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記事起,我就發現姥姥具備極強的“嘮叨屬性”。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拉著人跟她“說說話”,我從她身上學到的第一個成語也跟說話有關:自言自語。這或許也是許多人所熟悉的老年人形象。
從來就只覺得那些話“好煩”,但直至長大到已經失去姥姥時,才終于明白,那些話都是姥姥的孤獨。找話說是因為說不到話。如果將孤獨視為一種“病”,孤獨的老人便是“孤老患者”。如此,嘮叨、找人說話就極易理解了,那不過是他們為排遣孤獨而進行的“自我療愈”,一種極為簡單并且溫和的方式。
心無所依
7月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則新聞驚心出現:69歲的湖北老人林木文自殺了。他坐在堂屋中間,一邊在火盆里為自己燒紙錢,一邊喝下了半瓶農藥,因為與兒媳失和,“他怕將來死了,孩子連紙錢都不給買。這樣死,還‘體面’些”。
在武漢大學社會學系講師劉燕舞的調查中,這樣的悲劇并非個案。自2008年起,劉燕舞在11個省份的40多個村莊連續調查、研究,發現農村老人的自殺現象“已經嚴重到觸目驚心的地步”。事實上,近十多年來,中國自殺率陡降一半,可農村老人的自殺率卻大幅上升。
除了無法忍受疾病痛苦等,強烈的孤獨感是農村老人自殺的主因之一。所謂的孤獨感,既有隨著迅速的城鎮化,大量農村青壯年勞動力遷移到城鎮,老人留在農村成為“空巢”所導致的客觀孤獨,也有農村社保保障不足、子女惡意不贍養等引起的主觀孤獨。有農村老人甚至戲言,“藥兒子”“繩兒子”“水兒子”才是三個最可靠的“兒子”——它們分別代表著喝農藥、上吊、投水自盡。
隨著一個個新聞報道,孤獨的林木文們以極為慘烈的方式在這個夏天得到了大眾層面上的關注。然而,孤獨的老人并不只有此。
“失獨老人”是孤獨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國首批獨生子女的父母正在逐漸步入老齡。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卻經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之后,這些老人往往因為失去了精神支柱而陷入空虛、焦慮,“心就像玻璃一樣脆弱”,毋談安享,大部分人甚至無法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中去。
“老漂”們是孤獨的。他們隨著兒女到了更大的城市定居,免受“空巢”相思,享受天倫之樂,卻也面臨著種種困境:語言不通、文化差異、生活不習慣、社會交際網絡缺失等等。尤其當家庭中的第三代開始懂事,老人得以有更多的空閑時間時,無所適從的孤寂感會更加強烈。
……
當今中國的老齡化程度正在日漸加深,這也就意味著,可能將有更多的“孤老患者”出現。心無所依的孤獨,不會自行消失。
愛的虧欠
在心理學解釋中,孤獨是一種被疏遠、被拋棄和不被他人接納的情緒體驗。老人極易感受到這種體驗,與“老”的到來不無關系。
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人逐漸退出原有的社會職業角色,幾乎完全回歸了家庭。然而在家庭中,老人也由年輕時家庭的庇護者、承擔者轉變為依賴者。可以說,從大社會到小家庭,老人都由主角轉為配角,處在越來越邊緣、弱勢的局面中。當無事可做、行動不便、交際圈狹窄甚至喪偶、喪友等情況漸次出現,加之家庭中年輕成員的“忽略”“不關心”,老人無法得到以往的重視和尊敬,孤獨感必然會隨之而來。
而這種孤獨倘若不能被排遣,孤獨就將不再只是老人自己的“病”。
它會引發心理變異,讓老人情緒低落、焦躁甚至抑郁,嚴重時還可能會導致老年精神障礙、老年癡呆等等。在如今大部分“4-2-1”結構的家庭中,這無疑令原本就嚴峻的養老問題更加“難堪”。
再從社會角度觀察,只要稍稍注意民生類新聞就會發現,從花大價錢購買所謂的靈丹妙藥到被騙婚,老年人似乎總在成為騙局的受害者,其中又多以不與子女同住或喪偶獨身的老人為多。他們缺乏家庭關心照料、精神空虛、喜歡湊熱鬧的弱點,正中騙子下懷,因為往往只要主動噓寒問暖,打打“親情牌”,就能成功行騙。
如果以此來看,曾陷入“罵名”、引發高音喇叭對戰的廣場舞就顯得美好多了。它就好像年輕人的Party,孤獨的老人通過這種方式重新建立了社交圈,打發了無聊的空余時間,還順便鍛煉了身體。當帶著這樣的包容和理解去面對時,或許激烈的對抗就不會發生了。
電影《飛越瘋人院》里,老葛坐在草坪上給孫子講了一個關于麻雀的故事。
有那么一對父子,父親老了,和兒子坐在大樹下的一條凳子上,兒子看著報,父親問他:“那樹上是什么?”兒子說:“那是麻雀。”過了一會兒,父親又問:“樹上是什么呀?”兒子有些不耐煩了:“那是麻雀!”第三次,父親又問了。這回,兒子把報紙一扔,生氣了:“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告訴你了,那是麻雀!”父親于是對兒子說:“你三歲的時候我抱著你,也坐在這兒,你問我那樹上是什么呀?我說那是麻雀,你又問我,那樹上是什么呀?一連問了我幾十遍,每次我都高興得不得了,我都不厭其煩地回答說,那叫麻雀,會飛的小麻雀。”
故事結束時,故事中的兒子哭了。而故事外的看客也該知曉,正在快速奔向前方的年輕人對老人所虧欠的,不僅僅是耐心。正如一個又一個養老公益廣告中所表達的:再多的物質滿足,都比不上關愛與理解。精神贍養才是更被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