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6月15日09:12:32,拍攝于科文醫院重癥監護室。
……我的作家朋友們以前經常嘲笑我嫁給了柯克船長。
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你說的這個柯克船長是2023年去世的那個威廉·夏特納,還是在翻拍的電影中扮演柯克船長的那個克里斯·派因?他應該退休了吧。難道你說的是那個新人?裘斯·貝爾?
不對,你就是柯克船長,柯克·安德森。以前別人都是這么叫你的。還記得嗎?你是登上火衛一的第一人,火星登陸小組的飛行員,了不起的柯克船長。
我不明白。記錄上顯示,我確實參與了那些任務。可我從來沒當過什么船長。
我跟你開玩笑了,安迪。大家都把你戲稱為柯克船長,所以你很討厭自己的姓。
我知道了,繼續說。
你別這樣好嗎?我總覺得自己在跟某個該死的智能數據庫談話,而不是和自己的丈夫聊天。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兒跟你談起。
求你了,佐伊。沒有你,我根本回憶不起來,繼續吧。
好吧,好吧。不過幫我個忙,能不能多用點縮略語?縮略語是你的好朋友。
我知道了。
你還記得我們什么時候認識的嗎?
我還從來沒有回顧過那段時間拍攝的影像。我們是2043年結婚的。以此推斷,我們應該在這之前就認識了吧?
沒錯,我們認識沒多久就結婚了。2042年4月17日,星期六,你在哪里?查查你的影像記錄。
影像記錄顯示,我乘坐班機,從位于美國宇航中心的航天之路公司總部飛往紐約拉瓜迪亞機場,然后在曼哈頓的大都會博物館待了一整天。那天晚上,我在舉辦星云獎宴會的皇冠假日酒店發表了大會主題演講。可那段時間的影像記錄一片空白。星云獎是為全世界的科幻小說作家設立的獎項,每年頒發一次……
我發表的《日上暗影》獲得了星云獎最佳實況讀本的提名。你在接待處找到我,說你是個科幻迷。你告訴我,第一次登陸火星時,你在自己的耳石里存儲了我發表的《偏移》系列五本全集。你還開玩笑說,你十分仰慕娜琪·馬丁內茲。我有點兒受寵若驚。畢竟你是登陸火星的六大航天英雄之一,可以說是高高在上。有些事情我只能憑空想象,可你卻做到了。你讀過我的作品,還跟我調情。天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柯克船長。其他人——我的朋友們,還有很多著名作家——想打斷我們的談話,都無功而返。那天晚上,沒人關心誰獲得了大獎,大家都在談論我們的一見鐘情。
我剛剛查了以前的資料,你最終并沒有獲得星云獎。
是的,謝謝你提醒我。
你那時候戴了頂帽子。
帽子?沒錯。那段時間,我一直戴帽子。這是一種引人注目的方法,戴帽子是我的一貫風格——這么打扮對我有好處。當時我的頭發就是一部三幕悲劇,所以我要戴各種各樣的帽子。
那天晚上你戴了一頂藍色的圓禮帽——底色是深藍,上面帶有淺藍色的緞帶。我記得帽子上的緞帶非常細。
也許吧,我也記不清了。不過你做得很好,回憶得很準確。
你再跟我說說,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
天啊,這么做不對……對不起,安迪,我不能告訴你。把手伸過來。你的手總是這么柔軟,手指總是這么靈巧。
我還記得我媽有一架老舊的鮑德溫立式鋼琴,她要我學著彈。可那時候我的手太小了。你在哭嗎?你真的在哭嗎?
我沒哭。你別開口,聽我說。我真不應該告訴你。也許正如他們所說,你身體中最好的那部分依然被困在那里;也許強化系統真的能釋放你身體的那部分,所以我才告訴你。那天參加宴會時,我們坐在不同的桌子上。宴會結束后,你又來找我,問我要不要到外面喝幾杯。我們偷偷溜出酒店,想找個獨處的地方。我們在兩個街區以外找到了一間帶酒吧的印尼餐廳,夜間才開放。那個餐廳不知是叫“肥蝦”還是“肥蟹”——反正是肥什么的。我們坐在吧臺前,用小口矮腳酒杯喝酒,互訴衷腸。那一晚確實非常美妙。作為男人,作為著名的前空軍飛行員,你還真算個好聽眾。你想知道,要出版一本書究竟有多難,我是從哪里獲得靈感的,我喜歡讀誰的作品。你居然讀過很多老前輩的古典科幻小說,比如克雷斯、勒吉恩或者巴西加盧比的作品。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告訴我,我對于太空生活的某些理解是錯誤的,然后你又大加贊賞我的作品中那些宇航員才知道的情節。到了凌晨四點左右,我們餓了。你從來沒吃過印尼菜,所以我們就合吃了一份加多加多拌雞蛋豆腐沙拉。我花了很長時間訴說自己離婚的經歷,你也很有禮貌地分析了前一段婚姻。你說你的前妻一直抱怨你在太空中待的時間太長;我也開玩笑說,我的前夫卡斯也是這么抱怨我的。我問你在外太空會不會感到害怕,你說當然害怕。到達火星以及火衛一之前,你們已經在太空中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你覺得登陸的過程比發射升空更難熬。太空旅行的過程中,你經常從噩夢中驚醒,渾身是汗。我趕緊轉移話題,說自己有時候從睡夢中醒來,滿腦子都是故事大綱或者場景,所以不得不半夜起床,把腦子里想到的東西寫下來,否則我就會失去這些靈感。你覺得十分好笑,想親眼看看我所說的這些尷尬的場面。當時我想邀請你到我房間里去,可是你必須搭乘七點二十的航班趕回埃爾帕索。其實我們本該有足夠多的時間,只可惜我和雷切爾·范德哈克住在一起。宴會前我和她十分興奮,所以答應對方:意志薄弱的時候會避開男人。當然,我也想到了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你比我大二十歲。
我比你大十九年零三個月。
然后你就有些著急了。太空英雄先生,我的意思是你在火星上的表白可真嚇了我一跳。可是我有一種感覺,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的遠遠超過了我能給你的。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我的相遇當成是一次試駕,可你似乎已經在考慮預付定金的事了。你說要取消Newsmelt新聞網的見面會,回紐約陪我三天,這讓我的內心燃起了按耐不住的火焰,可我還是很擔心。推掉頂級新聞網站的采訪?為什么?我猜也許你很快就要執行下一次任務,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沒有意識到你已經……
繼續說。
不,我不能。我就是不能——我怎么能繼續跟你說呢?你快點兒關閉強化系統。
佐伊,求你了。
聽見沒有?我和他們說好了。他們承諾,不管什么時候,我都可以要求你關閉強化系統。
2051年6月15日 09:37:18,拍攝于科文醫院重癥監護室。應患者要求,強化系統已經脫離。
安迪?看著我,安迪。看這里。很好。安迪,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與科幻小說有關,還有藍帽子。
我叫什么名字?
靠近一點。讓我看看你……哎,名字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你是娜琪·馬丁內茲?偏移星際飛船的大副?
安迪,娜琪只是個虛構的人物,是我小說里寫的人物。
你是個作家?
2051年6月17日14:47:03,拍攝于科文醫院輔助治療康復中心。
……因為那時候我昏頭昏腦,懷疑你有什么秘密瞞著我。安迪,我知道你不記得那件事了。剛結婚時,我真是太傻了,居然愛上了你。也許強化系統看不出來,不過任何看到你影像記錄的人都能看出來。正如你所說,都在影像記錄上。那時候你總是帶著攝像頭,把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拍攝下來。不過我當時并不介意你這些行為。我以為這是航天之路公司要求宇航員必須執行的某種聲譽管理方案。當然,你把后續的事寫進了自己的回憶錄。航天英雄先生和太太休假時都在干什么?為什么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寫東西?而且太太還在用手指敲鍵盤,這不是很奇怪嗎?在思維自動識別的時代,這個科幻作家居然還在猛敲鍵盤?
你并沒有出版那本書。
沒錯。
后來你也沒有出版其他書。為什么?
你應該知道,我身邊的人老是發信息給我,問我為什么沒再出版新書,仿佛不出書就是某種災難。在我年少無知的時候,我總是有故事要講,所以我就講了出來,而且講得特別好:八本實況讀本、五十部中篇小說。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必須充分利用好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自從你再次升空,去處理“文森特事件”,我就當起了全職太太,忙得不亦樂乎。
佐伊,我是最優秀的飛行員,可是我的名譽已經受損。因此對我來說,那次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要解決那樣的危機,根本沒有簡單的辦法。我和航天之路公司進行協商,權衡利弊,最終達成了解決方案。我有朋友在那條軌道上執行任務。德魯·班特里……
德魯已經死了,只不過他再也沒回地球。安迪,你也不是什么權衡利弊的人,你他媽是我丈夫。
我能看出你現在有多痛苦。
當初你也應該知道。這么說,你無論做什么事都不征求我的意見,是因為你知道……
繼續說。
我們到底在談什么?這些影像記錄到底意味著什么?其實這些影像意味著你有病。我一直在想,一萬小時未編輯的影像記錄回顧起來會有多乏味。就算等我們老了,又老又健忘……
佐伊?
那就別看了。如果你想知道我們那時候過著怎樣的生活,可以試著檢索我們參加的一些私人讀書俱樂部。那時候我們總是一起讀同一本書,然后到外面一家不錯的餐館吃飯,一起探討正在讀的那本書。我記得你選的書讓我很驚訝:《奧茲國仙境》《洛麗塔》《狼廳》《惡棍來訪》。這些書不像是空軍飛行員會選的那種書。你應該是海明威或者海因萊因式的男人。
說不定我想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已經夠讓我印象深刻了。也許你試圖給我透露一些信息,把所有與秘密的過去以及病變有關的陰謀都告訴我。
繼續說。這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發生的事?
最初在布魯克林,那是我們剛認識時我住的地方。這就是我應該懷疑你這么著急結婚的第二個原因。那時候你說過,只要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盡可能的長,你不介意我們住在哪里。你并沒有說真心話——其實你很討厭城市。然而,我大部分朋友都待在紐約,可是你的朋友都搬到火星或者太空站去了。你的父母都去世了,姐姐也消失在某個數字化牢籠中,等待奇點的出現。因此2045年春天,我母親去世之后,我們就搬到了她在貝德福德的房子里。你和出版社簽訂了協議,開始寫自傳的第二分卷。我變成了你的經紀人,看到了名人效應給你我帶來的好處。因此那段時間我們賺了一大筆錢。接下來你就出現了老年癡呆癥的早期癥狀。盡管你已經離開航天之路,可是每年你都要到科文醫院接受五六次治療。治療似乎起了作用,你說我們還能在一起很多年。雖然我母親已化為塵土,但她留下了一片蘆筍地,還長了一些山莓。那年夏天,你平生第一次打理菜園,而且打理得很不錯。你還說,和太空溶液栽培相比,你更喜歡在菜園里耕作。春天種菠菜、萵苣和蘆筍;夏天種豆莢、玉米、西葫蘆、西紅柿和甜瓜。我覺得那段時光你過得很快樂。最起碼那時候的我很快樂。
2051年6月25日16:17:53,拍攝于科文醫院輔助治療康復中心。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如此懷疑奇點的存在。
“科茲維爾強化系統”跟奇點沒有任何關系。
是的,沒錯。強化系統只是一種認知假體,一種人生體驗數據庫,一種以人工智能為媒介的記憶強化軟件,也許能幫助你所愛的人恢復意識能力……還有吧啦吧啦一大堆描述。我瀏覽過所有相關的網站,安迪。而且在雷·科茲維爾上傳該系統前,我就已經寫過這方面的文章。
雷·科茲維爾已經死了,我還活著。
活著?你確定你還活著嗎,安迪?
佐伊,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殘忍。
因為你擅自做了這么多決定,卻從來都沒跟我商量過。也許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可后來你應該很容易就能察覺到自己的病情。我有權利知道這一切。也許你一直希望航天之路公司永遠都別打電話給你,可你應該知道,電話一旦打來,你將面對什么。
佐伊,我是個宇航員。這從來就不是個秘密。
不,航天之路公司搞砸了的“宇宙射線研究”才是真正的秘密。只有找死的瘋子才會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自愿到太空里去,眼睜睜地讓自己的染色體端粒被輻射摧毀。當然,你們可以避開太陽耀斑,可那些難以計數的超高能粒子呢?從理論上說,你們可以搞出個磁屏蔽罩,或者把防輻射的“靈丹妙藥”塞到所有宇航員的嘴里,以防萬一,最好能確保登陸火星的所有宇航員都能活過四十歲。這樣一來,即使柯克船長二三十年后就一命嗚呼,航天之路面子上也不會太難看。
繼續說。
我會的。也許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并沒有查看第一次火星任務的秘密輻射評估,也許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可我一旦成了你的妻子,就應該知道實情。我把評估概要讀給你聽:“這次任務中接觸到的輻射會對所有宇航員的中樞神經系統產生長期或者短期的影響,而且影響十分明顯。盡管采取了最佳防護措施,每個人的身體承受的輻射量都達到了0.4至0.7希弗。由高能粒子構成的銀河宇宙射線,摧毀了宇航員身上近4%的細胞。腦部關鍵區域由于缺乏抵抗力,受損程度高達13%。在為期三年的任務中,宇航員短期行為、認知障礙的報告比比皆是。一份縱向研究報告指出,宇航員團隊成員患腦退化疾病的風險有了明顯的提高。更糟糕的是,宇航員身上與老年癡呆癥相關的血小板異常現象出現了加速增長的趨勢。安迪,我們來算一算。你在第一次任務中接觸到的輻射量是0.4到0.7希弗,而你去火星兩次,總輻射量在1希弗左右。因此你后來成為一名在地球上待命的宇航員。
這些情況記錄上都有。
根據環保總局的規定,地球上普通的輻射工作人員每年接觸的輻射量上限是多少?
我沒有權限直接獲取這一數據,但我可以查到。
你當然能了,記錄上都有——50毫希弗(0.05希弗)。那參與救援行動的急救人員呢?
佐伊,我……
250毫希弗(0.25希弗)。
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會有風險。
所以你就做出了權衡?我明白了,你所權衡的利與弊就是兩張去火星的船票和不知道要折多少年的壽命。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你和我結婚就是為了讓我給你留個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旦你撒手人寰,我就是你變成想要成為的那個人而付出的代價。而且你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讓我知道了這些小秘密。然而這并不是你最后一次做出權衡。因為在第七軌道的施工過程中,航天之路被自己糟糕的項目管理給絆倒了。他們并沒有為建筑工人建立足夠多的太陽耀斑庇護所。所以當文森特教授預測,即將來臨的太陽熱質子風暴所產生的X2級耀斑會把飛船上一半的人烤熟時,他們就把項目管理的爛攤子扔給了年屆花甲、早已停飛的柯克船長。他們指出,既然這位老船長大腦里剩下的記憶即將被老年癡呆癥的異常斑塊吞噬,時日已經不多,那么他也許會考慮最后一次“騎上火炬”,把緊急庇護設施空運過去,拯救他們公司的財產。或許我們的航天英雄會義無反顧,自愿執行這次該死的自殺式任務。
佐伊,那不是自殺式任務。我回來了。
你是回來了,安迪。我也在這兒。有什么用?
2051年6月30 11:02:53 拍攝于科文醫院重癥監護室
……你是不是整天忙著回顧人生?一萬小時的影像記錄消化起來恐怕沒那么容易,就算快進也不行。
影像記錄總計11 284小時,還不包括現在錄制的視頻。
我知道。有沒有找到值得標記出來的內容?
如果影像記錄與我無關,那它真是部乏味的電影。
我聽說你的前妻昨天上了Newsmelt新聞網。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已經移居到火星了。
顯然她和我一樣,都特別想上太空。我不明白自己當年為什么不知道這一點。太奇怪了,她和我絲毫沒有相似之處。
那你還記得她?
只有一些片段,不過栩栩如生。她的樣子像閃電一般,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們正在討論如何把余下的火星移民帶回地球。
也許吧,他們不得不銬上那些移民,把他們生拉硬拽進救援飛船——我知道那些人什么德行。何苦呢?很多人可能在回來的路上就死了。
太空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殺死你。我們第三次約會時,你就告訴過我。
我故意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外太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消息了。我想我們應該在火星上從頭再來。我們要做的就是捕獲一顆彗星,把它鏤空,改造成一艘移民飛船。彗星的冰殼能屏蔽外界的宇宙射線。彗星飛臨地球時,通過著陸艙把移民發射回地球,然后摧毀彗星。這樣就能同時解決輻射和水的問題。
捕獲彗星?我們該怎么做?用牽引波束?魔法套索?
趕緊讓你那些寫科幻小說的朋友想想辦法。只要夠瘋狂,工程師們一定悉聽尊便。
我會想想辦法。今天在來的路上,我遇到了張先生一家人。我以為我是你唯一的訪客。我們聊得很愉快,他們的寶寶真可愛。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安蒂。
對,他們就是這么喊的。寶寶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
克里斯汀很幸運。他們把她推到隊伍的前頭,所以她是第一個沖進庇護所的。最后三個受到了大劑量的輻射,其中一個死在了回地球的路上。
德魯·班特里。
他是他們的頭兒,他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安全了,才進了庇護所。
柯克船長,那天你和他救了很多人。影像記錄上都可以看到。
好了,佐伊。你今天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主要是道歉。
繼續說。
很抱歉,我上次說話的方式太粗暴了,而且我錯過了最近幾次探視。我不再相信自己能說出正確的話了。看到你變成這樣,我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我只是脫口而出,宣泄自己的情緒。這么做不對。
我知道。
不過有件事現在就擺在面前。等你……走了,死了,我就沒有權限接入你的強化系統了。你懂的,現在我還能到醫院來看你,看你的臉、身體、胳膊和手。可是要我面對某種化身,我做不到,太難了。最近幾周,我經常覺得你就在我身邊。這是因為我希望你回來,但我最不想談的就是你,對不起。
為什么不想?
盡管強化系統可以回顧你的影像記錄,包括你開始帶攝像頭之前的所有資料,可還是有太多的記憶丟失了。我們可以談談在一起的日子,不過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可你又在開玩笑了,這就更難了。我怎么才能分辨出在我面前傷心、歡笑或者憤怒的人究竟是你還是聰明的強化系統?安迪,我真的分辨不清。你準備什么時候說我愛你?即使你這么說了,我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又一件你需要牢記的事情?
佐伊,我真的很愛你。我現在把強化系統關了,你可以聽我親口說出“我愛你”這句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會用這具軀體、這兩瓣嘴唇親口說出來。
不,親愛的,你沒必要這樣……
2051年6月30日11:15:18,拍攝于科文醫院重癥監護室。應患者要求,強化系統已經脫離。
好了,我就在這里,而且我知道你是誰。我真的知道。你是我的妻子,著名作家娜琪·馬丁內茲。你現在要走了嗎?我不想讓你走。把手伸過來。
是,船長!
陪我一會兒,好嗎?
就一會兒。
你應該寫更多的書。你懂的,你在太空中冒險的經歷可以寫很多書。這一點很重要。你能不能……給我帶點兒零食。這里的食物太難吃了。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以前我放學回家,媽媽總會給我做抹了花生醬的香蕉片。那是我最喜歡吃的零食。娜琪,你在哭嗎?你真的在哭啊。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