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仰山文革前是河北省委書記處候補書記兼省監委書記。1965年的夏天,省委通知仰山去北戴河參加“省委書記處生活會”。從北戴河回來后,像是變了一個人。原來就很瘦的他更瘦了,原來愛說愛笑的他,變得沉默寡言了。更奇怪的是,他不再去上班,整天待在家里寫東西,而且秘書一來,兩人就關在屋子里,秘書一走,他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鎖進抽屜里。
種種反常現象讓我忐忑不安??蓡柕剿?,他卻什么也不說。直到有一天,我發現鎖著的抽屜里露出一個紙角,把紙抽出來,上面幾個字躍入眼簾:唐山問題的檢查。這讓我下決心要問個明白。
“這是工作中的事情,組織上不讓說。”他拿組織紀律搪塞我。“不管是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也是幾十年的老黨員了,你還不相信我嗎?”
當時仰山沉默良久,滿頭滿臉滲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突然說道:“他們說我背著省委反省委,反林鐵,我沒有??!”說著,委屈的淚水和著汗水一起流下來。待仰山稍事平靜后,他開始把在北戴河書記處生活會上,如何以何朗明案件牽扯到林鐵為由,給他定罪的情況說了出來。
何朗明案件的經過:1964年間,中監委組成調查組,復查何朗明案件(何朗明已被定為反革命分子)。當時,由河北省抽調了四名干部參加中監委調查組,在中監委領導下獨立辦案。按照中監委的意見,這次辦案,不需要向地方黨委打招呼,并一再叮囑參加調查組的河北同志,對調查結果嚴格保密。由于調查取證等工作也離不開河北省的配合,所以,中監委的有關領導還是再三叮囑參加調查的同志們只向仰山匯報。匯報的結論是:林鐵同志有包庇何朗明之嫌。
林鐵同志是省委第一書記,因省監委是在省委領導下,仰山認為事關重大,經慎重考慮之后決定,將此情況向省委一領導人作了當面匯報。該領導指示仰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事。不久后的一天,林鐵的夫人到我家來找仰山談話時說到:我們的書記當不成了,有人想當一把手了……表達了極其不滿的情緒。仰山明白林鐵同志知道了,于是立刻將此情況匯報給省委那位領導人。那位領導人聽后“哦?”了一聲,表情十分緊張。
仰山說,可在“北戴河生活會”上,省委那位領導人否認了曾兩次向他匯報過此事的事實。
仰山說:“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以后的結果還很難預料,你要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就是砸碎我的骨頭,我也不承認反黨、反省委。但想澄清事實,恐怕不那么容易。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孩子們。在他們心中爸爸是個老革命,如今犯了錯誤,怎么說得清呢?肯定會影響到他們的,我對不起他們。”仰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事情要從1958年說起。
1958年以后,唐山地區刮“五風”,特別是“浮夸風”嚴重,出現了餓死人的現象。那時來我家的保姆說:我們家鄉的老百姓餓得連枕頭里的秕子都吃了。出來做保姆,我不要錢,只要有口飯吃就行了。
原唐山市市長馬仲華在向仰山匯報工作時,在電話里邊哭邊說:下邊的老百姓太苦了,發生了賣兒、賣女、賣老婆的事情,廣大人民群眾和干部怨氣非常大(這些事,仰山曾在黨的會議上說過)。
1959年反右傾運動中,又將許多敢于說真話、為民請命的好干部,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結果一錯再錯,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巨大損失。
1961年5月,中央工作會議決定,對幾年來受批判處分的黨員和干部,進行實事求是的甄別平反,并規定以后在不脫產干部和群眾中,不再開展反右反“左”的斗爭,也不許戴政治帽子。翌年1月,在中央擴大的工作會議(七千人大會)上,毛澤東主席在講話中作了自我批評,強調必須健全黨的民主集中制,必須在總結正、反兩個方面的經驗的基礎上,加深對社會主義建設規律的認識。同年4月,中共中央根據這次大會的精神,制定下發了關于加速進行黨員、干部甄別工作的通知,批評一些地區或部門貫徹中央指示不力,進度很慢。要求各地甄別平反工作要加強領導,加速進行。河北省由于某些領導人的抵觸情緒,甄別平反工作遲遲推不動。為此,仰山多次向中央反映了這一情況,中監委書記王從吾專門來河北了解情況,并要求河北加速甄別平反進度。在此情況下,河北省的此項工作才得以展開。
1962年4月,省委那位領導人代表省委,派張承先為組長、仰山和李子光為副組長,帶隊去唐山解決問題。中間,李雪峰、李楚離也到唐山提出過指導意見。仰山及時向省委作過匯報,他們的工作始終是在省委各級領導的指示下進行的。工作組到唐山時,華北局書記李雪峰已先期到達,正在搞調研。見面后,李就讓轉告省委那位領導來唐山時,不要急著講話,務必坐下來聽聽。以后省委那位領導也到了唐山。工作組完成了省委交給的任務,為在反右傾中被錯整了的同志們平了反。
但事后表明,唐山的甄別平反工作只是表面上完成了。實際上,唐山地區的某些領導,心存不服。尤其那些曾經整過人的人,骨子里是不滿意的。礙于當時的形勢,又不得不同意為受錯誤處理的同志平反,這就為后來仰山的蒙冤埋下了伏筆。
北戴河會議以后,仰山被剝奪了一切工作權利,只是交待問題,等候處理。同時,由省委那位領導親自主持搞“何案”的反調查。調查的結果是:林鐵沒有包庇何朗明,與中監委的結論完全相反,并向中組部及中監委多次匯報。就這樣,省委將北戴河生活會上給仰山定的罪名公布于眾。不久,仰山被派往石家莊市附近的肖家營村搞四清,還專門派了人看管,不能和家里人聯系。
同時,省委召開了省直政法系統(仰山分管政法口)處級以上干部大會,會議長達一個月,公開點名批判仰山。罪名一是:在何朗明問題上,“背著省委反省委,反林鐵”。罪名二是:在唐山問題上“背著省委反省委,反省委某一領導人”。根據之一是:唐山的張達、趙衡和趙光曾經給毛主席寫信反映省委某一領導人工作中的一些問題。仰山對此并不知情,卻硬把他說成是其后臺。為此,還特意將在甄別平反工作中持不同意見,且并不是書記處成員的唐山地區個別領導人請到會上,讓他們發泄對甄別工作的不滿。由此,將省委在唐山已糾正了的錯誤,又顛倒了過來。
1966年5月21日至7月23日,華北局在北京前門飯店召開工作會議。其中河北會議上先是對仰山、李運昌(時任交通部黨委書記)、胡開明(時任省委常委)、王力(時任副省長)及一些地、市負責人進行揭發批判。尤其對仰山以所謂確鑿的事實而羅織的罪名:“背著省委搞省委、搞林鐵”,不遺余力地進行批判。但很快,風云突變,華北局第一書記李雪峰在會上點了林鐵的名,于是林鐵被揪出來批判,仰山反林鐵的罪名魔術般地變成了林鐵的“黑干將”。
1966年8月,河北省委在保定召開省直機關十七級以上干部大會,會上,因所謂“林、裴、胡反黨集團的黑干將”、“老右派”、“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等在華北局會議上定調的諸多莫須有的罪名,仰山再次被拋出,在干部、群眾中揪斗。
一直被封殺的仰山決心不再沉默,將何朗明案件的前前后后,實事求是地公布于眾。于是,省委機關一片嘩然!這觸動了原省委主要領導的神經。
自1968年2月省革委會成立以后,對仰山的迫害升級了。
仰山在批斗大會上被踢斷了左腿,不但不給予及時正確的治療,反而被放在裝煤的筐里,由監委其他同志抬著接受批斗,造成了終身的殘疾。
5月31日,河北日報上公開點名,將仰山定為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將省監委定性為反黨集團,并解散了省監委。
1969年黨的九大后,軍宣隊、工宣隊依照黨的政策,將仰山從牛棚里放了出來。但省革委會的領導人,卻在省直干部大會上講:別人可以既往不咎,只有林(鐵)、閻(達開)、裴(仰山)、胡(開明)不行,他們是壞人。他批評軍、工宣隊是右傾,全部撤換。將仰山再次關進牛棚,并要求把批斗溫度燒到800度、1000度!要實行“群眾專政”。
五十年代初仰山因胸膜炎積水曾做過一次開胸大手術,之后專家叮囑一定不能太過勞累,不能遭受外力擊打,但在文革中,造反派專門打他手術過的左胸,造成嚴重的膿胸,不僅沒有應有的治療,每天還要堅持超負荷的體力勞動以及輪番的批斗。不久,仰山咳血了并伴有高燒,情況相當嚴重,這才不得不將他送進了省醫院。那些年我已很長時間看不到仰山了,此時他們把重病的仰山推給了我??粗莸闷ぐ牵傺僖幌ⅲ倚娜绲督g。人雖然進了醫院,但并無有效治療,還是家屬發現胸片有明顯的液面,向院方提出,這才確診是在原陳舊的病灶處變為膿胸并做了引流。醫院多次下達病危通知書。心急如焚的我向省革委提出轉院的申請??墒巧暾堥L時間拖著不批,眼看仰山就不行了。有的醫生同情仰山的遭遇,偷偷告訴我:省委那位領導每天來按摩,終于有一天,在醫院堵到了省委那位領導,我問他仰山可以轉院嗎?醫生也向他講了仰山病情危重,醫院已經沒有辦法了。那位領導只好同意放行了。1972年初春,我們離開了河北。在火車上,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仰山得救了!
我們到北京協和醫院后,省革委就派人向院方交待:此人是“敵我矛盾”。所以醫院不敢采取有效的措施。很多老同志聞訊(包括從外地專門趕過來的)前來看望。他們看到仰山時,無不難過地掉下眼淚。原中監委常委的袁任遠同志向王震同志匯報了仰山的情況后,王震同志非常難過,也前往醫院看望,他對醫院說:“這是我們陜北的模范縣委書記,歷史上我清楚,貧農出身,立場堅定,工作成績突出?!辈⒁筢t院要想盡一切辦法給予治療。隨后,他又向周總理作了匯報,總理也作了批示。此后,醫院開始采取相應的治療措施,仰山的身體狀況才日漸好轉。后來在老同志的幫助下又轉到北京結核病研究所,1973年在仰山60歲時,由辛育齡所長執刀成功地做了第二次開胸手術,在已經失去了九根肋骨的情況下又被切除了三根肋骨,病灶切除了,從此他的左胸完全塌陷了。
粉碎四人幫后,我和仰山到王震同志家去看望。王震見到康復后的仰山非常高興,并說:“你的老婆可真是個好老婆??!沒有她,你早就死了!”
仰山生于1913年,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家里祖祖輩輩都是窮人。自從參加革命后,就一心撲在革命工作上。積勞成疾,戰爭年代醫療條件差,1950年不得不切除半邊肺和九根肋骨。但這并沒有影響他的工作熱情。
1956年到河北省委后,一直主要負責省監委做紀檢工作。有人說,紀檢工作不好干。仰山認為:紀檢工作是保證黨的組織純潔、作風正派和健康發展的忠誠衛士,只要忠于黨的事業,嚴格遵照黨的政策,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就能作到定案準確公正,經得起歷史的檢驗。既能同形形色色的違紀現象和行為作堅決斗爭,又能對犯錯誤的人嚴肅謹慎、區別對待,懲前毖后、治病救人。
在反右運動中,原省委常委劉洪濤被錯誤地劃為右派。省委開大會宣布此決定時,劉洪濤當時就哭了。仰山回家后心情異常沉重,難過地落了淚。對這位大革命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同志遭受到的政治災難深感痛心。在劉洪濤精神、生活最艱難的日子里,仰山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這位蒙冤的老同志,擔心他會不會從此消沉下去,主動關心他、鼓勵他:千萬不能灰心喪志,要振作精神,并對劉說:“相信你一定能重新回到黨的懷抱中來,要有信心?!眲⒑闈x開省委機關的時候,省委宿舍大院只有仰山一人送他到大門口,對于仰山給予的關愛,劉洪濤深受感動。每當回家探親時,都要來看望仰山。
當年,一位領導干部因犯錯誤受到降級處分,多年后,他提起這件事情,還對別人說:“我的問題是裴書記處理的,但我一點也不記恨他,他是按照組織原則,同時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幫助,既鐵面無私又滿懷熱情,讓我心服口服,我一輩子對他心存感激。”
對犯錯誤的干部,特別是普通干部,仰山一直堅持批評教育從嚴,處理從寬。他常說:這些干部的工資本來就不高,降幾級工資會給他們的生活造成困難。所以每遇到此類情況,他都是慎之又慎,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能拉一拉的,絕不推出去。
文革中,仰山被造反派定為漏網老右派,理由之一就是:總是對犯錯誤的人充滿同情。
正當仰山以滿腔熱情投入工作時,災難卻離他越來越近。從1966年之后,我們全家的噩夢由此開始,被抄家十幾次,1968年省革委派人來抄我們的家,那是一次徹底的掃蕩,抄過之后,家里只剩下兩塊床板,連做飯用的刀、鍋都拿走了。至此,我們的家徹底沒有了。直到1979年河北問題得到解決,這中間度過了漫長的十三年無家可歸的日子!
由于在文革中遭受種種非人的折磨,仰山感到自己的身體更差了,所以,待情況稍有好轉,就開始了漫長的申訴之路。
1973年手術前,仰山給省革委及主要負責人寫了一封十分誠懇的信:“動手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當然希望手術能根治好疾病,就是殘廢了也還能做一點輕微的工作,以補償因病給黨造成的損失??墒?,萬一發生意外,就可能去見馬克思了,對此我并不害怕。唯一的顧慮,是組織上對我的問題,尚無明確的結論,如果發生了意外,家屬和孩子們就無法弄清我的事。為了避免給孩子們遺留麻煩,我希望能在我活著的時候,看到結論。我相信群眾,相信黨,會做出正確結論的。”
但問題一拖再拖未能解決。仰山只好再次給主要負責人寫信:“我曾給你和書記處寫過多次檢查、病情匯報以及要求解決問題的信,但一直未見到片紙只言的回答……自從1965年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十年了……在這十年中間,什么問題都能夠搞清了。”同樣沒有收到任何答復。
1975年鄧小平同志恢復工作后,仰山給小平同志寫信,反映他的情況。仰山在信中申明,他被革職審查十余年,多次向河北省委及主要負責人寫信要求盡快解決問題,然而寫信不回,去人不見,年復一年,一拖就是十年!
仰山在信中寫道:“是我的問題太復雜嗎?不是。我的歷史清楚易查,各歷史時期的老同志大都健在,檔案材料齊備,完全不難搞清;是我不認識錯誤嗎?也不是。我對自己在工作中的錯誤進行過多次檢查、匯報,并不止一次向省委征求意見,但從未得到回音;是我的問題在省委掛不上號嗎?更不是。原省委書記處中我一直是被打擊的重點對象。是我不等待嗎?時光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由于四人幫的干擾破壞,小平同志再次被打倒。仰山的信被轉到河北省委,結果是泥牛入海。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以后,仰山又給省委主要負責人寫信:“在目前一片大好形勢下,我再一次給你寫信,并通過你向省委表示我的心情和要求:迫切要求盡快解決我的問題,以便在晚年再為黨做些工作,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急切等候回音。”結果仍然沒有下文。
1977年3月,仰山又給華國鋒主席寫了報告。此報告很快就批給了河北省委,而且中央催辦要落實的結果。直到1977年11月4日,河北省委終于派人給仰山送來了1976年3月30日(時隔580天后)所做的《關于裴仰山同志幾個問題的審查結論》,此結論仍是犯走資派錯誤。
1978年1月,仰山又給中組部部長胡耀邦同志寫信:“我耐心等待了十二年之多,而且華主席、鄧副總理都做過批示。黨的十一大召開以后,仍然不給我一個正確的結論,迫使我感到河北省委少數人不想、也不可能認真解決我的問題,特懇請中央組織部直接給予解決。”
中組部對仰山的申訴極為重視,在了解了仰山無家可歸的現狀之后,將他安排到中組部招待所,并在生活等方面給予了極大的關照,讓我們重新感到久違了的黨組織的溫暖。
從1972年到1978年近七年間,仰山共給河北省委及主要負責人寫過十余次申訴請求,希望落實政策,改善醫療條件,解決子女的上學問題,但都一直未能如愿。無奈,只能向黨中央反映情況,周總理、鄧小平、華國鋒、胡耀邦、王震等領導同志都及時地向河北省委及有關部門下達過明確的指示和要求。
粉碎四人幫以后,1978年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過后,河北廣大干部群眾對河北工作的轉機抱有過很大希望。但是由于省委某些領導遲遲不覺悟,不檢討,改正錯誤不力,致使他們的希望變成了失望。
仰山堅信自己的清白,以堅定的信心,摧不垮的意志,在等待中,做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爭取。
仰山的黎明曙光是從1979年開始的。
1979年3月16日至20日,中央在北京召開了河北匯報會,出席會議的有李先念、余秋里、王任重、胡耀邦、宋任窮等部分中央領導同志。
在1979年3月20日的會議上,河北省和中央機關參加會議的同志全部到會。李先念、胡耀邦、宋任窮同志出席會議并作了插話。曾任河北省委書記處書記,時任國家科委副主任的張承先同志在發言中專門談到仰山的問題,他說:“裴仰山同志原是河北省委候補書記兼省監委書記。這個同志作風是正派的,過去省委一直認為不錯。1965年中監委調查何朗明案件。何朗明抗日戰爭中投敵,此人作風很不正,拉拉扯扯,吹吹拍拍,劉秀峰同志把他搞到建筑工程部當副部長。當時有人揭發他的問題,牽連到林鐵同志的夫人弓彤軒,因而觸動了林鐵同志,由何朗明事件又聯系到1962年處理唐山問題,說他背著省委搞林鐵、背著省委搞省委。查何朗明、弓彤軒的問題,當時是由中監委負責組織的,只是讓省監委派人參加了調查組。說裴仰山‘背著省委搞林鐵’根本不是事實。唐山是早已解決了的問題,張達三人給中央上書告××同志與裴仰山無關。張達給中央寫信,這是黨章規定的黨員權利。因此而大批裴仰山是錯誤的。在這個問題上林鐵同志負有主要責任,××同志也有責任,省委讓我主持批裴,我也是欠了賬的。到1966年,華北局前門飯店會議批林鐵同志時,又說裴仰山同志是林鐵的‘黑干將’,說裴仰山在何朗明案件上包庇了林鐵。這樣隨意今天把白的說成黑的,明天把黑的又說成白的,完全違背了黨的實事求是的原則。我們黨內切忌這種不講原則的實用主義做法。在文革中又在監委搞了個‘裴、張反黨陰謀集團’,使裴仰山同志受了不白之冤?!?/p>
聽了張承先的發言,仰山異常激動。這是自1965年8月被突然襲擊以來,十四年第一次聽到原省委書記處成員講了公道話。
仰山積壓在心里十幾年的話終于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由何朗明問題到唐山問題,最后,仰山當著中央領導同志的面,向省委那位領導提了一個問題:“河北省委兩條路線斗爭是怎么形成的?”省委那位領導漲紅了臉說:“是我人為劃分的。”聽到此話后,仰山表示今后不會再提此事。王任重同志則指著那位省委領導說:“你總是改不了你的那一套?!?/p>
在和胡耀邦、宋任窮等中央領導同志多次談話后,為了顧全大局,仰山同意了中央的決定,回河北出任省委書記兼省紀委第一書記。知道了仰山要回河北工作,我們全家都反對,因為在河北這十幾年的遭遇是不堪回首的歲月,令我們想起都會不寒而栗!如果說當年從河北省離開是死里逃生的話,再次回河北則是兇多吉少了。正源于此,我們全家才一致反對。但仰山說:“我是個老黨員,在工作需要的時候,個人生命和黨的事業哪個輕、哪個重?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黨對我的關懷和信任!”
1980年7月13日,河北省委印發了為仰山平反的決定。恢復名譽,推倒一切污蔑不實之詞……
8月11日河北省委又下發了《關于為原省委監察委員會負責同志所謂背著省委搞省委以及反黨集團問題平反的決定》。指出:經復查,省委認為:調查何朗明案件是中央監委主持進行的,根本不存在裴仰山同志借此背著省委搞省委、搞林鐵的問題;所謂唐山事件,是裴仰山同志受省委指派,按照華北局和省委領導同志的指示,去解決唐山地區的問題,根本不存在借此反對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的總路線,更不是什么企圖奪左派的權;1962年的甄別平反,省監委在省委的領導下,嚴格按照中央的指示,做了大量的工作,解決了一大批1959年反右傾斗爭中的錯案,這是正確的,根本不是對幾年的政治運動采取完全否定的態度;所謂反黨集團是根本不存在的,純屬污蔑不實之詞。省委本著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原則,推倒一切污蔑不實之詞,予以平反,恢復名譽,消除影響。歷史終于還了仰山政治上的清白,壓在我們全家人心頭的巨石,終于被推倒了,雖然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仰山十五年的蒙冤,被河北廣大干部群眾稱為河北省第一大冤案。
仰山回到河北后,拖著病弱的身軀,夜以繼日,廢寢忘食,漸漸地他感到身體的問題越來越大,此時癌癥在無情地吞噬著他的生命,為了撥亂反正的具體工作,他在與生命搶時間,1982年5月他不得不再次住進了醫院。
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日子里,他關心的仍然是工作,他囑咐我和孩子們說:“如果高揚書記來了,我在睡覺的話,你們一定要把我叫醒,我要和他談一談。”(此時中央為解決河北問題,調高揚到河北省任第一書記)。
仰山于1982年6月29日走完了他艱難的一生,也是他無怨無悔的一生。
(責任編輯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