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長篇小說《喜福會》是華裔美國女作家譚恩美的代表作品。本文以小說中第二代華裔美國女性形象作為切入點,通過華美女性在文化身份﹑族裔身份和性別身份等方面的探索與追尋,展現第二代華美女性在特殊的文化語境中的成長歷程。同時本文借助于華美女性的成長經歷揭示《喜福會》豐富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喜福會》 華美女性 成長主題
《喜福會》是著名的華裔美國女作家譚恩美的經典之作。作為第二代華裔美國女性,譚恩美親身經歷了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民權運動和學生運動,也深受歐美女性主義第三次浪潮和黑人女性主義的影響。在《喜福會》中譚恩美著力刻畫了四位特殊的人物——第二代華裔美國女性形象(ABC女性)。小說通過極富表現力的語言和精妙的結構向讀者傳遞了作家對于華美女性的切膚的體驗、深刻的洞見和睿智的思想。筆者試通過成長主題的維度,并結合相關的后殖民理論、女性主義理論來揭示《喜福會》中ABC女性的成長歷程。
一、引言
個體成長的過程是對自我的不斷追尋,是個體自我意識覺醒,并在與外在世界的不斷交涉協商中建構,并不斷重構自我的身份認同的過程,也是個體向主體的蛻變。第二代華裔美國女性與她們的第一代移民母親有很大的不同,她們出生于美國,在美國接受教育,成家立業,因此也被稱之為ABC(American Born Chinese)女性。第二代華美女性大多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他們成長于美國的族裔時代和倡導多元文化的時代。與第一代華美女性相比,第二代華美女性的成長環境要寬松優越很多。對于移民母親們而言,第二代華裔美國女兒是她們心中的“白天鵝夢想”。可是小說一開篇“白天鵝夢想”就遭遇了阻礙:
然而待她一踏上這陌生的對之充滿憧憬之情的彼岸,移民局便強制她與它分手了。她徒勞地想用雙手留住它,卻只抓到一根羽毛,這是它唯一留下的。……
作家通過這段充滿象征意味的描述向讀者預示了第二代華美女性成長道路的曲折和艱難。華裔女性如何在兩種文化的撞擊中建立文化的認同,如何在種族主義、性別主義的社會文化語境之下克服自身的心理疾患而走向華裔女性的獨立、自主和自覺,這些都是包括譚恩美在內的第二代華美女性在成長的過程中遭遇的成長困惑和催生她們蛻變的因素。在小說中作家通過四位ABC女性在少年時期的家庭教育和成年之后的婚姻生活這兩個重要階段遇惑解惑的過程來表現她們特殊的成長與蛻變。
二、少年時期的家庭教育:文化身份的建構
作為少數族裔的一員,ABC女性一出生就注定了她們特殊的文化體驗:她們不得不游走于美國文化與中國文化之間,經歷著兩種文化的碰撞。在家庭中,她們必須接受以母親為代表的傳統中國文化和中國式家庭教育;而在家庭之外的學校和社會當中,她們又受到美國白人主流文化的洗禮。如何正確認識自身的雙重文化身份成為ABC女性在成長道路上首先面對的困惑和難題。小說通過吳精美和薇弗萊·龔的少年經歷對此作出了文學化的解讀。
母親吳素云在吳精美少年時期就開始為女兒精心策劃未來的人生,并以免費做清潔工為代價換取了精美學習鋼琴的機會。然而,精美并不能理解母親的一番苦心。她在一次演奏失敗之后開始了與母親的對抗。薇弗萊·龔從小就顯示出了在西洋棋方面的天賦,在各種比賽中屢屢獲獎。媽媽琳達對薇弗萊學棋全力支持并因此而自豪。薇弗萊不能接受母親四處炫耀女兒的做法,終于向母親“吼”出了自己內心的不滿。不論是“慈母心”還是“棋盤上的較量”都造成了精美和薇弗萊各自與母親之間激烈的沖突,并成了母女之間幾十年打不開的心結。這兩對母女矛盾傳遞出了豐富的文化信息。首先,女兒對母親的反抗展現了個體自我意識的覺醒。當素云通過各種各樣的智力測試來訓練精美而屢屢失敗之后,精美突然意識到了自我的重要性:
隨后,忽然我似乎這才發現了真正的天才的自己;鏡中的女孩,閃眨著聰明強硬的目光看著我,一個新的念頭從我心里升起:我就是我,我不愿讓她來任意改變我。我向自己起誓,我要永遠保持原來的我。
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個體成長的第一步,正是意識到了自我的獨立性,個體才開始向著主體轉化,逐步建構自我的認同。小說通過母女矛盾展現了人類成長過程中的普遍規律;同時,這兩對母女之間的矛盾也突出展現出了中美兩種文化的沖突和交鋒。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家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之下,一個家庭當中父母對于子女擁有絕對的支配權,而子女應該做的就是完全順從父母的意志。作為接受中國傳統思想文化長大的第一代移民女性,素云和琳達正是以父母對子女的完全掌控來管理家庭和女兒的。她們要女兒接受自己的意見和安排,要參與到與女兒有關的一切事情當中,與女兒合為一個整體。正如素云所說:
“世上從來只有兩種女兒,”她用中國話高聲說,“聽話的和不聽話的。在我家里,只允許聽話的女兒住進來!”
正因此,素云煞費苦心地為精美設計人生,而琳達會以薇弗萊出眾的棋藝作為自己驕傲的資本。可是,這“中國式母愛”卻遭遇了“美國女兒”的質疑和挑戰。精美和薇弗萊反感母親的家長式教育,追求西方文化中宣揚的個體獨立、自主和自由的精神,不愿受到任何人的擺布和控制。她們希望以美國式的家庭模式與母親相處:保持母女之間的平等和獨立。在這里,小說真實地反映了ABC女性成長之初在中美兩種文化夾擊中的盲目、困惑、焦慮和選擇。而關于雙重文化身份的問題是所有少數族裔都必須要面對和正視的問題。在倡導多元文化之前,美國長期實施斬草除根的同化文化政策,試圖用白人主流文化同化所有少數族裔的文化。
20世紀60年代之后美國從種族時代逐漸過渡到了族裔時代,美國政府的文化政策也從“大熔爐”走向了“沙拉碗”。然而在實際的社會文化演練中白人文化的主流地位并沒有改變,表面上自由平等的政策之下是白人主流文化對少數族裔的種族主義的、后殖民主義的文化霸權和文化操控。正如中國學者陸薇所提到的,如果說美國的種族時代是以法律、國家政策等“暴力國家機器”對少數族裔進行壓迫的話,那么族裔時代則是對少數族裔進行的語言、文化、教育等方面隱性的滲透。在強大的白人主流文化的影響之下少數族裔被洗腦,他們不自覺地以西方的二元對立認識論來看待白人文化和本民族文化,認為白人的語言、文化和習俗是文明的、進步的和優越的;而本民族的語言、文化和習俗則是野蠻的、原始的和落后的。正是將兩種文化看作一優一劣,才導致少數族裔逐漸產生了文化上的自卑心理。他們排斥本民族的文化,自覺接受白人的文化模式和社會組織形式,積極尋求“美國認同”,希望成為被主流社會接受的純粹的“美國人”。著名的亞裔美國文學評論家林英敏曾經談到自己的真實感受:“我是受鵝媽媽童謠和歐洲童話的滋養長大的,我一直渴望自己能變成一個金發碧眼的公主。”② 而譚恩美在回憶自己的年少時期時也說道:“我希望與其他人一樣,而我父母與其他人不一樣。我希望擁有金色長發和自信。”③后殖民理論家將少數族裔的這種文化心態稱之為“殖民內置”的傾向(也叫作“自我殖民化”),并指出這種民族文化上的自卑心理對于少數族裔的身份認同具有極大的危害。那么少數族裔在兩種文化之間又該如何去建構自我的文化身份呢?小說集中通過精美的成長經歷來探索答案。
精美成長的契機是母親的逝世。從少年到成年,精美都因為感到與母親難以溝通而煩惱,“……對媽,我實在了解不多”。直到母親突然離世之后精美才通過喜福會的阿姨們和父親的述說慢慢地走進母親的世界。當精美得知在過去幾十年的歲月里母親堅持通過各種途徑找尋失散在中國的一對雙胞胎女兒,她獨自背負著沉重的歷史負擔頑強地生活時,母親的執著堅韌和深沉的母愛都令精美深深動容。父母當年節衣縮食購買的鋼琴讓精美想起了年少時與母親之間的爭執,當再次彈起曾經熟悉的鋼琴曲目時她突然從樂曲中獲得了對母親的理解:
在我分別將這兩首曲子彈了多次后,忽然悟出,這兩首曲子,其實是出于同一主題的兩個變奏。
精美明白了不論是美國母親自由開放的家庭教育,還是中國母親求全責備的家庭教育都只是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上的差別,而其本質都體現了偉大的母愛。而中國母親的愛因著特殊的歷史遭遇而顯得更為厚重深沉。在母親的嚴厲苛責之中飽含著對女兒殷殷的期待和無私的奉獻。她們把女兒視作生命的延續,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心力為女兒贏取幸福的人生。以理解母親和中國式母愛為基礎,精美對中國文化由疏離走向親近,她代表母親去中國看望雙胞胎姐姐,踏上了文化尋根之旅。在機場精美與兩個姐姐深情相擁,一起呼喚著共同的媽媽。她們之間雖然遠隔天涯海角,從未謀面,但是那份骨肉親情卻自然地流露出來。這種精神上的共鳴讓精美深刻地體會到自己作為華人后裔先天就帶有中國文化的遺傳因子:
我終于看到屬于我的那一部分中國血液了。呵,這就是我的家,那融化在我血液中的基因,中國的基因,經過這么多年,終于開始沸騰昂起。
中國文化基因的“沸騰昂起”是華美女性成長的新起點,她們在經歷了人生的春夏秋冬之后從曾經的文化迷失中走向成熟。華美女性不會在中美兩種文化之間進行非此即彼的篩選,而是能夠接受兩種文化的差異和它們各自的發展和優勢,感受雙重文化背景的樂趣,在東西方文化的雙重拉力之下擷取二者的精華,積極建構屬于美籍華裔的“第三個空間”。這正是作家在積極的探索嘗試之下找尋到的華裔文化身份建構的必由之路。
三、成年之后的婚姻生活:族裔身份和女性身份的建構
從18世紀末期開始歐美女性主義者就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女性主義運動,這為女性解構父權制的權威、重構女性的性別身份開啟了大門。作為一位成長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華裔女性,譚恩美深受美國女性主義第三次浪潮的洗禮和浸潤。特別是黑人女性主義者著眼于少數族裔女性與白人中產階級婦女的差異而揭示了少數族裔女性“雙重邊緣”的社會地位,這就為少數族裔女性開辟了認識自我的新視角。在《喜福會》中譚恩美關注了第二代華美女性的私人生活領域,以華裔女性和白人男性的異族婚姻生活作為典型例證來暴露華美女性在私人領域遭受的來自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的雙重壓制。
在選擇人生伴侶時,麗娜·圣克萊爾和許露絲都更愿意結識一位白人男性伴侶,正如露絲的心聲:
我不諱言,特德最初能引起我注意的,恰恰就是那些與我的哥哥和我所認識的中國男孩子們的不同之處:他的魯莽,他的執著,他的自信與固執己見。他的消瘦的輪廓分明的臉龐和頎長的身材,他的壯實的手臂,還有,他的父母是來自紐約泰蘭城而不是中國的天津。
美國被稱之為全世界各民族的大熔爐,但是各族裔之間的社會地位并不平等。雖然20世紀后半期在民權運動的影響之下美國的少數族裔已經爭取到了部分平等的待遇和自由的生存空間,但是以歐洲裔為主的白人占據著社會的主流地位,而少數族裔則處于社會的邊緣位置。白人與有色人種之間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屏障。當特德以女朋友的身份將露絲介紹給自己的父母時立刻引起了他母親高度的警惕和抗拒。特德的母親認為露絲的亞裔身份將會影響到特德未來的事業。特德母親的態度和憂慮表現了20世紀后半期在美國社會中種族主義依舊發揮著持續有效的反動作用,白人主流社會對少數族裔充斥著偏見和歧視。因此即便ABC女性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一技之長并經濟獨立,可是少數族裔的身份讓她們不能在戀愛婚姻生活中得到主流社會充分的認同和尊重,而這恰恰造成了華美女性在族裔身份上的自卑心理而不能擺脫“白人優
越論”的“殖民內置”的傾向。
除了種族主義的歧視之外,性別主義的規限也是束縛ABC女性的又一根鎖鏈。歐美女性主義對于女性的性別身份有著深刻的剖析。法國女性主義者西蒙·德·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一語中地地指出一個人并非生下來就是女人,而是變成女人的。在女性主義者看來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之間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社會性別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文化建構。在父權制的性別主義觀念中,男女被界定為截然對立的兩性:男性是存在于公共領域的具有理性思維能力的社會公民;而女性是適合于私人領域的擅長哺育和照顧的妻子和母親。在小說中作家講述了一個“月亮娘娘”的故事。借助這個生動的故事作家表達了對社會性別建構論的贊同和對性別主義的批判。映映·圣克萊爾年幼時看了一出關于“月亮娘娘”的皮影戲。月亮娘娘在舞臺上向觀眾傾訴著她對丈夫的思念和絕望的心情:
“女人是陰,”她痛苦地說,“她注定只能冷卻自己的熱情,就像陰影一樣,沒有光彩。男人是陽,奪目耀眼,女人只有借著男人,才有光彩。”
可是,正當映映對月亮娘娘深信不疑時卻無意中識破了月亮娘娘的本來面目:
……只見她披著一頭濃黑的頭發,就著幽暗的油燈款款下了臺。然后一把扯下頭發,脫下長裙,當我準備拉住她,懇求她聽聽我的許諾時,我發現,月亮娘娘成了個男人。
月亮娘娘在這里具有深刻的含義:“她”被“男人”所代替,男性為了維護自身的主體地位而剝奪了女性自我表述的權力,他們代替女性發言并給女性貼上了客體的標簽,使女性成為了男性的附屬品。由此可見,性別主義是父權制文化對女性編造的巨大謊言,這一父權制的暴力言說在世代的文化承襲之下對女性發生了持久的影響力,造成了女性主動的消聲和失語。
正是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形成共謀,構成了連鎖壓迫機制而共同作用于華美女性,造成了她們在兩性關系中的自卑、怯懦和主動的失語。麗娜和哈羅德交往之初就以一種仰視的角度來看待哈羅德:
那些輕憐蜜愛的話語將我灌得癡迷迷的,這一次的愛情,令我完全栽進去了。我當時就很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像哈羅德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人,也會認為我是出眾的。反正,那時的我,很有點神魂顛倒,情思綿綿。
在麗娜看來能夠得到白人男子的青睞讓她自己都覺得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在結婚之后,麗娜對哈羅德的仰視依然如故:
……我至今還記得,當他向我求婚時,我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幸運,因而我也十分擔心,所有這一切原本不該讓我消受的福氣,有一天會從我身邊偷偷溜走。當我一想到我將搬去與他一起生活時,內心深處更是升起一層擔憂:他會不喜歡我的體味嗎?我對音樂和電視,有自己的品位和癖好,他會認同嗎?
露絲在婚姻當中的做法也與麗娜如出一轍,她以“王子搭救落難公主”的童話故事模式來定義她與特德的關系:
……我們是自己想象中一出悲劇的男女主角,他是搭救我的勇士,我只是個孱弱的女子。不論我陷于怎樣的困境,我的勇敢的男主角,總會排除萬難,就像童話中的王子歷經曲折去解救受難的公主一樣,將我搭救出來。我們完全沉醉在其間,情意纏綿。即使擁抱做愛之時,我也從心靈深處感到,我得到了保護,得到了依傍。
露絲在愛情當中把自己當作了被保護的對象,而特德則是她生活中的保護神和領航者,這是非常明顯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女性對自我的否定。露絲心甘情愿將家庭生活中全部的話語權都交給了特德:
好幾年過去了,總是特德來決定,我們去哪度假,他決定需添哪些家具,他決定我們暫時不要小孩,直到搬到一個擁有更高層次的鄰居的地段。起初時,我們還互相討論一番,我們明白討論的結果,總不外乎是“你看著辦吧,特德”,“你決定吧,特德”,便干脆不作討論,只由特德做主了。我從沒想過要違抗他的決定。
ABC女性不能正確地認識自身的族裔身份和性別身份,在兩性關系中忍辱負重,主動失語。但是主動隱身于男性的身后,缺失自尊、自信和自愛的女性是否就能換來幸福呢?哈羅德在生活中愈加肆意妄為而不顧麗娜的感受,而特德在事業受挫之時將矛盾轉移到了露絲身上,提出離婚。麗娜和露絲遭遇的情感危機令她們迷惘、痛苦,不知所措。而在這個時候給予她們成長的力量和勇氣的正是她們的母親。
母女關系是所有女性主義者關注的重要話題之一。女性主義者重視母系傳統,致力于恢復與母系精神上的傳承。弗吉尼亞·伍爾夫曾經明確地指出:“我們作為女性,是通過母親來回溯歷史的。”④黑人女性主義者艾麗絲·沃克在她的散文集《尋找我們母親的花園》中揭示了母性譜系對形成黑人婦女藝術創造傳統的影響,并號召當代的有色人種婦女與母系先輩的大腦和精神聯系起來。譚恩美無疑是一位重視并追尋母系精神的作家。譚恩美在《喜福會》的字里行間積極地向讀者傳遞了一個重要思想:女性的生命是一代又一代生命延續、輪回的過程。女性的成長不僅僅是個體的行為,也是女性成長歷史的見證,女性的成長過程必然地要從歷史中獲得經驗、勇氣和動力。如果艾麗絲·沃克在“母親的花園”中尋找到了黑人女性的創造力傳統,那么在《喜福會》中,作家不惜筆墨地描繪了母親們的遭遇和故事,在這座“母親的花園”中最奪目的景色就是反抗的精神。
當映映·圣克萊爾來到麗娜家時,她已經洞察了麗娜和哈羅德之間的問題,正如映映所說:“在這幢房子里,我看見許多險象,而我女兒卻對此渾然不覺。我對某些預兆,是很敏感的。”映映看到了麗娜和哈羅德的賬目單,在賬目單上哈羅德將麗娜從來不吃的冰激凌列入了合付的賬目。映映立刻發出了不滿和抗議的聲音:
“什么!這一項,你們是不能平攤付賬的!”媽神色駭然地大聲問我。……
“為什么要這樣!”
媽的嗓音中帶著抑制著的傷痛,好像這張賬目單刺痛了她。
映映通過麗娜和哈羅德的財務關系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女兒在婚姻生活中的被動地位。她故意打翻了一個放在一張結構不穩的茶幾上的花瓶,并用茶幾和花瓶的關系來告訴女兒婚姻之道:婚姻是要建立在平等與尊重的基礎之上。如果婚姻的基礎傾斜了,那么婚姻就如那個花瓶一樣“早晚要打碎的”,正如映映常常說到的“唇亡齒寒”。母親的勇敢和堅持打破了麗娜在婚姻中失聲的狀態,讓麗娜看到了被自己遺失太久的自我,拉開了她抗爭不平等婚姻的序幕。
露絲面對婚姻的破裂痛苦得無法自拔卻又無計可施,母親安梅鼓勵露絲以實際行動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她在那邊沉默了一下,說:“為什么你自己不說點什么呢?”她幾乎是以一種痛苦的語調在勸我,“為什么你不去跟你丈夫說說?……”
……
“我并不是要你挽回你的婚姻,但至少,你自己,也應該大聲說幾句什么”,她這樣對我說。
可是在婚姻中對特德俯首和順從的露絲已經習慣聽從特德的聲音,她自己的聲音早已經被特德的意志所掩蓋。直到特德暴露了他的真實目的——他要跟另外的女人再婚時,露絲才幡然醒悟。特德的絕情、母親的鼓勵在一瞬間點燃了露絲奮起抗爭的勇氣和力量,喚醒了女性獨立的自我意識和智慧。她開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決定:繼續住在原來的房子里。露絲的強硬態度讓特德始料不及:
“誰說的?”他氣勢洶洶地把手臂往胸前一抱,斜著眼盯住我,那架勢,說明他準備大大地發作一場。過去只要他一擺出這樣的架勢,我就會嚇得六神無主。
不過現在,我一點也無所謂了,既不害怕,也不生氣。……
這下,我用足全身的力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他說:“你反正不能就這樣把我從你生活中拎出去這么順手一丟。”這正是一切的關鍵所在。
我看到了我想看的后果了,特德慌亂了,他肯定沒料到,我怎么一下子如此強硬起來了。
露絲邁出了找回自己的第一步,也走向了成長的一個新的階段。露絲在夢中夢到母親為自己和她種下了一株株花卉,這正是女性個體生命的象征,而能夠滋養灌溉這些花卉的正是女性敢于抗爭的堅強、獨立和對自我的堅持和追求。正如許安梅所說:“做人,要振
作。”這是一代又一代女性在歡笑與淚水中得出的真
諦,是母親對女兒、對所有女性的期待和祝福。
四、結語
從對雙重文化身份的排斥到接受,從對少數族裔身份的自卑到正視,從對社會性別的默認到突圍,ABC女性不斷地修正著自己的人生道路,努力建構屬于ABC女性的身份認同,一步步實現著從丑小鴨向白天鵝的華麗蛻變,收獲了成長的喜悅。在小說中作家并沒有給第二代華美女性的成長畫上華麗的句號,成長只有過程而沒有終點,每一個人都不斷地在人生道路上求索。華裔女性的身份認同也在她們的成長過程中不斷地重構著。在這個過程中母系傳統給予了ABC女性強大的精神力量和慰藉,是她們前進的動力。小說的書名“喜福會”正展現了兩代華裔女性的堅強不屈、積極樂觀和對自我的不舍追求。這正是這部小說的生命,就像血液一樣流貫小說的始終,將這一股奔騰的生命的力量注入讀者的精神。正如小說第四部分開篇的小故事所說:
喔,喔,還在笑。你說你是王母娘娘轉世嗎?喔,小王母娘娘,教會你的媽,失卻的只是那份天真,但絕不是失卻希望。要永遠地微笑!
從這個角度來講,小說所要表達的內容已經超越了對第二代華美女性的剖析。它從女性歷史發展的角度給予當代女性以成長的啟示和正面的能量。而關于白天鵝的夢想則不單是一位母親對于女兒的深深母愛和殷殷期待,也是對于女性美好未來的無限向往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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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嚴 靜,文學碩士,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