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器材質堅硬,溫潤瑩澤,而且原料來源及加工都不甚容易。因此古人對玉器極其珍惜,當發生破損或器用觀念變化時,往往會將原來的成品重新加工,從而形成新的器型、器類,抑或補琢了新的紋飾。這些再次加工的產品就是本文所討論的改制玉器。與原料特征發生根本變化的金屬、陶瓷器不同,玉器的制作總是一個減損材料的過程,其原因在于材質和工藝的特殊性。改制玉器既然是對原器的再加工,則會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來的特征,同時也將產生打破原器的痕跡。這新舊兩類風格,肯定會在玉器的造型、紋飾、色澤等方面有所反映,便為我們甄別改制玉器、斷定原器年代創造了條件。需要指出的是,改制玉器尚有當世改制當世玉器、當世改制前代玉器之別,唯本文不擬作特別的說明。下面以出土玉器的墓葬、遺址年代為序,對考古發現的部分改制玉器作些分析。
安陽殷墟5號墓屬商代晚期遺存,墓主系商王武丁的配偶婦好。該墓出土遺物豐富,玉器數量達755件,乃商代單墓所見最多者,其中有不少改制玉器。
龍形玉玦(圖1),直徑9、孔徑5.8、領高1.2、邊厚0.2厘米。米黃色。玦作蟠龍形,首尾相接,中有缺口,邊窄孔大,孔周兩面均凸起,呈領狀。龍張口露齒,玦外沿雕琢為扉棱形,以表現龍的脊背。龍身表面有兩組同心圓刻紋,每組由兩道細線構成。頸后部鉆有一小孔,懸掛起來,龍體平衡,首尾恰在一側中部。不難發現,此器改制前為商晚期常見的有領玉環(又稱凸緣環),后切割出首尾處缺口,雕琢出背脊的扉棱和口部、尾部而成蟠龍形。
魚形玉璜一對(圖2),兩件形制、色澤、紋樣基本相同,長10.4—10.4、寬2.4、厚0.3厘米。米黃色。魚身呈弧形,作跳躍狀。嘴微張,嘴角后有一小孔。胸鰭與腹鰭向兩側展開。歧尾,尾部上下兩部分各有一鉆孔。體兩面各琢三組弧線,每組由兩道細線構成。這對玉璜當為有領玉環分割而成,外展的魚鰭實為環孔凸起的圓口部分。原器可參考商晚安陽花園莊54號墓出土的有領玉環(圖3)。
三門峽的虢國墓地,是一處等級齊全、排列有序、獨具特色且保存完好的大型邦國公墓地。各墓的入葬年代雖略有早晚,但迄今所見總體均屬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
2006號墓入葬年代在西周晚期,墓主人是嫁于虢國的姞姓單國女子孟姞,身份為大夫級貴族夫人。墓中出有一件圓雕玉魚(圖4),長8.6、寬1.1、厚0.9厘米。墨綠色玉質,大部分受沁為灰白色。圓目平腮,嘴下一斜穿。尖尾直身,魚身裝飾凹弦紋。這條玉魚的形制與常見者區別較大,魚身的節狀凹弦紋是柄形器上最常見的典型紋飾,故可推知它改自柄形器。從器身分節以及較厚的形制來看,改制前的柄形器可能為西周早中期遺物。
2012號墓年代亦在西周晚期,墓主人為一嫁至虢國的姬姓梁國女子,貴為國君夫人,其夫乃虢國國君虢季。該墓是迄今為止,虢國墓地已發掘的等級最高的女性貴族墓葬。墓中出有一件西周晚期流行的束絹形玉佩(圖5),長4.85、寬1.8—1.9、厚0.3—0.5厘米。青玉質,局部有黃白色沁斑。扁平體,作亞腰束絹形。上下兩端各有兩個斜穿孔。背面殘存作圓形收尾的勾卷紋樣,為兩條較為勻細的平行陰刻線組成,這是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最典型的線紋形態,可知其是由舊玉改制而就的。
曲沃晉侯墓地31號墓年代為西周晚期,墓主為晉獻侯夫人。墓中出有一件玉玦(圖6),直徑4.9厘米。青玉質,局部略微沁成白色。從表面紋飾的不完整形態及其布局情況推測,此玉玦當為西周中晚期的其他玉器改制。玉匠在改制時特意保留了原器的部分主體紋樣,鳳鳥紋相對而立,大圓眼,鉤喙,長冠下垂,羽翼微展,裝飾鱗紋。
光山寶相寺黃君孟夫婦合葬墓,屬春秋早期晚段。該墓是一座長方形土坑豎穴墓,墓坑底分為兩部分,其中編號為G1者屬于黃君孟,G2屬黃夫人孟姬。墓中隨葬有較多玉器,其中不乏改制自舊玉者。
G1有一對人首蛇身的環形玉飾,原屬新石器時代末期,后在春秋早期被改制。圖7a是其中一件的正面,頭部有覆舟形發式、梭形眼并戴耳環,且面部及冠飾均以減地陽線構圖。此乃新石器時代末期人形玉雕的典型特征,可參考江陵馬山棗林崗出土的石家河文化玉人首(圖8)以及臺北故宮收藏的一件龍山文化晚期人面紋玉圭(圖9)。
而這件環形飾正面除頭以外的余部,其反面(圖7b)以及另一件環形飾的紋飾(圖7c)均為陰刻技法雕琢,線紋粗深,與浮雕陽線的風格迥異。且所有的軀干都裝飾有春秋早中期玉器上最為常見的雙鉤龍首紋,龍首紋布局頗顯拘謹,當是受到玉料局限所致。這對環形飾器形雷同,且其中一件的反面(圖7b)尚留有開料時的鉆痕。因此推測二者本為一件器物,即新石器時代末期玉環。后在春秋早期對剖為二,并在空白處加琢了紋飾。春秋早中期流行的雙線龍首紋,可參考G1出土的玉璧(圖10)。
G2出土的一對改制玉魚(圖11),長5.9、寬2.4—3.1、厚0.15厘米。玉料均呈翠綠色,有黑色沁斑。兩件器型大致相同,扁平體,長條形;大圓眼,吻上端尖翹,前緣向下漸內收,下端漫圓,吻下雕出一個凸齒,似為腳爪;背鰭、腹鰭皆以平行的細密陰線表示,腹部殘斷,各鉆兩孔。紋飾略有不同,其中一件體表為兩行并列的環帶紋鱗甲;另一件的鱗甲紋略小,共八片,分成四行排列,稍后為云紋,乃雙鉤技法琢就。這對玉魚的造型、紋飾特征均為典型西周早中期玉魚所具備,故二者應為西周遺物。根據圖片觀察,將其中一件玉魚(圖11b)水平反轉180度,與另一件(圖11a)相接,二者腹部的斷茬、紋飾、鉆孔位置皆兩相吻合;此外圖11b的鱗紋符合西周玉魚尾段的特征。藉此推測這對玉魚本為一件玉魚殘斷后的兩部分,圖11a為此玉魚的原始頭部,圖11b本為玉魚身體后半部分。殘斷之后,玉匠將尾端磨光、重雕出魚首。這樣就不難解釋為何圖11b表面的環帶紋、背鰭與常見者方向相反,且背鰭距離頭部較遠了。已有學者據此情況對這件玉魚進行了復原。復原后的玉魚長11.8厘米,屬常見西周玉魚尺寸(圖12),且與三門峽虢國博物館所藏上村嶺墓地出土的一件西周玉魚形態接近(圖13)。鑒于重雕的魚首形態,尤其是斜刀法雕琢的大圓眼,仍是西周風格,故其改制時間亦為西周一代,后流傳至春秋時期。
曾侯乙墓位于隨縣擂鼓墩,年代在戰國早期。該墓所出改制品尤以改自早期玉琮者最為典型。有半琮一件(圖14),邊長6.9、高4.8、厚0.8厘米。黃色,局部有沁蝕。系由玉琮對剖而成,器型基本為完整玉琮對角的一半。改形后的半琮經過簡單的再加工,形成了上下相倒雙龍的造型。龍由琮的一角展開為兩個側面的身體,三個角處有缺口,以表現龍嘴及尾,有四個孔表示龍眼,射部透雕為龍的爪。素面。該墓還出有龍形玉佩四件,皆系玉琮改形、重雕而成。其中一件(圖15),直徑7.6、頭寬1.6、身中寬1.7、厚0.5—0.7厘米。青玉質,略泛黃。龍體作“C”形,首尾不在一個平面上。方首歧尾,身體凸出牙扉。器表光素無紋。
輝縣固圍村1號墓年代為戰國晚期。在該墓東南角有一個淺不在地表,深又不到墓底,只及墓深三分之一的埋玉坑。發掘者認定其為1號墓的祭祀遺存,乃歲時埋祭所留,故其年代略晚于墓葬。坑中出土的一件分段連綴式大玉璜(圖16),弧外距長20.2、弧內距長14.4、寬1.8—4.1厘米。由白玉、青白玉共七塊及兩個鎏金銅獸頭組成。中央一塊玉器為扇形,上側鏤雕一臥獸,下側有鼻鈕供系佩;兩邊之玉略長且相同,亦呈扇形;此外的四塊玉,分別琢成雙雙對稱。當中的五塊玉器中空,用長銅條貫連其中。銅片在兩端透出處,各飾一鎏金銅獸頭,兩獸頭各銜一橢圓形透雕玉佩。此物形構奇巧,雕琢精美,堪稱佳制,為迄今所知制作水平最高和最復雜者,被稱作玉璜之冠。
中間三塊扇形玉,表面裝飾不減地浮雕龍首紋,構成龍首紋的紋樣單元輪廓以深刻陰線勾勒,其邊緣亦被打磨得圓潤光滑,從而形成了一種凸起的感覺,但單元間的空白處并未完全減地去料。這種紋飾流行于春秋中晚期。鏤雕有臥獸的扇形玉功用尚不明,但其兩旁者可能是春秋玉璜的某部位。再外的兩塊龍首形玉雕,眼球凸出,梢長如眉;上吻臃腫外翻,下吻窄細內卷,與尖牙相接,形成月牙形的口部,長舌外吐,頗狀胡須。這些特征均為戰國晚期的雙龍首玉璜所常見,可知二者原系玉璜兩端的龍首。最外部鎏金銅獸頭所銜的兩塊橢圓形透雕玉佩,表面陰刻戰國晚期流行的斜疊雙鉤“S”形紋,所以它們的年代亦為此期。綜上分析,這件大玉璜由七件本屬不同時期、不同功用的分體單元,在戰國晚期經修整加工后,以銅片貫連為一整體。
年代為西漢中期偏晚的五蓮張家仲崮3號墓出有一件雙龍首白玉璜(圖17),表面裝飾西周玉璜上最常見的抽象雙龍紋,系雙鉤陰刻技法雕琢,線紋略呈斜坡狀,龍尖尾交疊,但首部已不存。而玉璜兩端龍首,長梢杏仁眼,眉骨尖凸,上吻臃腫外翻,尖牙外露的形象卻為典型漢代特征。由此可以推測這件西周玉璜,是在漢代被磨光兩端紋飾,再琢出龍首輪廓,并以此期最典型的游絲毛雕技法雕出目、牙等細部,還在中脊鉆出一孔(西周玉璜鉆孔均位于兩端)。至于龍首雕琢簡單粗糙,恐因原器面積有限,影響再次加工時正常施展造型所致。西周龍紋玉璜可參考曲沃晉侯墓地31號墓所出者(圖18)。
玉璧是兩漢時期最常見的器類之一。其存世量多、體形較大,且常有紋飾,便于改制。故此期不少祭玉、葬玉系由玉璧切割改形而成。
滿城漢墓為中山靖王劉勝夫婦墓。兩座墓中最初發現的一座是西漢中山靖王劉勝的墓,編為1號墓;后發現者為劉勝妻,即王后竇綰的墓,為二號。劉勝卒于元鼎四年(前113),竇綰死年稍晚,兩墓年代皆在西漢中期。在劉勝及其妻玉衣的左右手套內,各發現一對璜形握玉,可以清楚地看出它們分別是用雙身獸面紋蒲紋璧和鳳鳥紋蒲紋璧改形而成的。 (下轉頁)
(上接頁)劉勝墓出土的握玉(圖19),長22.6、寬4.2、厚0.8厘米。青玉質,表面有多處灰白色沁蝕。
長安茅坡村漢墓出有四件玉圭(圖20),青灰色玉質,前三件長9、寬2.5、厚0.5厘米,后一件殘長7.3、寬2.5、厚0.5厘米。形制大致相同,作尖首長方形,一件底部略殘。兩面均有琢紋,從器表殘存的紋飾研判,前三件是由雙身獸面紋蒲紋玉璧切割而成,后一件則改自雙身獸面紋蒲格谷紋玉璧。
顧林墓在無錫市郊揚名鄉鄧灣里北,為夫妻合葬墓。同出墓志一盒,志蓋篆書“明故太學生顧伯子郁卿墓志銘”,下款隸書“萬歷丙申季秋旦弟叔白勒石里人何之清鐫”。由此可知,此墓為萬歷二十四年墓(1596)。墓主顧林,字郁卿,號伯子,是明太學生。墓中共出土10件玉器,其中一件劍璏形玉提攜特別惹人注意(圖21),長6.8、寬2.5、最厚處1.2厘米。青玉質,有部分褐色沁蝕。體呈長方條形,一端弧收,另一端經磨光、穿孔,形成提梁狀。背面雕有方形銎。弧收一端琢有一獸面形象,雙目外凸,兩道粗眉上豎;獸背部有壓地隱起的陽線勾云紋以及陰刻云紋、網格紋,末端紋飾不完整。此物本為漢代玉劍璏,這從獸面紋、云紋的碾琢風格和銎內垂直于邊沿的拉搜痕跡上可以得到確認。提攜乃元明習用之物,所以提梁應當是在這個時期內改制的。提攜通常為扁方體,側打一長方穿孔,以穿于腰帶上,下端有一可供系物的圓孔。這件改制提攜,就巧妙利用了原器的方銎,可能是顧林生前佩戴賞玩之物。
考古資料表明:從新石器時代晚期到明清,玉器的改制現象一直沒有缺少過。關注到出土玉器年代的復雜性,對改制玉器引起足夠重視,并加以深入研究,于古代玉器的年代、制作工藝以及時人意識形態的正確認識必將有所裨益,這也是本文寫作之意圖所在。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文博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