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邱喜桂,應該是在30年前,那時,我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習作者,在《青年學習園地》等報刊上,經常能看到他和陳耿之合作的文章。作為一個20多歲的文學青年,我對邱喜桂的名字,銘記在心,耳熟能詳。
1994年,我第一個散文集子出版,時任潮安縣彩塘鎮黨委書記的邱喜桂,給予我雪中送炭的資助。那時,我從來沒有和邱喜桂見過一次面,通過一次話。在西馬路同安里23號那間破敗的陋室里,我抱著一線希望,給邱喜桂寫了一封言詞懇切的求助信,后來,滴水之恩讓我久久地感動。
邱喜桂是一個亦政亦文的領導者,亦政的那一面,使他有一種豪邁和豪爽的氣概;亦文的那一面,使他對文人的蒼涼際遇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受,有文人那種與生俱來的善良和純真。我是一個單純的文人,素昧平生的他那種善意和善舉,讓我感到了一種社會和人生的溫暖。
后來,和邱喜桂的接觸多了一點,我發現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文人。潮州前輩作家李英群出道之前,是潮安縣古巷中學的老師,邱喜桂是他教過的學生。很多學生發達了,做官了,就忘記了當年的老師,邱喜桂沒有。他逢人就介紹,李英群是我中學的老師。現在,逢人就介紹老師的人,特別是官人,已經接近絕版了。我很欣賞邱喜桂的這種為人,不忘本。文聯有一些活動、聚會,我都看到,是邱喜桂駕著一輛汽車,把李英群接來,又送回去。李老師有這樣的學生,哪怕只有一個,足矣!
2007年,文聯和《韓江》編輯部在鳳凰山舉辦筆會,邱喜桂又把李英群接到鳳凰山上地稅山莊。那天晚上,73歲的老師,和年近六旬的老學生,就住在一樓一個房間里。因為怕年老的老師早睡,習慣晚睡的邱喜桂也早早地睡了。這個挺著一個領導肚、貌似粗疏的壯漢,卻有一顆文人敏感細膩的心。敬老、尊師,這種現在差不多被人遺忘的傳統美德,還在這個寫散文的讀書人身上保留著。
在散文這個領域里,邱喜桂的歷史散文、文化散文寫得特別棒。2005年10月,著名散文家、廣東省作協副主席楊羽儀主編《2004年廣東散文精選》,就收入了邱喜桂的《夜祭五國城》。《羊城晚報》副刊的高級編輯胡區區,也不吝版面,連續幾年,大篇大篇地刊發喜桂的文章。今年,我主編《歲月風流——新中國成立60周年潮州市優秀文學作品精選》,也一下子選入了邱喜桂《夜祭五國城》、《夢城》、《神秘的賀蘭山巖畫》、《英雄氣和兒女情》、《行走在小石路上》。這部《歲月風流》,入選的都是在1949年10月1日~2009年6月30日,潮州作者在省級以上文學雜志、報紙文藝副刊、文學評論雜志上發表的優秀作品。而我選中的邱喜桂的這五篇作品,跨度從2003年至2008年,發表的園地恰恰都是大名鼎鼎的《羊城晚報》的《花地》副刊。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黨組書記廖紅球在《歲月風流》序中,就提到“……邱喜桂的散文《夜祭五國城》……都是思想性、藝術性俱佳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
現在,勤奮的邱喜桂在第一部散文集《旅影游蹤》之后,又要結集出版第二部集子《涉奇獵趣》,作為在潮州文聯管事的一個文學同道,我感到福氣。勤奮和有成就的作者愈多,潮州的文藝事業就愈繁榮,文聯的工作就愈有聲勢,這是一個樸素的道理。
《涉奇獵趣》是一部文風與《旅影游蹤》完全不同的散文集子。在《旅影游蹤》那部散文集里,我看到的是深邃的思想、遼遠的疆域、恢弘的歷史、豪邁的語言、精粹的辭采、渾厚的文氣、奔放的靈感、自如的取舍。這是一部完全中國化的散文集,中國的國土,中國的文化,中國的歷史,就連表達,也是中國的方式。在這部書里,我看到了余秋雨、夏堅勇等人歷史文化散文的影子,閱讀的那種暢快和那種遐思,時時激動著我。痛快是我閱讀的一種感覺。
《涉奇獵趣》,是一種智慧的抒寫、輕靈的抒寫、直白的抒寫、故意的抒寫、非中國式抒寫。我感到,邱喜桂是在寫一部與《旅影游蹤》相反相成的散文集,非中國的國土,非中國的文化,非中國的歷史,就連表達,也是非中國傳統的方式。
隨著對《涉奇獵趣》一篇篇文章深入地閱讀,勾起了我13歲時的一段記憶。那是1966年,大學畢業剛一年的二哥,按要求也要返校參加“文化大革命”。但是,分配到西南邊陲昆明的一撥中大、華工的潮州畢業生,并沒有到廣州去“鬧革命”,而是直接回到潮州來。于是,那一些時日,我就跟著二哥到這些人家里去串門。在中山路黃建華的家里,我看到了一種精彩的雜志《集郵》,這是一種知識性、藝術性兼具的雜志,銅版紙彩印,圖文并茂。一扇通往世界的窗口,就這樣向我打開了。我把幾十本《集郵》雜志統統借回了家里,然后如饑似渴地閱讀,梵蒂岡、圣馬力諾、盧森堡、捷克……世界上所有印制郵票的國家,都在《集郵》雜志里一一介紹,一枚枚郵票里面的歷史、地理、文化、人口、面積、風俗、物產、海洋、科技……林林總總應有盡有,引人入勝。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讀到比此時的《集郵》辦得更好的雜志。“文革”以后復刊的《集郵》,也沒有以前《集郵》的那種純粹、那種悠遠和那種味道。
細讀下來,《涉奇獵趣》,有某種“文革”前《集郵》雜志的味道。說實話,剛開始讀的時候,我有點不以為然。平淡、平白、平實,沒有奇峰突起,沒有文采斐然,沒有一波三折。比起現在動輒波瀾壯闊的宏篇巨制,千言萬語,這些文章,確實平常至極。但是,當有一條線,把所有文章這一粒粒“珍珠”串起來的時候,你馬上就感到,感覺不一樣了。這條“線”,就是全書。作者是把全書作為一篇文章來經營的!統一的體裁,統一的文風,統一的長度。作者的聰明睿智,作者的良苦用心,作者的巧妙構思,就在這不經意中,泄露出來,透露出來,顯露出來。毛主席在《矛盾論》中說“從量變到質變”,這部書,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從一篇篇獨立文章的平淡無奇,到輯成一部集子后顯現的嚴謹結構,從一篇篇文章的貌不驚人,到輯成一部書后的獨具魅力,我看到了作者的匠心和機心。不故作驚人,不嘩眾取寵,更是作者的一個境界。
自古以來,文章的題目,文章的開頭,文章的結尾,是作文的三難。這部《涉奇獵趣》,恰恰在這三個方面,做得最好。且看,書中每一篇文章的題目,都是作者提煉出來的一個亮點;每一篇文章的開頭,都馬上提及題中之意,絕不會言不由衷,拖泥帶水;每一篇文章的結尾,又都是戛然而止,擲地有聲,余音裊裊,繞梁三日。
文章有高深和淺白,藝術有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雅者要前,俗者愛后。喜桂的這部集子,是一個另類,雅人可讀,俗人也可讀。雅俗共賞,是因為她像“文革”前的《集郵》一樣,知識性和藝術性兼具;是因為,她向你打開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門。
這是一扇登堂入室的大門!
(黃國欽 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潮州市作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