐A起一塊燒茄子，五官嘟囔到了一塊。

怎么會不記得，一年前的那個雨天，這個女孩縮在公司后門的角落里，白色的T恤以及七分長度的米色麻布裙已經(jīng)濕透，貼在身體上，瘦弱的軀干若隱若現(xiàn)。雖然在多年前只有過一次交道，可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她是康潔，雙子座性格多變的女孩，他弟弟小時候特別喜歡的女孩。但是她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她應(yīng)該和弟弟在那個南方小鎮(zhèn)，怎么會來到這千里之外的北方呢。

“我正想逃跑呢，你揣著個水杯，拎著件工作服走過來，讓我喝點(diǎn)水，再換上工作服。我當(dāng)時就想，原來賣人還有換衣服的行規(guī)。”康潔一不留神，還未被牙齒碎尸萬段的茄子滑入喉嚨，一股腦兒落入食道，她被噎得瞎張嘴，干瞪眼。杜廷趕忙把茶杯送到康潔嘴邊，輕輕地替她拍著背，康潔像只小貓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水。

她總是這樣，無論是在什么十萬火急或是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都是這樣不急不慢地將水往肚子里送；一年前的那一天是這樣，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樣

3

玫瑰，整個杜家的庭院都被玫瑰妝點(diǎn)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像是一個被繡滿玫瑰的錦緞包裹著的胖太太。而此時這個胖太太正揮舞著壯實(shí)的手臂，涂抹著鮮紅口紅的大嘴巴咧開著像是拉到極限的弓，她在昭告全世界，杜家女兒杜伊年滿十四歲了。

“看我們的杜伊是不是像個公主？”杜母牽著杜伊走出臥室，齊劉海，及背的黑直長發(fā)，白色泡泡裙，銀白色皮鞋，所有的裝備都顯得與公主無異，除了杜伊那掛滿臉蛋的尷尬與不安。

“都六點(diǎn)了，客人們怎么都還沒有來？杜悠揚(yáng)，你把請?zhí)l(fā)出去了嗎？”杜母看著冷清的庭院，質(zhì)問自己的老公。

杜悠揚(yáng)篤定地點(diǎn)著頭，眼里卻全是不忍，其實(shí)只有他知道請?zhí)吭跁康淖铐攲?，一張都沒有發(fā)出去。陪她瘋了那么多年了，他實(shí)在是再也拉不下臉面了。

“媽媽，我?guī)瑢W(xué)來給姐姐慶祝生日?！币粋€小男孩從門口進(jìn)來，他是杜伊的弟弟杜朝，才七歲；杜朝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小女孩。

“叔叔阿姨好！”女孩很有禮貌，向杜父杜母問好后，徑直跑向杜伊，把手里一個大杯子塞在杜伊手里：“杜伊姐姐，生日快樂！”

那是一只畫有超級瑪麗的白色瓷杯。杜母一臉不屑，從杜伊手里取走杯子，拿在手里把玩著，正欲張口說話，卻被杜悠揚(yáng)打斷；他把杯子從杜母手里接過來，推入杜伊懷里，說：“帶弟弟、妹妹去外邊玩玩。”

小型庭院被玫瑰裝飾得十分浪漫和溫馨，才七歲的杜朝雖說還處在不懂事的年齡，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母親對姐姐杜伊的愛遠(yuǎn)遠(yuǎn)勝過對自己的。這回姐姐的生日，母親已經(jīng)籌劃許久，什么糕點(diǎn)什么冰激凌，一應(yīng)俱全。一時的小男子漢氣性，讓他在同桌康潔面前逞起了能，將家中的盛大生日宴會描述得出神入化，贏得了康潔的崇拜，可沒想到卻被康潔纏著要來參加姐姐的生日聚會。

“你叫康潔？”杜伊領(lǐng)著倆小屁孩。

“嗯，姐姐，我渴了?！毙】禎嵳０椭?，雙手兜在褲袋里，一副委屈的模樣，叫杜伊好生愛憐。

更叫杜伊愛憐的則是康潔喝水時那慵懶的神態(tài)，一點(diǎn)點(diǎn)地汲著，眼睫毛垂得很低很低，安安靜靜地懸掛在水面上。

“我覺得杜朝你沒有你姐姐好看。”康潔手里揣著送給杜伊的那只超級瑪麗大杯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杜伊，“我不要和你玩了，我要和杜伊姐姐玩，長大以后我要嫁給她。”這話叫杜伊心中大為震驚，連忙躲閃著康潔的目光。

小女孩心性，只要看到一個滿心喜歡的事物，哪怕是一只毛絨玩具，都會想要和它過一輩子。可杜伊是人不是玩具，今天一過他就十四歲了，自己的思想已經(jīng)在體內(nèi)形成越來越強(qiáng)勁的勢力。

還要再這樣多久？

凌晨兩點(diǎn)，杜伊輕邁著步子撥弄著自己的儲錢罐，夠了，已經(jīng)夠自己離開這座城市了。書包夾層里給父母的信也早已準(zhǔn)備好了，走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墒?，在這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杜伊拽著家里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斷了自己的長發(fā)。看著“咻咻”落地的頭發(fā)，杜伊暗自欣喜：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杜伊，你是杜廷。

第二日清晨，布滿玫瑰的杜家傳出杜母的尖叫；緊接著，救護(hù)車“嗚嗚”地運(yùn)走了杜母。

4

其實(shí)，所有的街坊鄰居都知道，杜母是個極度瘋狂的女人，原因在于那次意外的事故，她痛失了自己一歲的女兒杜伊。

杜悠揚(yáng)看到妻子幾近瘋魔的狀態(tài)，偷偷上孤兒院想領(lǐng)養(yǎng)個同齡的小女孩，可是那時候孤兒院只有一個身體和年齡都符合條件的小男孩；杜父硬著頭皮簽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抱著小男孩回家，說是杜伊還在，杜伊回來了。

杜母見著小男孩，精神竟?jié)u漸地恢復(fù)了正常。只不過從此后，她把小男孩當(dāng)作女兒杜伊來調(diào)教，蓄長發(fā)扎麻花辮，上形體課穿公主裙。男孩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長大，他本就長得清秀，所以同學(xué)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倒是他自己越來越有男子漢的意識，十分地難為情；但為了報答杜家的恩情，他依然心甘情愿地配合著杜母。

直到“杜伊”七歲那年，杜母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杜朝。然而，這個杜父以為的能夠喚回杜母魂靈的親生兒子，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杜母依舊一如既往地?fù)碇岸乓痢比朊撸瑸樗磁菖菰。枚懦诓宦劜粏柕木车亍?/p>

是杜悠揚(yáng)的一時不忍心害了杜母，在她的世界里錯位的愛已經(jīng)根深蒂固。現(xiàn)在一直充當(dāng)杜伊的杜廷突然間留下一封充滿稚氣、錯別字連篇的信離開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拔掉了接連杜母心臟的那幾條大動脈。

這十余年來，瘋魔地游離在生與死的邊緣，或許對她始終是種折磨。死亡，也許才是她最好的存在方式。而街坊鄰居們因?yàn)橛X得杜家實(shí)在是太詭譎，于是在外面對杜家的事也是絕口不提。

5

十五年前，杜廷初遇康潔，正是小康潔那句可笑的“嫁給她”，給了杜廷改變自己的決心。

是啊，只有去掉這可笑的女孩裝扮，才能勇敢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即使那時候自己還那么小，根本不懂喜歡是什么；即使面對的那個女孩，自己才認(rèn)識不到兩個小時，但是她喝水時貓咪那樣的乖巧，像是一床溫軟的棉絮，廝磨著杜廷的心。

媽媽會是這樣的女子嗎？喝水的時候?qū)Ｐ闹轮荆廾珪谥鄄€，帶有一絲滿足的顫抖……

“愣著干什么呢？”康潔已經(jīng)順好了氣，眼眶紅紅的，大概是方才被茄子嗆的，“說實(shí)話，那次見到你覺得挺面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知道，以前我有一個朋友，他……他的姐姐和你……你和她……”

“我和她怎么？”杜廷有一絲心慌。

“說不上來，有種很相似的感覺，但是我找不出是哪里?？赡苁悄硞€眼神吧……也或許是哪個動作。”康潔咬著筷子，陷入了沉思。

“你的朋友，是誰，我認(rèn)識嗎？”杜廷不希望她再聯(lián)想下去，而心里卻不禁感嘆，時隔那么多年，你還能記住玫瑰叢里的那個受人擺布的杜伊，天知道這是給我杜廷的禮物還是懲罰。

“他……是個可憐的瘋子，他們一家都有問題。他的姐姐離家出走，母親因此離開人世，父親精神已經(jīng)崩潰，時而與他親密時而打他罵他。于是，我們高考前的某一天，他逃走了，和他姐姐一樣?！笨禎嵉难劬锘颐擅傻囊黄峭略诨亓?，是舊情在輪轉(zhuǎn)。

“是……是嗎？”杜廷不是沒有打聽過那個在鎮(zhèn)上還算有名的杜家，但是，說法實(shí)在太多，不知道該相信哪一種；到最后，他干脆直接屏蔽掉那個小鎮(zhèn)的任何消息。“他，逃走了？”那個可愛的弟弟杜朝，小小年紀(jì)就會帶自己喜歡的女生給姐姐慶生的杜朝。

“是啊，他沒走時總是說，他要流浪四方，找到她姐姐；要帶他姐姐，叫醒媽媽和爸爸?！笨禎嵶旖俏⑽⒌?fù)P起，苦澀灌滿了她淺淺的酒窩，凝結(jié)著，霜凍著。

“流浪……怎么會想到要去流浪呢？”也許不該再問下去了，可是杜廷已阻攔不住自己被塵封往事攪亂的心?？禎嵅]有回答他，而是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微笑著去了衛(wèi)生間。

傻姑娘，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吧？一開始發(fā)現(xiàn)竟然是你，覺得世界真的太奇妙。當(dāng)年離開杜家，只帶走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全家福，還有一張就是弟弟在六一兒童節(jié)那天和你表演節(jié)目的合照。你的變化真的很大，從那個小女孩，變成了如今嬌媚的小女人。可你卻又一點(diǎn)都沒變，喝水時還是那樣安靜地舔舐著；面對陌生人的時候，還是會直接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然后明眸微展，笑容在溫潤的臉上綻放。

“我覺得杜朝你沒有你姐姐好看?！?/p>

小康潔稚嫩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邊，過去一股腦兒撲了上來，像是一只超級粘人的大狗，擁上你的身體，舔來舔去。如果，猜想得沒錯，傻弟弟杜朝會是你的男朋友，你們會在一個班級里，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借著討論功課的理由，找對方玩。

不知道你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也不知道，自己因?yàn)榻蛔⌒牡目駸崤c你交往，是對還是錯。

杜廷淺抿了一口水，雖不是酒，卻勝似酒；恍惚間，意欲微醺，虛無在體內(nèi)鼎盛游行。

“先生，要不要聽首歌？”一個左手拿著長笛，右手端著口琴，脖子上掛著吉他的男子站立在杜廷身邊，虔誠而端莊。杜廷沒有抬頭，這種賣唱藝人在霓街是十分常見的，不去理他，他自己就會走開。

6

衛(wèi)生間里，康潔使勁地沖刷著自己的臉，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

你難道忘了你自己不該再想起他了嗎？為了忘記他你逃離了那個充滿溫情的南方小鎮(zhèn)，來到這個風(fēng)沙呼嘯的北方，遇見了這么一個似曾相識的杜廷。這樣很好，不是嗎？可為什么腦袋里總是那個叫杜朝的身影。

你好嗎？

這些年獨(dú)自在外流浪，找到了你的家人沒有？如果你的姐姐沒有離開家，你的媽媽沒有死去，你也不會被你爸爸折騰成間歇型精神病。你被那可惡的病牽引著，踏上了流浪的路途，居然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對我說。

手機(jī)響了，是杜廷打來的。杜廷……他只是一個自己在逃離過去時不小心遇到的人而已。來到這個城市是個意外，遇見他也是個意外。人生中的意外太多太多了，就像是顆意外的種子，意外地就長成了顆大樹，并且伸展出了許多枝枝蔓蔓。杜朝就是那顆意外的種子，因?yàn)樗?，生活才變得如此多端，而杜廷只是枝蔓中的一小?jié)而已。

洗手間外有人急切地敲著門，康潔調(diào)整好自己的呼吸，擦干臉頰上的水珠。

“回來了？沒什么事吧？”杜廷已經(jīng)戴上了太陽公公那樣燦爛的臉譜。

“呵呵，沒事，洗手間人太多，排了一小會兒隊(duì)。”康潔也戴上了溫柔淑雅的面具。

“先生，給小姐點(diǎn)首歌吧？”

康潔這才注意到杜廷旁邊還站著個掛著樂器的人。

“你問問這位女士，她愿意就行?！倍磐⒁荒槍櫮绲男?。

賣唱藝人高舉著手里的樂器迎上康潔的目光，彎成鉤的眼睛像是被強(qiáng)勁的卡車輪胎碾平，頓時僵直，失去了光芒?？禎嵚裣骂^注視著盤里的菜，悠悠地?fù)u著頭，毛孔如同被熱水蒸開，大口呼吸著。

杜廷紳士地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賣唱藝人沒有移動腳步，也沒有多余的話語，開始擺弄起他的吉他，低緩的聲音縈繞著小小的飯館：

玫瑰再度開放

你卻已離去

我守著不死的玫瑰園

盼著你回來

日出日落年復(fù)一年

時光走了那么久

我的青春也已不再

玫瑰園才告訴我

玫瑰玫瑰沒人回歸

……

賣唱藝人唱著這首從未曾聽過的歌謠，將飯館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再來一個。”……“我給你錢?！?/p>

賣唱藝人唱罷，沒有向杜廷和康潔要賞錢，他丟下身后湊熱鬧的人，徑直走出了飯館。

“奇怪的人?！倍磐⑧洁熘?，這才注意到康潔的臉色已近蒼白，“你……怎么了？”

沒有理會杜廷的擔(dān)心，康潔沖出了飯館。燈紅酒綠的不夜街，人滿為患，她顫抖著邁開步子，無力地推搡著人群。她不管自己精心整理的衣飾已有多么亂，也不管那些因?yàn)楸凰抖R她“神經(jīng)病”的人；管不了了，都管不了了，此時此刻，她只知道要追上那個賣唱藝人。

7

賣唱藝人穿過熱鬧的街道，拐進(jìn)幽僻的巷子，緩緩蹲坐在地面。

康潔，兩年不見，你已變得如此美麗。過去，你一直讓我等待，等待我們高考完，就一起賣唱流浪，你說你會和我一起尋找杜伊姐姐。然而，高考那年，腦袋里那個精神崩潰的我讓我離開了你，等我恢復(fù)自己的意識，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帶著那支你送給我的口琴；等我回到了小鎮(zhèn)，他們說，你已經(jīng)離開，像我離開時的那樣。

康潔，好想問你，還記不記得這首我們想念杜伊姐姐時一起寫的《玫瑰園》？原諒我不能大膽地和你相認(rèn)，因?yàn)槟阋呀?jīng)多么幸福，而我卻是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

賣唱藝人杜朝攥在手里的口琴，“哐當(dāng)”一聲，丟在了地上，然后，起身離去。

是放棄的時候了，等你結(jié)婚的時候，我一定會和姐姐一起參加你的婚禮，然后祝你幸福。

康潔跌跌撞撞找到了小巷。人們說，看到身上掛滿樂器的你走了進(jìn)來，可是，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借著清冷的月光，康潔看到了縮在墻角反射著月光的鐵質(zhì)口琴，上面還有你的溫度，可你，卻再一次不見了。

“康潔，總算找著你了。”杜廷詢問著路人來到了這條早已荒棄的巷子，看見了跌坐在地的康潔。

“怎么了？”杜廷溫軟的話語鳴響在康潔的耳邊，溫?zé)岬氖指苍诳禎嵄鶝龅募贡常S著康潔的目光，看向讓康潔失神的方向。

“這是……那個賣唱藝人的口琴么？”杜廷從康潔僵硬的手里拿過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