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要爬上食物鏈頂端的人,仁慈不在字典之中。我們的世界只有一條規則:弱肉強食。”《紙牌屋》里,主人公弗蘭克·安德伍德輕描淡寫,卻也赤裸裸地展示了華府的精英階層們所信奉的原則。
弗蘭克·安德伍德是再典型不過的政治精英,他畢業于名牌大學,聰明、勤奮,野心勃勃,有著堅韌不拔的毅力和令人難以抵抗的激情。他永遠那么冷靜,掌控一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似乎沒人能抗拒弗蘭克·安德伍德的魅力,即便明知他雙手鮮血淋漓。因為成為他那樣的精英是難以捉摸的誘惑,神秘又殘酷。

所謂精英
“他們享有特權,卻未必有來自社會的真誠敬意。”這是美國加州圣瑪利學院教授徐賁對他所定義的第二類精英的評價。徐賁所指的這類精英,是那些在權力或財物上特別富有,有顯要家庭和門庭或屬于上層集團的少數人,是權力和財富的寡頭。徐賁評價的言外之意,這類人都不是真正的精英,當然,一般富豪就更算不上精英了。
何為精英?據說這個詞最早出現在17世紀的法國,指的是“精選出來的少數”或“優秀人物”。它包含著兩層意思,一是精英是少數,二是精英們在智商、能力或者財富等方面,都是佼佼者,而且一部分精英還決定著國家的發展方向。
精英之前是貴族,精英的出現,說明社會已經發展到了世襲制崩潰,平民可以通過努力獲得財富、權力、地位和名聲的階段。也就是說,精英本身具有正面的涵義,是對階層利益固化的貴族社會的反叛。
隨著時代變遷,精英的涵義也逐漸豐富,不同的人賦予了它不同的內涵。比較正面也是傳統的理解,按照徐賁的說法,是指那些能夠引導社會德行、好的觀念和價值取向的少數人,他們因德才兼備而成為社會的領導者,是社會和政治的精華。這也是徐賁所看好的第一類精英。
簡言之,精英必須是擁有足夠多的“正能量”的領導者,稀少而珍貴,歷史杰出的政治家、實業家、學者等等,就是精英代表。這種說法讓精英蒙上了幾分神秘色彩,似乎他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圣賢,所以拿破侖說:“統治的真正方法就是雇傭精英。”
著名經濟學家汪丁丁對精英另有一番解釋。與徐賁不同的是,汪丁丁將精英分成“精英身份”和“精英意識”,精英是外在的“身份”,精英意識則是內在的“品質”。在他看來,身份的基礎可以是任何一類外在于心靈但受到社會成員普遍尊重的社會學特征—財富、權勢、名望,因為在穩態社會里,這些特征或多或少反映了普遍受到尊重的內在品質。
對于精英意識,汪丁丁論述頗多,總結起來大致包含兩點,一是對重要性的感受能力,也就是對具有重要意義的公共問題的敏感性;二是在足夠廣泛的公共領域揭示出被感受到的重要性時,必須具備的表達能力和道德勇氣。這一點,與對精英的傳統理解類似。汪丁丁也指出,相對于精英身份,精英意識更難得。
學者們見微知著,鞭辟入里。但對于大眾而言,國外也好,國內也罷,精英就是一群普通人中的佼佼者,有權、有錢或者二者皆有。所以,在大多數人眼里,精英正是汪丁丁所謂的精英身份,徐賁所指的權力和財富的寡頭。它是普通人想努力達成的目標,是成功最好的標簽。
中國式精英
也許中國是把精英看得最重、又把這個詞用得最多的國家,幾乎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精英”,比如“商界精英”、“政界精英”、“警界精英”、“學術精英”等等,讓人眼花繚亂。
有人試圖給這些精英分類,比如曾博偉《制約精英潰敗—中國精英階層的困境和拯救》中,就將中國精英階層分成狹義和廣義兩類。狹義的精英階層主要包括掌握實際權力的官員、國企高管和資產豐厚的私營企業主等新富階層、有很強社會影響力的知識分子,數量不到一千萬人,占整個人口的比重低于1%;廣義的精英階層也包括一部分位置靠上的中產階級,約數千萬人,占整個人口的比重不超過5%。
這更多是按照身份進行分類,且主要是主流精英階層。事實上,對于處于金字塔頂尖層的人群,人們更愛用“權貴”或者“家族”來指代。一般來說,權貴或者家族擁有傳承的權力和財富,也形成了相對固定的圈子,平民有機會通過個人奮斗成某類精英,但不太可能成為權貴。
因此,在眾人眼里,精英就是各方面具有引領作用的人士。不過在包括徐賁、汪丁丁以及北大教授錢理群等諸多知名人士看來,大部分中國式精英遠遠不符合精英該有的品質。徐賁很直白地說,中國富人多,精英少。汪丁丁把精英意識提得有多高,對中國精英的失望就有多深。他明確地說,在中國這樣一個處于轉型期、非穩態的社會,精英的內在品質不僅被弱化,甚至比平均品質還要低劣。錢理群則直接將這些人稱作“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比較普遍的觀點是,中國式精英少有公共意識和責任意識,缺乏擔當。擁有更多資源的精英,并不缺乏對重要性的感受能力,其實是在對社會問題有更深入的了解之后,他們利用其中的機會來為自己謀取利益。這便是錢理群所說的“他們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芮成鋼這個知名的中央電視臺主持人、曾經的青年精英敢公開地說:“搞關系,必須的。”各種報道無不顯示,芮成鋼極善于利用自己的身份來獲取種種利益,曬與各界名人合影和交往增加自己的影響力,還參股與央視財經頻道合作的公關公司。在芮成鋼被被檢方帶走調查后,他這句“名言”屢經轉載,明里暗里羨慕他能搞關系的人不少,這足以讓我們反思。
缺乏信仰、視野狹小、觀念陳腐,也是中國式精英的“標簽”。日本留學生加藤嘉一在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曾這樣說:“越精英,包括比如北大我原來的同學,越精英越從眾,越精英越虛榮,越精英越跟風。”梁文道也認為:“中國現在越是重點的精英大學,學生們跟你聊的事越俗氣,越世俗,越是回到自己身上。”
媒體人士李佳佳在其博客上透露了這樣一件事:2013年博鰲論壇上,芮成鋼介紹微軟全球資深副總裁張亞勤時說:“中科大有個少年班,都是些神童,張亞勤上大一的時候才12歲。但這些神童后來都有些扭曲,比如著名的寧鉑哥哥后來就出家了,張總現在看起來還蠻正常的嘛。”臺下一片笑聲。
看,在這些精英們看來,成功唯有獲得功名利祿才算,其他選擇便是“扭曲”!
精英之殤
“沒有信仰,最大限度地謀求個人利益,也會最大限度地利用體制的弊病,迎合體制的一切需要,以謀私利。恰恰是這樣的人,最容易成為而且事實上已經成為現行體制的接班人,從而成為國家、民族未來發展的根本性的隱患。”在一次采訪中,錢理群表達了他深深的擔憂。
的確,凡事只講利益而不論是非的精英們,沒有原則,沒有底線。他們說著流利的英語,一邊與美國總統或議員稱朋道友,一邊在國內媒體上痛斥美式價值觀。他們視撒謊欺騙為常事,他們漠視規則,以不遵守法律規則為榮,以為依附權力、獲取權力便可以凌駕于任何規則之上。
接近權力并不等于擁有權力,在弱肉強食的爭奪中,他們或者被更高層次的精英所驅役,或者如芮成鋼一般中途折戟。
有人說這些精英是學校培養出來的,有人說是社會病態所致。對權力和財富的單一追求導致人們價值觀扭曲,而隨著社會階層的逐漸固化,底層年輕人上升的途徑日益狹窄,成為眾人之上的精英,便具有了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而中國傳統文化里對權力的恐懼和追求,加深了現有的社會價值觀。
在社會文化和體制環境造成這一切的同時,精英們也有意無意地引導并加深其中的扭曲。成為精英之后,很多人便有意識地與原來的生活隔離,不再關心也沒有興趣去關注大眾生活、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問題。與此同時,各行業、階層的精英們,通過各種渠道組成自己的圈子,搭建關系網,相互溝通,維護現有精英共治格局的平臺。如此,精英們一方面更加狹隘,一方面阻止社會階層的流動。
精英與平民的對立也就不可避免了。掌握權力、財富和話語權的精英們,既然不愿與自己身份低的人交往,不在意普通大眾,自然也不會對他們有所尊敬,有的只是強者對弱者的傲慢。如精英經濟學家們就堂而皇之地說:“必須有人為改革付出代價。”誰是那些付出代價的人?自然不是這些精英們。他們還說,腐敗有利于降低監督成本,調動官員的積極性。當然,腐敗的成本肯定也不是精英們承擔。
于是,主流精英越來越成為大眾討伐、嘲諷的對象,他們的觀點也屢屢遭人詬病。
“我絕不相信,一個迫使女仆給他端尿壺的人會真誠地抱有基督教的、哲學的和人道的信念。”列夫·托爾斯泰的這句話雖簡單,含義卻深長。
享有了改革和發展之利的中國精英們,不但沒有興趣和勇氣對社會問題發聲,也不愿意承擔推動社會進步的責任。在積累巨額財富之后,他們以無法撼動現行體制、保護自己合法財產之名,紛紛移民。精英們的逃離,不僅加深了社會的分化和動蕩,也加劇了大眾對精英的不滿。回顧三十年改革歷程,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說:精英們的逃離,是他們與體制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
精英原本是一個社會最寶貴的財富,是社會進步發展的直接推動力,但是現在從教育到整個環境,都在制造著“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培養人們尋找捷徑的方法和犬儒主義思想。似乎談論理想是幼稚,關注自己才是現實,獲得認可、財富、權勢才是正途,卻不知道在一個社會,“參差多態乃是幸福之源”。我們其實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有很多追求,可以通過做出一些對世界有影響的事情來獲得自我滿足感。我們可以不那么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