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有線電視營業廳退掉每月扣除收視費的服務,在互聯網可以解決電視收看需求的時候,有線電視信號沒有必要保留了。我的前面有一個排隊的女士,40歲左右的樣子,她是來辦理繳費業務。
如果“顧客是上帝”這個說法成立,這位女士應該在營業廳得到很好的服務,畢竟,她是來繳費的,要是大家都像我這樣,是前來終止繳費的,那么這個有線電視服務商早該倒閉了。拋卻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就當是一次平等的需求互換——我交錢,你提供內容,交易過程也應當是平靜而愉悅的,但事實并非如此。
那位女士從坐下的那一刻起,就把“謝謝”掛在了嘴邊,起初說的幾次“謝謝”,還會讓人覺得她尊重柜臺服務人員,是有修養的表現,但很快發現真相不是這樣,因為她的聲音里明顯帶著諂媚的成分,沒錯,就像許多人到政府機關辦事一樣,點頭哈腰,低三下四,生怕被辦事人員斥責,或者被無緣無故地刁難。
焦慮產生的源頭,是想到,作為一名平頭百姓是多么不容易,他們真的是被嚇大的,見到當官的會害怕,見到警察會害怕,見到衙門里的公仆們會害怕,在過去漫長的年代里,平民百姓對公務員的恐懼癥已經養成,形成刻骨銘心的記憶,作家賈平凹曾寫過,他在街上看到警察,就忍不住有想拔腳就逃的想法,雖然他什么錯都沒有犯。
恐怕沒有什么地方,比我們這里的人民,擁有一種令人倍感別扭的“制服恐懼癥”。正是為了所謂的震懾感,過去制服泛濫的年代,只要能和吃“公家飯”沾邊的,都會搞一套制服穿在身上,“遠看像干公安的,近看像干法院的,仔細一看是擇豬蛋(公豬閹割)的”,我們老家曾流行這么一句話,無情地諷刺了那些靠一身皮欺壓恐嚇老百姓的人。
那么,像提供水、電、暖、有線電視信號這些服務的工作人員,有什么可怕的?別忘了,他們身上的制服,雖然不具備公安、城管制服那樣鮮明的威懾力,但同樣是權力的化身,剛剛被查處的貪污1.2億的河北秦皇島自來水公司總經理,到某酒店浴池洗澡,問“認識我嗎”,在得到“不認識”的回答后,他說,“那就讓你認識認識”,沒幾個小時后這個浴池就被停了水,若不是平時總能停水要挾別的單位,他又如何能斂財1.2億?
停你家水,拉你家電閘,切斷你家電視信號……壟斷行業的態度就是這么牛,因為你無法選擇,正是因為無法選擇,人們不得不接受這些行業從業人員的無理、囂張,如果作為消費者,你對這些服務企業的工作人員提出讓他們覺得不爽的要求的話,那么等著吧,他們總會有辦法刁難你——起碼十年前是這樣的。這些年,人們的權利意識蘇醒,在服務達不到標準的時候,也學會了破口大罵,壟斷企業偶爾也會“忍辱負重”,但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傷害,還是給無數人留下巨大心理陰影。
就算同在底層,人們的相互傾軋也是普遍存在的,擁有哪怕一點點權力(包括服務性質的權力),都會在占有優勢的位置上,對弱勢一方進行嘲諷、欺壓,如果說當下的食品安全可以用“相互投毒”來形容,那么人與人之間缺乏普遍的尊重與善意,則是精神世界上的“相互傷害”,獨立人格在這個社會上缺乏成長空間,擁有獨立人格的人甚至會被認為性格有問題。和彌漫的暴戾氣氛一起讓人覺得心情壓抑的,是無處不在的諂媚氣息。
在國外,如果同處一個電梯,你想讓前面的人讓一下提供一個出路,合適的用語是“excuse me”,而不是“sorry”,僅僅是要求別人避讓一下閃出一點公共空間而已,沒必要說語意那么嚴重的道歉。就像在有線電視營業廳里辦業務的那位女士一樣,她可以在事情結束之后,客氣地說一聲“謝謝”,然后毫無心理負擔地離去,而不必在整個過程里誠惶誠恐,生怕被別人掐斷了信號。
不幸的是,權利啟蒙在當下的完成度并不高,有些人維護權利,還不得不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更多人是不懂權利的運用,往往顛倒了權利與義務的位置,自己的權利沒得到保障后心情郁悶,于是在有機會傾軋別人的時候,也就順手出了一口惡氣。
那天,在我辦理有線電視停止服務的時候,就說了三個字“辦停機”,服務人員也是眼皮沒抬地就辦完了,走的時候就算象征著客氣的那兩個字“謝謝”,也沒說出口,因為目睹眼前這一幕我已經足夠郁悶,實在沒了說“謝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