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林的“神藥”

三省交界處的“鹽運之城”

在山西省西南部，晉、陜、豫三省交界，呂梁山之南、中條山以北，靜靜坐落著一座小城——運城。運城舊稱“河東”，“運城”二字得名于“鹽運之城”。這里曾是“河東鹽”的主產地，早在幾千年前，“河東鹽”就已經從這里被源源不斷地運往各地，走上百姓的餐桌。

由運城市政府沿人民南路一路向南，不足3千米，就是有“中國死海”之稱的運城鹽湖，其夏天水中鹽的濃度可達30%，人躺在上面不會下沉。這里曾經是中國鹽文化的發源地，也曾經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食鹽產地。鹽，在這里是絕對的主角，延續了幾千年的歷史，已經溶入運城人的血脈。同時，它也在不斷地變化。目前，運城鹽湖幾乎不再產鹽，而是轉而開發效益更高的芒硝。這種富含硫酸鈉的白色物質每年的產量高達200萬噸，由此延伸出一系列相關的化工產業。

每年1～2月份，是芒硝開始收獲的季節。每年的這個時候，在130多平方千米的運城鹽湖上，近2000名鏟硝工人揮汗如雨，搶收芒硝。這些硝，經過溶解、澄清、除固體雜質、蒸發、脫水等工序，最后制成成品芒硝，銷往全國各地。如今，這里已經成為我國乃至亞太地區最重要的芒硝產地之一。

胡萬林的“神醫”之路

如果不是胡萬林，可能芒硝還一直在化工戰線“默默無聞”，甚至很多人可能還不知道有芒硝這種東西。然而，歷史不容假設。20世紀90年代，新疆出現一位“神醫”，以一把芒硝治百病，其事跡被全國媒體吹噓得神乎其神。這位“神醫”就是胡萬林，“一把芒硝治百病”讓芒硝從此世人皆知。

胡萬林，1949年12月出生于四川綿陽。據其母楊素珍講，生胡萬林前，她已經連續生了5個兒女，但有4個先后夭折。到1962年，13歲的胡萬林長成了大小伙子，生有一身蠻力。然而，母親對他的評價并不好，稱他樣樣皆精，唯獨讀書不行。因此，胡萬林只讀了4年書，小學尚未畢業就輟學。

1974年，25歲的胡萬林因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但于1980年提前出獄。不久，他因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再次入獄，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223團哈木胡提監獄服刑。

在哈木胡提監獄，胡萬林的命運出現轉折，開始化身成為“神醫”，開始他的行醫之路。

哈木胡提監獄在新疆巴州和靜縣境內，距縣城10千米，與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二師223團團部為鄰。據監獄工作人員回憶，在1982年，胡萬林因犯故意殺人罪、詐騙罪被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被送進監獄服刑。1991年，胡萬林被轉至哈木胡提監獄服刑。至于一個只有小學4年級文化的農民最后怎么成了“神醫”，工作人員稱純屬偶然。

胡萬林早年學過一點兒中醫，粗通醫術。在哈木胡提監獄，因醫療條件有限，很多服刑人員得了病無法及時就醫，胡萬林就去為獄友診斷。有幾次，胡萬林還真把病人看好了，這使得他在監獄里小有名氣。得知胡萬林會看病，當時監獄領導就琢磨著讓他服務社會。剛開始，胡萬林只是被默許為獄友或獄警的家人看病。由于他看病認真、態度好，在內部贏得了一些好名聲。他早期看病不要錢，只是鼓勵病人送錦旗和牌匾。就這樣，他的名氣通過此種手段滾雪球般膨脹，直至“聲名鵲起”——他撈到了人生的第一筆資本。

隨著胡萬林“聲名鵲起”，監獄領導干脆在監獄旁邊給其建了一排小平房，讓他在里面行醫。沒多久，胡萬林小診所內的錦旗就掛得滿滿當當。最初，胡萬林行醫時還有獄警跟著，怕他跑了。后來監獄的領導看胡萬林很遵守紀律，干脆讓其自由出入監獄。至此，胡萬林由監獄轉到社會，開始廣收門徒，接待各種病人。與此同時，部分媒體記者開始撰文對胡萬林進行宣傳。1995年，郭周禮在《國際氣功報》上寫了一篇題為《一個囚徒創造的神話》的稿子以后，某新聞機構向全國發了通稿，加上當時氣功熱在全國比較流行，尚在獄中的胡萬林頓時名聲大噪，更多的患者千里迢迢而來。

1996年，因為經手治療過的患者中先后有13人死亡，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要求胡萬林立即停止非法行醫。

1997年11月，出獄后的胡萬林在陜西省長安縣太乙宮鎮開辦終南山醫院。因經其治療過的患者中有多人死亡，不久該醫院被當地政府取締。

1998年初，著名作家柯云路《發現黃帝內經》出版，胡萬林被描述成幾乎可以包治百病的“當代華佗”，胡萬林也因該書的出版被人們視為“神醫”。

1998年9月，胡萬林在商丘衛達醫院坐診，時任漯河市市長劉法民去就醫，最終致死，胡萬林逃到上海后被抓獲。

1999年1月16日，胡萬林以涉嫌非法行醫罪被商丘警方正式宣布逮捕。

2000年9月30日，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非法行醫罪判處胡萬林有期徒刑15年。

“神醫”把芒硝推到風口浪尖

如果一切終止于2000年，事件基本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然而，2013年8月，出獄后的胡萬林再涉命案，河南某大學22歲學生云旭陽在參加胡萬林的活動時，裸死于一家農家賓館中。據知情人透露，死者生前曾服用胡萬林配制的“五味湯”。波瀾再起，胡萬林再次進入公眾視野，“一把芒硝治百病”的陳年舊賬被人從箱底翻出，各大媒體緊追不舍，把胡萬林的各種劣跡事無巨細地挖掘出來。

與胡萬林一起被推到風口浪尖的，還有芒硝、中醫。很多人質疑，為什么這種“神醫”能大行其道？芒硝究竟是什么東西、能不能吃？從張悟本到馬凌悅，再到胡萬林，中醫究竟能不能治病？

這種質疑不無道理。胡萬林看病，不管輕重緩急，不管什么病，都是一把芒硝。在新疆如此，在陜西太乙宮、商丘衛達醫院還是如此。最終，數條人命枉死其手。知情者稱，云旭陽死前也曾飲用過其配制的“五味湯”，人們猜測這很可能是芒硝的“變種”。

芒硝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

芒硝為硫酸鹽類礦物芒硝族經加工精制而成的結晶體，主要成分是十水硫酸鈉（Na2SO4·10H2O）。芒硝目前最大的用途是制取化工產品元明粉（純度99%以上的無水硫酸鈉）、硫化堿及硅酸鈉等，廣泛用于化工、輕工、紡織、建材、醫藥、有色冶金、皮革等行業。根據硫酸鈉含量，不同品級的芒硝有不同的用途：

含量在99%以上的元明粉，主要用于維尼綸生產（用于調配方絲凝固劑）、印染工業（用作促染劑、緩染劑和著色保護劑）、高質洗滌劑生產等；

含量在85%～98%的產品，主要用于生產洗滌劑、平板玻璃、造紙（堿回收）、制鹽（如提取鋇鹽）等；

含量在93%～95%的產品，主要用于生產硫化堿、泡花堿、紙漿、混凝土添加劑等。在造紙工業中所消耗的硫酸鈉，7O%是用于制造牛皮紙漿。

近年來，還有些廠家用芒硝來制取硫酸鉀肥料，因芒硝來源廣泛、價格低廉、效果顯著，已在畜禽生產中作為飼料蛋白質強化劑被廣泛應用。

芒硝入藥古已有之

在我國，芒硝入藥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神農本草經》稱其“性寒味苦而咸，無毒。功能瀉下、滌熱、潤燥、軟堅化結”，將其列入玉石部“上品”。歷代醫家尤注重本品軟堅化結之效。

金匱大黃牡丹湯，桃仁瓜子芒硝襄；

腸癰初起痛拒按，苔黃脈數服之康。

這是“醫圣”張仲景《金匱要略·瘡癰腸癰浸淫病脈證并治第十八》中大黃牡丹湯的湯頭歌訣。該方以大黃12克（四兩）、牡丹皮3克（一兩）、桃仁9克（五十個）、冬瓜仁30克（半升）、芒硝9克（烊化）共起“瀉熱破瘀，散結消腫”之效，主治腸癰初起、苔黃脈數者。同是張仲景的方子，在《傷寒論》所載之大承氣湯，同樣用到了芒硝（大黃、厚樸、枳實、芒硝）。可見，早在漢代，芒硝就已經成為常用藥劑。

中藥咽喉類用藥西瓜霜，歷史悠久，最早記載于200多年前。清代名醫顧世澄將其載入《瘍醫大全》，被稱為“喉科圣藥”。傳統的采霜辦法是將西瓜切開，放入芒硝，將瓜置入大瓦缸中，在陰涼通風處儲存。數月后缸壁外有絮狀白色結晶體，這就是俗稱的西瓜霜。

現在，芒硝依然廣泛應用于臨床。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54醫院李慶云、張素峰、高華的研究稱，“芒硝具有吸濕蓄冷、抑菌抗炎、瀉下、化石溶石等藥理作用，近來，臨床上已應用于物理性降溫、治療丹毒、皮膚病、靜脈炎、乳癰、結石癥等疾病，還具有回乳的功效……”（《天津藥學》2012.02期）而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薛志祥、葛茂軍、龔航軍的研究稱，芒硝在體溫下降、白細胞計數減少，滲液減少或膿腫吸收等方面均“顯著縮短病程，使大部分病人免除了手術。提示急腹癥在常規治療同時加用芒硝外敷具有明顯的消炎、促進滲液吸收及膿腫縮小的作用，有助于消化道功能的恢復”。（《上海中醫藥大學學報》）

可見，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芒硝入藥都很常見，關鍵是怎么用、用多大量。

芒硝無毒，本不應致死

芒硝

【性味與歸經】咸、苦，寒。歸胃、大腸經。

【功能與主治】瀉下通便，潤燥軟堅，清火消腫。用于實熱積滯，腹滿脹痛，大便燥結，腸癰腫痛；外治乳癰，痔瘡腫痛。

【用法與用量】6～12克，一般不入煎劑，待湯劑煎得后，溶入湯液中服用。外用適量。

【注意】孕婦慎用；不宜與硫黃、三棱同用。

【貯藏】密閉，在30攝氏度以下保存，防風化。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10年版）

根據藥典規定，藥用芒硝中含重金屬砷，不得超過百萬分之十。由于芒硝本身無毒，只要在正常劑量范圍內使用，一般情況下不會致人死亡。祖國醫學有“淫熱于內，治以咸寒佐以苦”的治則，芒硝咸寒且苦，故為內熱實證燥結之要藥。芒硝內服后其硫酸離子不易被腸黏膜吸收，存留腸內成為高滲溶液，使腸內水分增加，引起機械刺激，促進腸蠕動。鹽類對腸黏膜也有化學刺激作用，但并不損害腸黏膜。過濃的溶液到達十二指腸時，可引起幽門痙攣，從而延遲全部藥物從胃中排空，同時可將組織中的水分吸入腸管，故服時應飲大量的水以稀釋之。服后4～6小時發生下瀉作用，排出流體糞便。

芒硝作為一種瀉下藥，服用后一般不會出現嘔吐現象。而云旭陽死亡前，曾經發生過嘔吐，而且還吃過冰棍。據此，有人推測是芒硝使用劑量過大，還有就是用的是假芒硝。嘔吐可能是芒硝用量過大導致；吃大量冰棍說明胃部有燒灼感，這可能是芒硝不合格，其鐵鹽和鋅鹽超標。誤服亞鐵鹽類可導致惡心、嘔吐、伴有胃部燒灼、肝腫大，嚴重者循環衰減導致休克、死亡；鋅中毒的表現為腹痛、嘔吐、腹瀉、消化道出血等，意外口服氧化鋅可導致腹膜炎甚至休克、死亡。

中醫關鍵在“法”而不在“藥”

本是一名小學尚未畢業的農民，卻招搖撞騙冒充“神醫”；本是一味無毒的藥，合理使用本不應致人死亡，最終卻鬧出數條人命。打著中醫的幌子壞中醫的名聲，張悟本如此，馬凌悅如此，胡萬林也是如此。

中醫治療的關鍵從來不是“藥”，而是“法”。離開了中醫理論的中藥就不能稱其為中藥，比如芒硝。如果不是針對“腑實”的熱癥，就用錯了，更何況對一個只是想要養生的健康人，哪兒找用武之地？中醫治療離不開“理、法、方、藥”4個元素，其中“理”和“法”是關鍵，也是中醫理論的偉大之處。經典的方劑都是吃透了“理、法”之后設立的，而藥物，一旦離開“理”和“法”，就成了裁縫手中的剪刀和針線，誰拿著都能縫補，但不可能做出名設計師的作品，不可能精準命中病所。而胡萬林，只相當于一個連剪刀都用不好的“蹩腳裁縫”。

信科學，別信“神醫”

13年前因非法行醫罪被判刑，13年后又因非法行醫奪人性命……這一次曝光在公眾面前的胡萬林，依舊蒙著“一把芒硝治百病”的“神醫”面紗。被吹噓為“包治百病”的“含芒硝（類）液體”，奪去的是一名22歲大學生的如花生命。悲劇事件再次提醒人們，一定要擦亮眼睛，崇尚科學、反對迷信，天下根本沒有所謂的“神醫”，治療疾病一定要到正規合法的醫療機構。

“神醫”的說法有悖科學精神。首先是世界上根本沒有“神醫”，那種吹口氣兒、灑幾滴水或摸一下頭、念幾聲咒語就能治病的情景只存在于神話故事里。古代醫家通過對生命現象的長期觀察，對醫療實踐的反復驗證，由感性到理性，由片斷到綜合，逐漸發展而形成了中醫學獨特的理論體系。而“神醫”的說法，將對攻克疾病、維護生命的過程簡化為“一方治百病”，本身就有迷信色彩在里面。在歷史上，人們尊稱扁鵲、華佗醫術神通，并不是說他們無所不能、包治百病，而是建立在對他們醫術高明、醫德高尚基礎上的崇敬和贊譽。再回過頭來分析胡萬林鼓吹的“自然運動療法”，以及其傳播的一些“動人故事”，可以看到編造的痕跡，充滿了不真實、不客觀、偽科學的忽悠，其目的是要引起外界盲目的膜拜。我們認為，公眾了解中醫、研究中醫，以中醫養生、治病的熱情值得提倡，但是切記不要盲從迷信，更不應該相信“包治百病”的“神醫”。

胡萬林之所以能夠招搖撞騙，是摸準了人們病急亂投醫的心理。人在生病時非常痛苦，在常規治療沒有療效或者療效不明顯的情況下，病急亂投醫是很常見的心態。一個人的知識不可能全面，很多人都是在某一方面具有專業知識，但是并不一定具有醫學方面的專業知識。術業有專攻，面對胡萬林之類的“神醫”，有知識的人和普通民眾都無法辨別。要改變這種局面，必須進一步優化醫學科普知識的傳播方式，不斷提高民眾的醫學和健康素養。

不迷信“神醫”，就要崇尚科學。當今社會，人們不僅希望沒病，而且要求保持最佳狀態，以適應日益加快的生活節奏，養生保健的熱情越來越高。因此，對中醫的理論和診療方法及藥理特征也予以更多的關注。胡萬林招搖撞騙的背后，是對中醫的褻瀆，中醫是受害者。我們必須理直氣壯地大力宣傳中醫，讓公眾了解真正的中醫，了解中醫最講究辨證施治，沒有哪種方法適合所有病和所有人。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擦亮雙眼，不為偽科學論調的流行推波助瀾；必須在全社會形成打擊非法行醫、反對盲從迷信的合力，真正鏟除“神醫”橫行的土壤。

請遠離那些傳說中的“神醫”，回到正規醫療機構，那里才有值得信任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