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越咀嚼越有滋味的原始古陸。
億萬年的滄桑,像油畫堆砌的色彩晃眼。濃縮了古地質史、古生物史、古人類史的風神骨氣,她本身就是一篇美麗的童話,散發著花香的氣息。
三萬年前,生活在鄂爾多斯大地上的人類祖先河套人,拋出了古老燦爛的“河套文化”之錨。從此,文明從一匹黑駿馬的晨嘶中拉出,從一片馬蓮花葉子上滾落。
遠遠的草原上傳來一陣又一陣凄清而蒼涼的歌聲,是誰在那里歌唱?又是誰的身影在草原深處晃動?像一場濃霧突然降臨,鄂爾多斯成為古代中原地區與北方眾多游牧民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上較量、撞擊、融合的大舞臺。
第一個打前站的是雄才偉略的漢武帝。他沿著縱貫鄂爾多斯南北的秦直道,體味著那個春天里皇宮之外所有正在拔節的嫩綠和胚芽氣息一樣細微的聲音、蟲語的事物。
司馬遷乘車踏上了草原。受了宮刑的他如擋住寒秋的楓葉一樣抵擋著紅塵的煎熬,他宛如一只不甘被世界遺忘的蟋蟀,想讓一縷燥熱的風,一團溫暖的燈光,想讓善解人意的筆為自己照明,想在墨香的韻律中,尋找一份治愈傷痛的寧靜。
為編繪江河經緯,酈道元也背著他裝滿中國地圖的行囊一路走來,風塵仆仆卻永遠斗志昂揚。當時,他還不是大腕明星、沒人跟他要電話號碼。沒人為他落落大方的表現鼓掌、為他前所未有的壯舉鼓掌。但他宛如沙塵暴中的胡楊,將夢幻,撒在了路上。
“大搖大擺,你就大路上來,我把我的歌兒就唱過來,搖三擺”,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的王昭君,在這片充滿著寧靜古樸之氣的土地上抖出新學的歌時,她就覺得有奔流不息的黃河水在胸前泛涌,有天朝和匈奴的子民們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昭君的聲音飄忽,沒有羈絆,像天空中自由走過的流云和草林中驚起的飛鳥。她雖然是中國的四大美女之一,但沒有攝像機的鏡頭對準她。唱著歌的王昭君,憂傷藏在琵琶中,她敞開心扉的歌與舞,是草原遠處的陰山,是草原之上的河流,一下子打濕了牧人的心房。
暮年的成吉思汗感到莫名的孤獨,有一種從來不曾有的恐懼。征戰中落下的傷疤折磨交織著心靈恐慌,凝成了霜。當他踏入伊金霍洛草原時,青草的清香混合著馥郁的馬蓮花濃香撲鼻而來。涼風習習,閑云漫渡?;钩鰶],雄鷹盤旋。馬蓮花似一團團藍精靈在舞動,在恣意縱情綻放。嬌艷。灼亮。是那么的飄逸秀美,是那么的風姿綽約。成吉思汗一身的疲憊,一腔秋的凄涼,一頭飽經滄桑,剎那被那密密的、郁蔥蔥的碧綠葉間綻放著一嘟嚕,一嘟嚕像藍精靈似的馬蓮花一掃而光。他心靈激蕩,喜極而泣:駕(蒙語,語氣助詞),吾魂歸之地??!魂歸之地?。∷杏X苦覓的心靈安定、寧靜的藥劑終于找到了。沉醉中,他失手將馬鞭掉在地上,并且抒情不斷:“駕!花角金鹿棲息之所,戴勝鳥兒育雛之鄉,駕!衰落王朝振興之地,白發老翁享樂之邦。”駕!駕!不斷。成吉思汗在六盤山封存了人生的詩章后,屬下沿著悲傷,沿著霜降,把他的靈柩帶往故鄉,但靈車路過鄂爾多斯的伊金霍洛草原時,車輪突然深陷地里,人架馬拉,紋絲不動。悲默而迷惘的大家想起了成吉思汗生前的吟哦,于是,鄂爾多斯草原上就多出了三個朝拜成吉思汗的碩大蒙古包,多出了500戶守靈的達爾扈特人……
我像一個汲水的少女小心地提著裙裾翻著草原的歷史。稠稠的陽光開得正艷,我看見建都立國的赫連勃勃向我走來,索辮賦詩的隋煬帝向我走來,創立西夏基業的黨項族向我走來……時光在目光間一寸寸游動。歷史如魚,一尾尾游動。我在鄂爾多斯草原上敞開了渾身的毛孔,如一只蟋蟀的膚色接近草葉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