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上海,教授少進課堂、學生少見教授的現狀有望得到改觀。上海市教委8月30日宣布,今年開學起,滬上8所市屬本科高校全面試點“骨干教師教學激勵計劃”,校內100%的教授、副教授都給本科生上課。明年全市范圍將有更多地方高校實施這項計劃。
據了解,教授為本科生開課事實上有規可循——教育部有關政策就明確:“高等學校要把教授、副教授為本科學生上課作為一項基本制度,教授、副教授每學年至少要為本科學生講授一門課程,連續兩年不講授本科課程的,不再聘任其擔任教授、副教授職務。”然而,自2000年高校擴招以來,滬上高校在校生人數從22萬增至64萬,增加約兩倍;而高校教師數量只從2萬增至4萬,教授、副教授也基本同比例增加,師生之比越來越小。與此同時,各校外延擴張、郊區辦學,形成“學生住讀、教師走教”局面,師生見面機會更少。
經過評審,目前已在21所市屬本科院校中確定工程大、上大、交大醫學院、中醫大為首批正式試點高校,上師大、海事、海洋、二工大為試點培育高校,先試行、先示范。
在建立激勵制度的同時,計劃還設置了剛性指標,比如將教授、副教授講授本科生課程作為強制性指標,而新入職教師在兩三年內不得主講課程,由學校為優秀主講教師配備青年教師擔任助教工作,以此提高青年教師教學水平和能力。另外,計劃還特別強調建立并完善坐班答疑制度和校內自習輔導制度,讓教師為本科生學習進行答疑,并在自習時間段提供輔導。
試點單位上海工程大校長丁曉東介紹,除出國訪學及病假的教授外,今年100%在校專職教授都將參與本科教學活動。同時,學校還實行“彈性坐班制”,即教師在工作日除按規定程序經批準的事務外,均需到校工作,以便學生在課后甚至晚上找得到老師,增加專業交流。為此,校方將教學A樓設為輔導樓,除白天外,每晚6~9時,公共課、基礎課的課程教師在輔導樓答疑,讓學生能夠在樓內找到每一門公共基礎課老師。
教授本該給本科生授課的,可事實上,在高校,卻是搞科研的吃香,而給本科生授課的教授反而很吃虧。從這個意義上說,分析教授不愿給本科生上課的深層次原因,出臺類似于上海教委的保障教授給本科生授課的制度,有一定現實需要。
吳越:揭開“教授”的面紗
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
在筆者看來,大抵有三類教授在事實上長期不給本科生上課。
第一類是教授兼行政人士或者說“行政型教授”。這類人士“公務”在身,故無暇給本科生上課。我們應當承認,教授兼行政人士因為大學或者學院的行政事務而不給本科生上課有其合理性,但是在中國之大學,“行政人員”太多,太泛了!筆者認為,大學校長、書記一級的教授們,在任職期間因為行政事務不給或者少給本科生上課有其正當性,但是學院(處級)的行政人員兼教授不給本科生上課則值得思考了。一個學院,少說也有若干個院長、副院長與書記、副書記,一個大學的“處級干部”恐怕不下幾十人(其中有不少就是教授或副教授),如果這些教授們都不給本科生上課,恐怕說不過去。
第二類是所謂有突出貢獻的教授、學術帶頭人教授,或者說“功臣型教授”。這些教授以前曾對某學科的建立和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屬于某個大學或者某個學科的“功臣”型教授。由于他們是“功臣”,可以“將功抵課”,故事實上他們基本上不給本科生上課了。筆者以為,這類教授仍然應當給本科生上一些課程,而不得長期以功臣自居。
第三類為“外向型”教授。所謂“外向型”教授,是指雖名為本校教授(含兼職教授),但是實際上把主要精力放在大學之外了,或經商開公司,或做律師業務,或者老到別的大學去講學,總之主要是“走穴”去了。故“外向型”教授有很多種(還包括兼職教授),其本事通常也不小,但主要精力不在本校。筆者以為,教授們“外向”,也不見得全部都是壞事,但是身為本校教授(無論全職或兼職),仍然應當給本科生上課。筆者在德國念書時,也遇到好多的校外兼職教授,他們有的給本科生講授選修課,有的則給學生上研討課(Seminar)。
由于以上三種教授的存在,加之現在大學嚴重擴招,故導致中國大學中本科生的大部分課堂由講師、助教和副教授們占據,有的大學生在大一、大二階段甚至很難在課堂上目睹教授的身影。
該給教授們上課立個規矩了!
奚旭初:教授給本科生授課是大材小用?
江蘇省太倉市文聯副主席
學術功底最深的教師,當然要上講臺授課。然而這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卻成了一個問題。教授不給本科生授課,似乎已是約定俗成的慣例,或者說成了“潛規則”,更甚至成了身份的象征、待遇的標志。如果有哪個教授還在講臺上給本科生授課,沒準會被視為無能之輩,是教授中的“次品”,或者干脆是“贗品”。尤耐人尋味的是,即使有哪個教授愿意,也會引起質疑,認為殺雞用了牛刀,是大材小用云云。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中,教授給本科生授課,當然會是鳳毛麟角。
教授給本科生授課,絕非大材小用。教授憑借其深邃淵博的學養引導啟發本科生,往往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效。教授作為成功者,他們的言行對正處于成長中的大學新生影響很大,他們所說的自己從人生中體味到的哪怕一句話,也許都會影響學生一輩子。教授上課占用了一些科研時間,但學生也許會從教授講課中“豁然開朗”。從這個角度看,教授的課簡直是一字千金。當然,教授不上講臺,還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學校發展要求教授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崗位上,拿出更多科研成果,這對學校、對教授個人都有益。成果愈多,學校獲得的資助越多,學校和教授的地位越高。學校要科研成果,無可非議。然而學校更須確立一個理念:培養一流的人才,就是學校最好的科研成果。風物長宜放眼量,學校不能急功近利,誤了學生也誤了學校自己。
肖余恨:教授為何不樂意給本科生上課?
南京政治學院教授
教授們為何不樂意給本科生上課?其原因不外乎有以下幾種:
一是教授太忙。有些教授,除了屁股后面跟著一串碩士生和博士生外,還有一些社會講學任務。更主要的,還是比較繁重的科研任務。內行的人都知道,給研究生們上課,課堂相對寬松一些,教授們有了一定的常識儲備之后,大可以在課堂上天馬行空,這要比給本科生們上課輕松多了。現在本科的評估任務多,很多考評都是實打實的,不太好糊弄,所以,教授們的傾向性就很明顯了。
二是錯誤的導向。現在評估教授,或者拿個什么獎項,很少有針對授課水平的。無論是政府津貼,還是教授評級等等。關鍵的,不是看你課講得好不好,而是看你有多少科研成果,有多少課題立項。即便你不講課,但只要你有所謂的科研成果,評什么都問題不大。再說,給研究生們上的課,足以完成基本的課時量了。但你課講得再好,學生再歡迎你,如果你科研成果不足,評什么都沒戲。
三是扭曲的利益取向。單就社會講學來講,人家給的錢,要比給本科生上課效益高得多,更何況除得利外,還可得名。現在各學校為了排名,很重視科研成果的獎勵,同樣的時間,花在科研上要比花在教學上效益大得多。科研成果往往是終身制的,可反復使用,能不斷增加自己的砝碼。你給本科生上課,就算學生們非常歡迎,那又能怎么樣呢?
這樣一來,誰愿意給本科生上課呢?教授們“逃離”課堂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除非改革這種導向和機制,或者像意見這樣硬性規定,將教授們“抓回”課堂。但如果前者不改革的話,就算“抓回”來了,教授們的心能否定在課堂上,還難說呢。
溫紅彥:教授不教本科生的外部原因
人民日報政治文化部副主任
大學最初的職能是培養人才。隨著社會的發展,大學由單一的教學中心變成教學科研中心,還肩負著科研成果轉化的重任。在我國,改革開放讓我們看到國內大學在科研水平上的差距,于是近些年來大學教育質量的評估體系開始向科研傾斜。
顧秉林院士認為,目前這種評估體系太注重定量指標,忽視定性指標。科研成果容易定量,如發表了多少SCI論文,爭取了多少科研經費。而教學成果很難定量,這導致大學教師對科研產生一種自發的傾向。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涂光晉教授分析說,在國外,職稱越高,講課越多,而我們正好相反。我們的教授,課可以少上或不上,但論文不能不寫,科研不能不搞,而且搞科研可以折算成課時,課時卻不能折算成科研。
同樣由于歷史的原因,大學在“教授”的界定上不太嚴格。近些年,凡持有本科以上學歷進入高校的,在人事管理上就編入教師系列。隨著人事變動,一些人的工作崗位已經與教學不相干,但照樣晉升教授副教授。顧秉林說,究竟有多少本科課程由教授來上和到底有多少教授給本科生上課,這是兩個概念。以清華為例,有72%以上的課程是由教授副教授來上的,但從教授的總人數上看,只有30%左右的教授副教授承擔著本科生的課程。這說明現行的教師隊伍管理存在著矛盾。
還有一個現實問題是不得不考慮的。本科生的課時是有限的,教授都來講本科課程,講師就連崗位津貼都拿不到了。據人民大學教務處陳處長介紹,該校目前在校本科生與在校研究生人數的比例為1.38∶1,研究生課程的工作量占全校教師工作量比重增大,而研究生課程又規定必須是副教授以上的教師才有任課資格,從而導致了一部分具有高級職稱的教師主要擔任研究生教學。許多教授反映,他們為完成研究生教學已滿負荷工作,如果再承擔本科基礎課程,不僅精力不濟,無形中還會造成與講師爭飯碗的局面。
由此看來,“教授不教”除了主觀因素外,客觀的局限和體制的缺陷也不容忽視。
傅新:教授給本科生上課不宜“一刀切”
第二軍醫大學教師
不可否認,目前確實有一些大學教授、副教授,長期不上講臺、不給本科生講課,對于學校布置的教學任務推三拖四,心思根本不在教學工作上。從這個角度看,要求教授、副教授必須給本科生上課,有著較強的現實針對性。但其可質疑之處在于,“一刀切”地規定所有教授、副教授必須這樣做,則不僅忽視了教授本身的個體差異性,也忽視了大學功能和任務的多重性。
實際上,盡管都有“教授”頭銜,但是一所大學里各個教授的水平和特長卻不一樣。與此相對應,各個教授的主要教學對象也不相同,有的以博士生、碩士生教學為主,有的以本科生甚至大專生教學為主。要求那些博士生導師、碩士生導師常給本科生上課,恐怕勉為其難。
作為高校,教學和科研是其兩項基本功能和任務。教學是高校工作的中心,而科研之于一所大學的重要性也毋庸置疑。這不僅因為大學本身就是國家科學研究的重要場所(機構),承擔著或多或少、或重或輕的科研任務,而且因為科研和教學存在著雙向互動的關系——科研搞得好,必然會促進教學質量的提高。基于這個認識,硬性規定這些教授必須上課、必須給本科生上課,并不切合實際。
所以,教授、副教授是否給本科生講課的問題不能簡單地“一刀切”。值得注意的是,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是我國高等教育的一個改革方向,各高校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擁有自己的決定權。作為國家教育主管部門,要求各高校在這個問題上“必須”怎樣做,未必是合乎時宜的,也未必能真正貫徹落實。
胡樂樂:用制度保障教授走向本科講臺
中國青年報評論員
去年年底,浙江大學姚纓英、張振躍兩位教授因長年堅持在本科生教學一線,受到全校師生的廣泛認可,每人獲得“浙江大學心平獎教金”100萬元的獎勵。浙大本科生院常務副院長陸國棟說,獲得百萬元獎勵的這兩位老師是經過學院推薦、學校層層選拔,最后由本科二年級以上學生投票選出的,旨在以此激發一線教師的工作熱情。
眾所周知,近些年來,許多高校的教授成天忙于科研、行政管理等事務,無暇拿出時間給本科生上課。教育部從2006年起,連續多年發文,強制規定教授必須要給本科生上課,否則副教授不能晉升教授,教授將取消職稱。但由于不少高校教授,特別是兼職行政職務的處于強勢地位,導致許多高校未能照此執行。因此,教授不給本科生上課的現象,整體上沒有得到太大的改觀。
雖然現今我國大學教授給本科生上課的比例不太高,但令人欣喜的是,卻有不少像浙大這樣的一流大學,在大力鼓勵教授給本科生上課——一方面,設立“教學型教授”職稱;另一方面,人事管理制度等也緊密配合改革。比如,浙大2011年“求是特聘教學崗”首批聘任的6位教授到崗,在未來4年聘期內,這些以給本科生教學為主業的教授,將享受與教育部“長江學者”及學校最高層次的“求是特聘教授”相同的待遇。學校有如此大手筆,本科教學的質量就不言而喻了。
雖然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但要在全國高校徹底改變教授不愿給本科生上課的現象,還需要諸多制度層面的系統革新。首先,教育部的規定和高校自身的規定必須嚴格執行,包括院士和校長在內,都應該以身作則,帶頭貫徹落實;其次,必須切實提高教師的工資和福利待遇,讓無論講師,還是副教授、教授,都能安心于教學;再者,在職稱評審等方面,應該改變以科研為絕對標準的現實,注重教學水平,改變“重科研,輕教學”的制度性偏差。此外,還需要確立“教學學術”的價值與地位。
總而言之,本科教學的質量既是一所大學教育質量的核心基石,也是國家高等教育質量的重要基礎。而要提高高等教育的質量,就必須想方設法真切地對本科教學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讓教授回歸到本科生的課堂。否則,國家“進一步深化本科教學改革,全面提高教學質量”的目標,就難免會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