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著名學者陳田在《明詩紀事鈔》中,對王時敏在“四王”中的地位及影響,做了如此精辟的論述:“煙客(王時敏)續華亭(董其昌)之緒,開虞山(王翚)之宗,太原(時敏)、瑯琊(王鑒)。一時匹美。石谷、歐香(惲壽平)、漁山(吳歷)皆親炙西田(王時敏)得其指授。麓臺(王原祁)之衍家傳,又無論矣。”清初被譽為畫壇領袖的王時敏,其筆墨特征及師古而形成的新風格直接影響了他的后輩,即王鑒、王翚、王原祁等人。其傳世作品有《仿山樵山水圖》、《層巒疊嶂圖》、《秋山圖》、《雅宜山齋圖》等。除了作品本身技藝外,個人的地位與貢獻也決定了其繪畫作品的價值。無論是在古代亦或是當今的藝術市場中,王時敏書畫作品都表現出強勁的增長勢頭,成為收藏家們不可多得的珍品。
藝術風格與特點
王時敏可謂是董其昌最忠實的追隨者,他說:“唐宋以后,畫家正脈,自元季四大家、趙承旨外,吾吳沈、文、唐、仇,以暨董文敏,雖用筆各殊,皆刻意師古,實同鼻孔出氣。”王氏的繪畫受董其昌的影響最深,且很好地繼承了董的藝術思想。由于董氏對元四大家中的黃公望最為推崇,王時敏因此也“服膺黃子久”,并對其頂禮膜拜。他對黃公望竭盡心血,仍自以為于筆墨深微處,只是粗窺皮毛,因此“未得與之血戰”。他在七十三歲《仿子久山水》中曾說:“仲夏偶憩田廬,雨窗多暇,漫爾點染,意亦欲仿子久,口能言而筆不隨,曾未得其腳汗氣,正米老所謂慚惶殺人也。”王氏追元軼宋,為黃公望所囿,這便是他在繪畫上的旨趣,也是他特有的藝術風格。
筆墨含蓄蒼潤松秀、渾厚清逸的王時敏,唯丘壑少變化,多模擬之作,其畫在清代影響極大,并開創了山水畫的“婁東派”。那么作為“四王”之首的王時敏,與其他“三王”畫家的畫法和關系是如何的呢?
王鑒與王時敏同鄉,并以子侄輩相稱。他與年長六歲的王時敏相交,謙居其之后,在當時畫壇并重,時稱“二王”。王鑒早年作品受王時敏影響頗深,中年作品則離開宋元而自成一家。相比王時敏,王鑒的不同之處在于不太拘于黃公望,因此多重筆法。王鑒面稍廣,在元代畫家中尤傾心于重墨法的吳鎮。所以他的畫比起王時敏松秀蒼莽的畫格來顯得潤澤華滋,作品帶有明秀溫潤的特色。加上其善于烘染,擅長將濃淡墨積疊,且畫面大都用圓潤的禿毫濕筆打點,筆墨融洽,故具有厚實沉雄的風格特征。如從《仿梅道人山水圖》之作可以看出,其用筆與王時敏虛靈筆法還是有區別的。
而“四王”中另一畫家王翚,青年時代即被王鑒收為弟子,并傳授董其昌畫格。之后又接受王時敏的指點,諳熟了文人士大夫的審美需要,是二人最得意的門生。他在王時敏家時臨遍秘藏的宋元名跡,領悟了古賢創作方法和筆墨精髓。王時敏曾贊揚他“丹青家具文秀之質而渾厚未足,得遒勁之力而風韻不全,至如石谷,眾美畢具,可謂毫發無遺恨矣”。39歲時所作《溪山紅樹圖》雖取法于王蒙,但用筆與構思已出王蒙規格之外。
此外,孩提時代就受其祖父王時敏教授的王原祁,偶作山水貼于齋壁,竟被王時敏誤為己作,并斷言:“是子業必出我右”。于是便抽空給他講解六法的要領,還親手繪制《仿宋元名家山水冊》供他摹習和研究。王原祁早年作品比較松秀,其秀潤處略近于王時敏。51歲時創作的《山水冊》中還留有一些痕跡,但以后便走向成熟。
由此看來,王時敏的筆墨語言對其他“三王”有不小的影響,引領著王翚、王鑒和王原祁等對黃公望乃至宋元、南宗派繪畫的筆墨語言進行研習,形成各自的筆墨語言特征,發展了筆墨美,堪稱為“畫苑領袖”。然而,相比他們,作為“四王”之首的王時敏一生中卻留下了大量的仿作。其仿作注重畫面構成的規范化,始終體現出一種“十日畫一山,五日畫一水”的悠閑心態。這種平和的畫面特點在于王氏對傳統技法的摹擬,但也并非完全的刻意泥古。而是通過臨摹摸索,將古代大師的筆墨風格進行打散與重組,再加以有趣的經營,形成個人獨特的面貌。其畫面顯得更為溫潤而具有骨力,繁密之中而見清流雅逸之趣。他在多則題跋中反復表明了自己的這種主張和追求:“子久畫專師董巨,必出以新意,秀潤絕倫,故為元四大家之冠。余所見不下二十余幀,筆法無一相類者。惟陡壑密林,良常山館二小幅,脫去縱橫刻畫之習,一本于平淡天真,如書家草隸,匠心變化無畦跡可尋,尤稱平生合作。”可見他對傳統理解的深厚。
在古代市場中的價值
王時敏的地位成就及書畫特點,決定了其作品在藝術市場中的起伏跌宕。但他的藝術作品價值最終還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被人們發現和認可。
事實上,在清朝早期的康熙年間及乾隆時期,王時敏書畫價格并不高,甚至比一般的在世畫家還要低。高士奇《江村書畫目》所著錄作品的價格中,我們可以了解清初繪畫市場價格的一般水平。價格高昂的仍然是宋元名家,真跡可達到數百兩,如高士奇以600兩購入《富春山居圖卷》,王原祁也曾以500兩的價錢買得李成《山陰泛雪圖》。質量一般的作品,包括明四家的價格一般也都維持在數十兩。而對于王時敏及其弟子書畫作品的具體價格,我們可以通過以下事跡略窺一二。
名列“婁東十子”的王時敏二兒子王撰曾將家藏名公尺版六冊、王翚《仿北苑山水》一卷,以及其父王時敏手跡一卷共三件作品為抵押,當時的質銀才6兩,即使當鋪總是盡量壓低價格,但也足以說明“二王”當日畫價之低廉。而惲壽平的生活則更為艱難,他屢嘆知音難求,可知欣賞收購其畫之人實在是少數。究其原因,或許是包括王時敏在內的“四王”書畫價值尚未被大眾所認識。同時也是因為當時藝術市場異常激烈的競爭所造成。如身在南京畫壇的龔賢,1669年題《程正擺山水冊》就指出:“今日畫家以江南盛,江南十四郡以首郡(南京)為盛,郡中著名者且數十輩,但能吮筆者奚舍千人。然名流復有二派,有三品。是以能品、神品為一派,曰正派……逸品則首推二溪,曰石溪,曰青溪。”這充分反映了這一區域存在著多元的競爭關系,包括畫家數量以及風格的激烈競爭。因此“四王”在短時期內也很難改變這種局面。
至乾隆末年和嘉慶時,即使在四王影響最為集中的婁東本地,王時敏書畫的價格也還是未超過100兩。對此我們通過另一則史料來進一步驗證。如《江村書畫目》著錄了王翚的《千巖競秀圖》與《樂志論圖》兩件長卷,其時市價均只值4兩。這一價格的可靠性也在王翚本人的書信往來中得到證明。《清暉閣贈貽尺版》所載嘉定張云章致王翚信中以4兩為資求得王翚畫軸一件,而休寧陳維垓去信表示以銀6兩為潤資托王翚作畫兩幅。另外,王時敏曾在1666年向其子抱怨道,備受他提攜的王翚竟不肯接受以八兩銀子的價格作五件山水手卷。王翚的不滿其實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怎么說,均價一點六兩相對其市場價三至四兩來說要少了一半。這也可以看出其書畫作品在當時的市場行情。王翚作為“四王”之一,其書畫價格與王時敏相差不大,因此可以看出他此時的價格情況。
然王原祁也不例外。乾隆六十年(1795),北京一位藏家想要出售王原祁畫軸,大概在京城找不到合適的買主,于是拿到外地寄售,誰知只賣了21兩左右的價錢,實在看不出其書畫在市場上的受寵。這一價格甚至比不上一般的畫家,如年長王翚十歲的前明逸民徐仿《致公萊書》標明其一件冊頁的價格:“此冊必要精金十二金,仆畫從不索虛價也。”由此可知,即使與在世的其他畫家相比,“四王”價格也并不占多少優勢。
不僅如此,《清稗類鈔》也記載了一條趣聞,可以略窺乾隆時四王的市場狀況:“乾隆時,傅文忠公恒以椒房貴寵,盛極一時,會大小金川告平,高宗親為賜壽,朝野上下爭相債問,文忠不欲耗海內財力,乃告左右曰:凡以四王、吳、惲書畫饋我者受之,他則否。時去四王、吳惲之世僅百數十年,尚不甚寶貴也。”斯語一出,而四王吳惲書畫為之一空。反映了其時“四王”并不為大家所看重,在價格方面也并不十分昂貴。嘉慶道光年間,在江南地區,四王價格甚至更為低廉。元畫價格尤其是元四家高高在上,黃公望最高價格可以達到800兩。吳門四家的價格也較高,仇英可賣到500兩的高價。而見諸記載的王時敏的畫價則均未超過30兩。
然至咸豐同治年間,“四王”的書畫價格卻驟然上升,甚至達到千金的瘋狂程度。這令鑒藏家李芝陔不得不感嘆道:“明時書畫,索值尚廉,故收藏家多。今三王吳惲精品卷冊巨跡,有至千金者,窮措大何與多錢賈爭勝耶。”“四王”的市場價甚至超過了元四家的作品。當時的收藏大家葉德輝也已敏感地察覺出這一現象,吃驚不已:“道咸迄同光,士大夫鑒于以上并端,嘉獨四王吳惲六家二百年間如江河萬古,乃屏斥宋元,斷自明中葉以下,迄于乾一幅之值乃十倍宋元。光緒中葉,海西各國爭收中國舊褚破嫌,一時宋元又聲價陡起。”葉德輝勾畫出明清兩代鑒藏風尚的大略變化,對于四王一幅之值乃十倍宋元,著實讓人對晚清時的市場競爭感到不可思義。同樣,作為鑒藏家的梁章鉅(1775—1849)也觀察到了這種現象,他在《退庵所藏金石書畫跋》中寫道:“吳中石谷畫跡聲價已高。”
由于人們對“四王”作品的喜好,引發了市場的購買熱潮,因此流通在市場上的四王作品數量劇增。通過翁同龢的日記,我們可以發現在同治年間,每天出入琉璃廠的翁氏所見到的繪畫作品中,“四王”竟占半數的比重。雖然不知其中真贗如何,但至少可說明市場還是以“四王”為主流。以致王原祁的《竹溪松嶺》與《九日適成》兩幅畫竟讓景其浚花去了500兩白銀,完全可以跟宋元名跡一決高下了。景氏其時新任閣學不久,內閣學士雖為從二品的高官,盡管如此,500兩至少占其年度進項的八分之一。可知晚清咸豐、同治以來“四王”的價值重新被發現,其畫價在市場中飆升的事實,成為當時鑒藏圈一道引人注日的現象。至此,“四王”作品迎來了市場真正鼎盛的時代。
除“四王”外,就連惲壽平也一下子火了。市場上的書畫作品成倍地上漲,并出現大量的偽作,達到“書因畫并稱,不獨重也。今寫生家,大半皆冒南田,南田畫,得可值數十金矣”的程度。
至光緒年間,“四王”畫價又進一步提升,堪稱黃金時代。這一點可從《天咫偶聞》中看出:“近來廠肆之習,凡物之時愈近者,直愈昂。如四王吳惲之畫,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冊有至千金者,古人帷‘元季四家’之畫。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幀數十金,卷冊百余金。宋之馬、夏視此,董、巨稍昂,亦僅視‘四王’而已。”這是對當時市場情況的描述,不同畫家的作品有著不同的價格階梯并不稀奇,然而讓人頗感意外的是“四王”作品在書畫市場中已牢牢占據價格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