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

想念，閃念如沙

顧粼安叼著煙，鼻梁上架著網上淘來的廉價墨鏡，站在“靚點發藝”落地玻璃窗外向里張望。幾個路過的行人向他的猥瑣行為投來不屑的目光，但他毫無察覺，因為他的視線正無比專注地落在那個叫鹿珈的女人身上。

據顧粼安所知，鹿珈是理發店老板，25歲，開這家理發店兩年有余。

透過玻璃，顧粼安看見鹿珈扭著好看的腰肢正在給顧客洗頭發，雖然他看到的是她的側影，但這毫不妨礙他的眼睛定格在她那飽滿有彈性的臀部。一支煙抽完，顧粼安扔掉煙屁股，推門進去，鹿珈纖細的手指正插在顧客的頭發里，她笑著招呼他：先坐會兒吧。

她的聲音真好聽。

顧粼安點點頭，從報架上抽出一本被翻得卷了邊的時尚美發雜志，裝作看雜志，眼睛時不時地瞄向鹿珈，心里犯疑，這個女人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故事？她看起來如此明媚可人，根本不像是個有秘密的人。

來之前，雄哥特別交代顧粼安，對鹿珈一定要格外上心，因為雇主這次花的是大手筆。顧粼安覺得那個雇主純屬有病，花那么多錢就是為了知道鹿珈一天的吃喝拉撒。可這不是他考慮的事兒，他該做的，就是一刻不離地盯著鹿珈，她的一顰一笑，她在理發店有沒有異常舉動，午餐她在哪里用，甚至她一天去了幾趟衛生間，他都必須了如指掌，然后匯報給雄哥。

所以，第一天，顧粼安借口等同伴，在鹿珈的店里逗留了好幾個小時，后來，實在沒有理由繼續坐下去了，他讓鹿珈給自己理了個短碎，理完頭發的他看起來精神了點，拍拍肩上的碎發，走出了“靚點發藝”。

在理發店對面的人行道上，顧粼安走過來走過去，像條訓練有素的警犬一樣密切關注著鹿珈的一舉一動。

他覺得自己很變態。

可不是嘛，如果他不是這么變態，杜梅怎么會離開他？

半年前，杜梅甩了顧粼安。那天，一向溫柔的杜梅很反常，就為他說了句她炒菜把鹽放多了她就揭竿起義，和他爆發了相愛以來最劇烈的一次爭吵，吵得筋疲力盡之后，杜梅幽幽地說：分手吧。

他一愣，為了這么點雞零狗碎的事就能上升到分手的層面？但杜梅堅持要分手，她給的分手理由有兩條：第一，不務正業。她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不正經找份事情做，整天賊眉鼠眼跟蹤別人不嫌齷齪啊？顧粼安據理力爭：這是職業，親愛的，我這不是在工作，是在維護正義。說著就要上去啃杜梅性感的嘴唇，卻被杜梅呸了一口：我呸，不嫌臊！

杜梅呸完顧粼安，掰著手指說第二條：顧粼安你太雞賊了，吃飯你帶我去吃路邊攤，能坐地鐵堅決不打車，旅游景點僅限不收門票的公園，就你這種男人我能跟你到現在我都得服我自己。

顧粼安一看杜梅來了真格的，頓時慌了，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又是哀求又是發誓，他想，他們是相愛的，她頂多就是說說氣話，女人嘛，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撲倒來場天雷地火的男歡女愛就擺平了。

可是杜梅掙脫了他，幽怨的眼神在他那張帥氣的臉上停留良久，吐出一句：我不愛你了！

然后，她就扭著屁股，拉著她那只舊行李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當天晚上，顧粼安轉悠到南市街大排檔，要了20元烤肉串，三瓶啤酒，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他覺得自己再不好好活出個人樣子來，他這輩子就算是完蛋了。

但是他沒有能力活出個人樣子來，因為雄哥告訴他，跟著雄哥混，才有肉吃。

偶爾他會想起杜梅，現在她在哪呢？他有點想她，但閃念如沙。

打破戒律的喜歡自心底萌發

鹿珈的生活很有規律。

八點半，她頂著化了妝的精致面容從那條逼仄黑暗的樓梯上下來，出了小區右拐有個凌亂的早市，她有時買兩個包子，一袋豆漿，邊走邊吃；有時會坐下來吃一碗胡辣湯。9點，她去店里開始一天的營業。午餐叫外賣。晚餐叫外賣。除了吃飯，她的雙手基本都在顧客的頭上忙碌。晚上10點前關門，拖著疲憊的兩條腿回到小區。

5天了，顧粼安沒發現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就打電話給雄哥匯報情況，說反正鹿珈這邊沒情況，他可不可以請兩天假去找找杜梅。雄哥果斷下令：不行，繼續盯緊！

他嘆了口氣：好吧。

兩天后，鹿珈下班已是晚上十點多，昏黃搖曳的路燈下，她突然停下來，轉身對著顧粼安，眼睛里充滿了深深的恐懼：你……跟了我一周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深秋的風很冷，她單薄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從事職業盯梢這么久，顧粼安第一次打破了鐵的戒律，他困頓地說：我……喜歡你。

鹿珈瓷白的臉龐在橘色的路燈下尤為好看，她的五官不是很出眾，可是搭配在一起非常好看。

顧粼安看得入了迷。

天知道假若被雄哥知道，他會不會一拳擊中顧粼安的鼻子，可是，他的心臟真的在為鹿珈歡跳，甚至，他還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假若她愿意，他愿意帶她離開即將發生的危險之境。是的，據他的經驗，所有被人掏錢雇人盯梢的女人到了最后，都會有一個不太好的結局。要么是大奶穩坐第一把交椅，要么是小三堂而皇之上位，各種出乎意料和雞飛狗跳。

她愣了一下，笑了。或許她以為顧粼安不過是一個暗戀她的男人，她對他放松了警惕，說：我有男朋友了。

心猶如一艘瞬間失事的船只，顧粼安跌入了無以名狀的黑暗與絕望。自從杜梅離去，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心動的感覺，身體里的荷爾蒙似巖漿一般迸裂，雖然他想杜梅，但杜梅已經離他而去了。現在，他非常渴望能夠擁抱鹿珈，親吻她，他的身體已經躍躍欲試。

這時駛來一輛計程車，鹿珈慌亂地伸手攔下，迅速鉆進車子里。

晚上，顧粼安猶如一只困極卻不能成眠的貓，瞪著一雙疲憊的眼睛，縮在黑暗的屋角，眼前整夜整夜浮現著鹿珈姣好的身影。

這感覺讓他心生恐懼，當一個男人在事業與愛情之間選擇時，往往是艱難的，雖然他的狗屁“事業”是那么荒謬，但他愛上了鹿珈，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

過了一天，有個男人纏上了鹿珈，在理發店對面的馬路上，他們激烈地爭吵，男人飛揚跋扈。男人離開后顧粼安走過去，遞給鹿珈一瓶防狼噴霧，并對自己昨晚的失態做了道歉，鹿珈看著他充滿誠意的眼神，默默接過去，說：謝謝你。

竊聽風云之現實版

顧粼安喜歡香港警匪劇《竊聽風云2》里面的司馬念祖，他啟發了顧粼安，在他送給鹿珈的防狼噴霧的瓶子里，他偷偷安裝了竊聽芯片。這種小伎倆對顧粼安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別看他一無所成，但卻是個貨真價實的電子迷。

這個秋風瑟瑟的晚上，顧粼安守在鹿珈的樓對面，婆娑的樹影給他提供了隱蔽的藏身之所。打開聽音器，一首叫不上名字的歌曲回蕩在他的耳邊，他猜鹿珈一定在洗澡，她裸露的身體一定異常美妙，水珠掛在她光潔的胴體上，想想就讓人血脈賁張。他正聽得入迷，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樓前微弱的路燈下，顧粼安定睛一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鹿珈住在一樓，男人開始敲門，漸漸失去耐心，用拳頭啪啪地擂著門請求鹿珈讓自己進去。僵持良久，鹿珈打開了門，顧粼安看到她穿著黑色的吊帶睡衣，胸前是一片迷人的白。

聽音器里傳來鹿珈的聲音，她說：你來就是想和我做愛？好吧算我欠你的，你要做就做吧。聽音器里傳來的聲音是很生氣的樣子。接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想必是鹿珈脫掉了自己的衣服。一股無名之火在顧粼安心頭熊熊燃起，他憤怒，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只能麻木地戴著聽音器，跌倒在灌木后面的草坪上。

男人說：鹿珈，我們和好如初吧？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顧粼安暗暗吸了一口冷氣，將身體坐直，然后把聽音器調得更加清晰。

鹿珈連聲的對不起并不能平息男人被拒之后的憤怒，顧粼安聽到家具碰撞的聲音，接著是男人粗重的喘息，鹿珈可能在抵抗，顧粼安聽到鹿珈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放開我，放開我……

顧粼安從草地上一躍而起，沖過去用雄哥給他事先配好的鑰匙迅速打開了鹿珈的房門，憤怒幾乎在他打開門的一瞬間就瘋狂地燃燒了他殘存的理智。就在客廳的一角，男人裸著下半身，將鹿珈死死抵在墻上，鹿珈的黑色吊帶已經滑落在地上，男人身子弓著，朝她一下一下狠狠地攻擊。

很多時候，理智是這世界上最為飄渺的東西，理智的防線一旦被情感沖破，事情就會走向一個無法控制的局面。

顧粼安抄起玄關處的一根木棒，來不及多想就向男人掄去，男人嚎叫一聲倒在地上，他捂著流血的腦袋回頭吃驚地看著顧粼安，顧粼安也愣了。咫尺之間，他突然看清楚了，男人居然是他的雇主！雄哥給他看過手機里的照片，說就是他花好幾萬委托雄哥盯梢鹿珈的。男人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他們死死地盯住鹿珈，直到鹿珈瀕臨崩潰主動回到他的懷抱。

顧粼安跟著雄哥做了不少單子，哪個被盯梢的女人，在被陌生人猖狂地盯梢很久能不害怕呢？那種潛藏的危險會讓她的所有防線一一瓦解直到崩潰。

男人扯起一絲苦笑：是你，剛好，我告訴你鹿珈對我做了什么。她16歲、我17歲的時候，我們在她的房間第一次做愛，被她哥哥發現了，混亂中鹿珈失手將她哥哥推下了樓，事后是我替她坐的牢，她答應我等我一輩子，可是她騙了我。我不是窮光蛋，就在上個月，我還中了幾十萬的彩票呢，可是鹿珈居然另有新歡……男人嘴角流著血，看向鹿珈的眼神既愛又恨。然后，他的身子就像一條軟軟的面口袋，歪倒在地上。

就在顧粼安分辨男人的話是真是假時，鹿珈瘋了一樣從他手里奪過木棒，一下一下擊打在男人的頭上，很快，男人的身下涌出大量的血，鮮紅的血似一朵朵迷離之花，交錯著，擁擠著，匯成了一條殷紅的河……

赤身裸體的鹿珈站在那里，無聲地哭泣。她就像一尊絕美的漢白玉雕塑，乳房呈迷人的半圓狀，腰線柔和，兩條腿光潔而修長。顧粼安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她，輕輕抱住了她。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個擁抱，很奇怪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欲望，此刻，他就是想安靜地抱著她。

他喜歡她。

誰在盯梢

是鹿珈報的警。警察很快拉起了封鎖線。樓下被探照燈照得如同白晝。雄哥從圍觀的人群中將顧粼安扯著領口拉出去，咆哮著甩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雇主死了！咱們白干了！

顧粼安知道。他還知道，其實他那致命一擊足以使男人斃命，而鹿珈卻選擇了自己承擔。他也完全可以向警方澄清，可是鹿珈在警車到來之前，吻著他求著他：我知道你喜歡我，我是有毒的，你瞧，躺在地上的這個男人是那么愛我，卻和我陰陽兩隔了，我不能再害了你。讓我去，這是報應，早晚得來，我也算是徹底解脫了。

鹿珈被呼嘯的警車帶走，車屁股在燈光下揚起一陣乳白色的灰塵，顧粼安躲在人群中，捂住了胸口。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你愛上她了？

顧粼安一驚，回頭，眼前的杜梅，挺著大肚子，冷冷地看向他：看來是我錯了，我以為我的離開能讓你警醒，能讓你回歸正常人的生活，能讓你認識到只有踏踏實實地找個正經工作，才算是對我和孩子負責，沒想到你就是一攤扶不上墻的爛泥，不但不思悔改，還和這個女人曖昧不清！

顧粼安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知道我和她……

杜梅的眼淚無聲奔瀉在臉上：在你盯梢的時候，我沒有一天不跟著你，結果令我失望。放心，孩子我會撫養大，因為你不配做父親。說完，杜梅笨拙地、像個企鵝一樣隨著人群散去。

風很大，模糊了顧粼安的眼睛，等他擦干眼睛望去，杜梅已不知所蹤。

雄哥破天荒沒有為難顧粼安，他說：一個善于動感情的人，不是一個合格的盯梢者，顧粼安皤然悔悟了，他決定去找杜梅，可是，茫茫人海，去哪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