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戰血牙

超過6噸的象牙首次被中國官方銷毀。

新年伊始，南國回暖。1月6日，中國國家林業局和海關總署在廣東省東莞市舉行了一場“執法查沒象牙公開銷毀活動”。在粉碎機的轟鳴聲中，6.1噸的象牙被碾軋成了粉末。下午3點，象牙粉末被打包裝箱，貼上了封條。據現場目擊者目測，碎片之小，已不能有實際用途。這些象牙有的是泛著泥土色的整根原牙，有的是精工細雕的象牙工藝品。按照成年象每根牙長1-2米計算，保守估計，6噸象牙意味著至少有40頭大象因此遭到殘忍獵殺。

長久以來，公開銷毀走私象牙一直被視為一種姿態。被譽為“全球禁止象牙交易之父”的肯尼亞總統丹尼爾·阿拉普·莫伊因點燃了13噸肯尼亞象牙，成為了保護大象歷史上最具標志性的一次行動。近年來，包括日本、美國在內的主要象牙消費國也有類似公開銷毀的舉動，而對中國政府還是第一次。外界將其理解為，順應了國際社會向“血牙”宣戰的趨勢，也是中國政府向國際社會傳遞的一個積極信號：中國對象牙非法貿易“零容忍”。

消費大國備受壓力

眾所周知，中國已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一大非法象牙消費市場。早在2005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大象交易信息系統（ETIS）的文件顯示，過去十年間被查獲的全球大宗象牙走私案中，有一半發生在中國香港、菲律賓、新加坡、中國臺灣和越南。這些國家和地區被認為是非法象牙流往中國的重要中轉站，中國巨大的消費市場是非法象牙貿易劇增的重要因素。

自由撰稿人黃泓翔曾這樣描述他的非洲見聞。“紀念品是中國人在非洲參與象牙貿易的最廣泛類型。無論是中國企業的外派員工，還是來開小店的中國沿海移民，很多人在回國時夾帶少量的象牙制品。象牙制品在這里非常便宜，一對手鐲折合人民幣四五百元，在中國黑市，價格可高達一萬元。參與走私的上層是極少數權貴。在肯尼亞，一家中國公司的負責人對我說，‘很多象牙是通過外交渠道回去的，而不是通過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個別腐敗的政府官員，會利用乘坐的外交專機不用經過海關的便利，向國內走私象牙。這種渠道涉及人員較為高級，因而鮮有被抓獲的實際例子。不過去年6月，新華社的外文版報道，兩名前往中國的外交官與軍官，在贊比亞涉嫌攜帶價值14萬美元的27公斤象牙被捕。”

更為糟糕的是，因為黑市的存在，象牙貿易越來越多地與恐怖主義聯系在一起。來自美國方面的一項調查顯示，激進伊斯蘭組織青年黨（Shabab）曾利用象牙交易為其恐怖襲擊活動籌款，對內羅畢（肯尼亞首都）西門購物中心制造致命襲擊。這個恐怖組織會支付比其他中間商更高的價格，使自己成為一個有吸引力的買家。由于有組織的犯罪和不受控制的軍事擴散，2013年9月，聯合國政府已經將非法野生動物貿易視為外交和安全事務問題。

“把走私象牙上升到影響中部非洲和平和安全的高度，并不為過。”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IFAW）亞洲區總代表葛芮如此表態。2013年3月，她應邀參加CITES大會，非常直觀地感受到了來自國際社會的巨大壓力。“這一屆大會當真超過了我的心理承受力。坦白地說，我早預料到，中國將因為失控的象牙貿易而遭到國際社會的指責。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針對中國的批評遠遠比這更加猛烈：虎、犀牛、黑猩猩、賽加羚羊、鯊魚、龜鱉、穿山甲……只要你想得到的瀕危物種，由貿易給它們帶來的生存危機都和中國人對它們的需求利用有關。中國訪團到一個國家竟然能使市場上象牙的價格抬高。每年在內羅畢機場因走私象牙被捕的犯罪分子中有95%都是中國人。Eaten by China（中國吃掉）在環保領域早就成了比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更加出名的說法。”葛芮的心理很復雜，恨不得有個地洞鉆進去，而夾雜在羞愧和急切間的是憤慨—即使事實明顯，證據充分，面對國際社會的指責，仍有官員對應該承擔的責任百般托辭和推諉。

拯救大象

為了拯救瀕臨滅絕的非洲象，最近幾年，環保機構一直為打擊非法象牙貿易奔走呼告。

去年12月，一封由54家關注環保的機構和189位個人聯署的信被遞交到了國家林業局、全國人大環境資源委員會和全國政協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信中希望相關部門，可以通過銷毀中國政府近年來收繳的非法走私象牙，向公眾表明決心。

而早在2005年，IFAW就開始針對中國網絡野生動物貿易展開工作，并對網上在線交易平臺進行監控。該舉動獲得了中國瀕危物種進出口管理辦公室的重視，直接促成了“禁止各主要網絡運營商銷售象牙制品及其他非法野生動物制品”的條例發布。

2008年1月，IFAW還支持了相關政府機關與各大拍賣網站在杭州舉行國內首屆網絡野生動物貿易問題研討會議。標志著一套有中國特色的打擊網絡野生動物貿易的模式正式建立—由NGO提供執法情報，并發動網絡公眾積極參與舉報，由政府部門執行法規，網絡運營商展開配合執法并開展普法教育。2011年，國家林業主管部門發文，禁止將犀角、虎骨和象牙作為拍賣標的。這一舉措影響了整個拍賣市場。中國拍賣行業協會公布的2012年拍賣行業經營狀況顯示，全國文物藝術品成交額總計279.28億元，較2011年成交額下滑51.53%。

為了稽核象牙繳獲量，CITES曾聘請野生動植物貿易研究組織（T raffic）來監控全球野生動物貿易。作為世界野生動物基金（WWF ）和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 ）的附屬機構，T raffic通過CITE S、UN系統的政策平臺一直在做許多倡導工作，呼吁將野生動植物貿易上升到類似販賣人口、槍支這樣的犯罪高度來應對。Traffic還定期將ET IS監測數據提交給政府部門，并針對海關、森林公安、武警開展了部分執法能力建設的培訓。

“打擊象牙走私是一個全球貿易鏈的問題，不能只把責任歸咎于消費國。包括貿易的中轉國、原產國都應該加入到抵制非法貿易的體系中來。”TRAFFIC中國項目主任石建斌對記者強調。在他看來，中國政府近些年的舉措已經可圈可點，幾次大規模的專項執法行動，都在短期內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尤其在北京和上海能顯著感覺到走私活動的下降。這些積極的做法遠勝于一些最應該行動起來的非洲原產國。

那為何非法象牙貿易依然在中國屢禁不止呢？

致命的雙軌制

石建斌認為，這與中國的特殊國情不無關系。除了人口基數大，傳統消費觀念難以改變等因素外，中國還存在一個合法的象牙貿易市場。

1989年的前10年間，每10分鐘至少有一頭大象被殺。也就是在這一年，CITES宣布全球象牙貿易禁令，禁令從1990年開始生效。但并不是所有的國家都認同這一禁令。津巴布韋、博茨瓦納、納米比亞、贊比亞和馬拉維等國對此持有保留意見，他們認為他們國家的象群數量足夠健康，完全可以支持象牙貿易。CITES最終作出了妥協，同意了其中的三個國家可以“一次性”向日本銷售正常死亡的象牙。1999年日本花了500萬美元購回了55噸象牙。這一舉動向消費者釋放出了錯誤信號，認為象牙貿易又開禁了。很快日本和中國就都提出了要合法象牙的請求。2008年7月，CIT ES再次同意了這一決定，包括Traffic和WWF也表示了支持。2009年，中日聯合購得了超過115噸的合法象牙，其中62噸順利流入了國境。

然而，這批合法象牙卻成為了走私“洗白”的工具。為了贏得購買許可，中國設立了種類繁多的安全措施，其中一條主要規定是象牙雕刻品必須要有一張帶有照片的ID卡。而一些象牙雕刻品看上去都差不多。IFAW提供的調查還表明，象牙經銷商在出售象牙雕刻品時保留了ID卡，并把ID卡重復用于走私象牙雕刻品身上，以使其看上去合法。如果消費者不要ID卡能獲得更便宜的價格。這些ID卡還可以在二級市場上流通。耐不住高額利潤的誘惑，一些合法的象牙加工廠也卷入了非法貿易。

國內市場對所謂合法象牙貿易的包容甚至是鼓勵，給執法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就連執法人員有時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走私的。”正是這種合法與非法雙軌并存的曖昧管理政策刺激了市場預期，使中國成為犯罪團伙走私象牙的首選目的地，嚴重抵消了中國為打擊非法走私所做出的諸多努力。

IFAW一度在國內幾個大城市的地鐵、公交投放過一個“小象長牙”的戶外廣告，并據此針對受眾做了一項調查。結果有60%的人表示，如果購買象牙在任何情況下都是違法的，他們將停止購買象牙。如果政府領導人提出強烈建議，呼吁不要消費象牙，他們也會拒絕購買。“

今天，要挽救瀕危物種大象的生存，最迫切需要的就是高度的政治意愿和全面終止象牙貿易的承諾。即使是合法的貿易市場也不應該再允許存在。”葛芮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今WWF也持有相近的立場。2013年底在伯茲瓦納的一場峰會上，WWF全球總干事詹姆斯·李普強烈呼吁，法國總統弗蘭索瓦·奧朗德能與非洲國家和政府首腦一起，盡快闡明各自在打擊偷獵和非法野生動物貿易的措施。今年2月，即將在倫敦召開的一場關于野生動物貿易的世界大會也被國內外環保界給予了厚望。據悉，該峰會將由英國首相卡梅倫親自主持，中國政府亦將派出高規格的代表團。

一些批評者認為，由于CITES的軟弱，全世界已經為非法象牙貿易付出了代價。如果大象最終滅絕，那么所有人都是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