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屆“中國藝術節(jié)”上,現代戲一路過關斬將,共有24部作品入圍,在所有參賽劇目中占到了近三分之一的比例。媒體報導:“現代戲在‘十藝節(jié)’實現了大豐收”;另有某省在數部現代戲入選后自稱“現代戲創(chuàng)作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繼之,《花兒聲聲》、《西京故事》、《百姓書記》又紛紛問鼎專業(yè)舞臺藝術的最高獎項“文華大獎”。一時間,眾聲喧嘩、熱鬧非凡,頻頻昭示著創(chuàng)作上向來薄弱的“現代戲”已經走在了“春天里”。
不可否認,自建國以來,在探索、反思中蹣跚而來的現代戲創(chuàng)作,逐漸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不同歷史階段都涌現出一批為民眾喜聞樂見、流傳廣泛的作品。這些作品或描寫婚姻、家庭、愛情;或表現社會上的新鮮事、新風貌;或對假、丑、惡現象進行嚴厲批判。不管情調是詼諧的、質樸的、嚴肅的,還是清新的、積極的、高昂的,它們都真切地把握了時代的脈搏,傳遞著與廣大民眾共通的情感,而這種情感恰恰來自劇作家對現實生活最誠摯的表達。
然而,當我們盡情地為現代戲的成就鼓與呼的時候,一批“偽人物”、“偽情感”、“偽現實”的應景之作依然充斥著舞臺,把舞臺當“秀場”。在權利意志的“親切關懷”、各種利益的“循循教導”之下,喪失直面生活、干預生活的勇氣。卻只會用高超的“化妝術”粉飾創(chuàng)作上的羸弱,用心理上的“盲視”來回避紛繁的現實處境。于是,生搬硬套、邏輯混亂的故事編排,概念化、臉譜化的人物形象,以及游離在社會現實之外的敘事模式屢見不鮮。
我們知道,在現代戲創(chuàng)作中,先進人物的先進事跡是一類相當重要的題材。在我們生活的每個時代、階段,也不可避免的有這樣一些敢于擔當、樂于奉獻、心懷社會的人物出現,他們注定并且應該成為被書寫的對象。問題不在于寫什么,而在于怎么寫。令人遺憾的是,雖然“高大全”的寫法一直為人詬病,可在“規(guī)定動作”的框架下,有些創(chuàng)作一開始就擺出一副急功近利的架勢,以近似“神話”的編織手法,規(guī)避生活的龐雜、人性的幽深。在“英雄模式”的召喚下,無視“人”作為“所有社會角色總和”的現實,以禁欲主義的價值體系,將他們從最本能的欲望與情感中抽離出來。繼而,建構一副完美的肉身和一顆無堅不摧的小心臟,以“神性”般的意志力擔負起“精神救贖”的重任。當然,剔除“人性”的鄙陋,賦予“神性”的崇高來自歷史的慣性,而歷史是不斷發(fā)展的。當一個時代的“狂熱”回歸“理性”,當生命個體存在的意義被重新詮釋,當廣大的觀眾更愿意看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時候,“英雄”走向寂寞,必然成為宿命的輪回,而現代戲創(chuàng)作又將“命”歸何處呢?
在“英雄”的熱潮還未消退的時候,作為社會單元存在的個體或群體的日常生活、情感追求、生存狀態(tài)日漸激發(fā)了劇作家的創(chuàng)作靈感。這,或許是現代戲實現自我“突圍”的策略之一。可是,當我們一次次面對“心靈雞湯”式的創(chuàng)作,一些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甚至是“狂歡化”敘事圖景的作品時,是否會意識到,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依然難離“神話”的窠臼,只不過以“痛苦、磨難、悲情”為“調味劑”,試圖拉近與“現實生活”的距離,卻缺乏菩薩般的好心腸,以悲憫的情懷真切叩問普羅大眾的命運滄桑。或許,這樣的作品可以激發(fā)人的情感、鼓舞人的意志;或在“想象共同體”下塑造人的精神世界;或讓人在戲劇的規(guī)定情境中體味一把擁抱“燦爛明天”的快感;可是,那來自生命深處最撼動人心的吶喊;來自生活周遭最痛切的叩問;來自靈魂意向中最悲憫的關懷,是否會消解在巨大的“美好”中?如果劇作家們將筆端僅僅駐留在一隅,在被限定的模式下將生活的現場進行簡單化的預設,那是否會遮蔽或過濾掉一些有著無限豐富內涵的“有意義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應當有著崇高、偉大、風清月朗;還應當有卑微、渺小、夜黑風高。
有人說,劇作家們是“戴著鐐銬起舞”。這“鐐銬”是投射在心靈上的暗影,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斯利劍”,是前方絕妙誘人的繁華美景。現代戲的創(chuàng)作過程正是一場內心訴求與現實處境之間的巨大博弈。那么,在極具“自娛自樂”精神的“節(jié)”、“賽”中,現代戲創(chuàng)作如何走出重重籓籬,走進真實的生活現場,發(fā)出“響鼓”,除了需要高度的創(chuàng)作智慧外,或許,最需要的是一個寬松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以及健康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
(作者單位:武漢市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