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與殘疾兒共生的主題是大江文學重要的題材之一,尤其在殘疾兒出生后到一九八三年《新人呵,醒來吧》為止的二十年間,大江筆耕不輟,在文學中探索能突破父子共生過程中遇到的種種瓶頸與障礙的方法。短篇集《傾聽雨樹的女人們》收錄的《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中,更是以自己的經(jīng)歷為原型,描寫了不惑之年的父親為了超越與殘疾兒共生過程中遭遇的危機而經(jīng)歷的“過程禮儀”。其中,“雨樹”的隱喻發(fā)揮了很關鍵的作用。
【關鍵詞】雨樹;隱喻;共生;死亡;過程禮儀
一、序言
曾于一九六七至六九年連續(xù)發(fā)表了《請為我們指明在瘋狂中生存下去的道路》中收錄的六個短篇小說之后,七十年代的大江健三郎主要以長篇小說活躍于文壇,陸續(xù)發(fā)表了《洪水涌上我的靈魂》、《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同時代的游戲》等長篇。期間的七六年三月至七月,大江曾于墨西哥一所國立大學任客座研究員,講授日本戰(zhàn)后思想史。翌年十月,大江還去參加了夏威夷大學主辦的“文化上的東西合璧”研討會,并在夏威夷居住了兩周。進入八十年代后大江又以短篇小說家的身份復活了,基于上述兩次海外生活經(jīng)驗,他又于一九八〇年至八二年間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五個短篇小說,并以《傾聽雨樹的女人們》為書名于一九八二年由新潮社結集出版,翌年即獲第三十四屆讀賣文學獎。作品中收錄的短篇小說,無一例外在發(fā)表當時即引起強烈反響,受到極高的評價。特別是當五個短篇小說結集出版之后,更是受到讀者和評論家的一致追捧。
中村泰行在《“雨樹”與核狀況――論大江健三郎的〈傾聽雨樹的女人們〉》(《文化評論》一九八二·十二)中,在重點論述“雨樹”隱喻的基礎上,結合當下的核危機狀況,中村運用柳田國男的民俗學理論進行了剖析,并指出,“大江的‘雨樹’這一隱喻里,包含有環(huán)繞四國峽谷村莊中森林的意象和古代矗立在鄉(xiāng)村中心的樹木的意象,這與大江自身的‘人生經(jīng)歷’密切相關,同時也是立足于日本風土文化的宇宙空間的模型”。
在系列短篇發(fā)表的過程中,大江與安岡章太郎進行了名為《超越作家生存危機的方法》(《文學界》一九八二·二)的對談。對談中,大江對自己當時的心境進行了訴說,“我總覺得對于小說家來說,四十歲到四十五歲是一個人生的坎兒,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或生或死。(中略)最近我在睡前總是要讀一讀作家的評傳,特別是那些在四十歲左右因酒精中毒而死去的,亦或活下來的作家的傳記。這其中之一,便是英國作家馬爾科姆·洛瑞的評傳。”
可見,若想解讀《傾聽雨樹的女人們》系列短篇小說集,除了應與中村泰行指出的“當下的核狀況”聯(lián)系起來外,作者大江的年齡,氣力及個人私生活也是不容忽視的一面。同時,作家大江在意識到自己年齡漸長的情況下,也在進行著如何繼續(xù)與殘疾兒共生的嘗試,這一嘗試在第三篇《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二、試析“雨樹”的隱喻
隱喻向來是大江文學最基本的方法之一,在《傾聽雨樹的女人們》中更是將隱喻的方法運用到了極致,隱喻的手法也臻于成熟,愈見清晰。而且在這部連載作品中,隱喻已不僅僅是大江文學的一種表現(xiàn)手法,甚至演化為了一種人生態(tài)度的主題。
第一篇《聰明的雨樹》中介紹了主人公“我”與“雨樹”邂逅的經(jīng)過。“我”去參加夏威夷大學主辦的“文化上的東西合璧”研討會時,受到了來自精神病民間診療機構所組織的聚會的邀請。在聚會上,經(jīng)由德裔美國女性阿伽但的介紹,我初次邂逅了“雨樹”。
我緊緊盯著眼前充滿水氣的黑暗。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無邊的黑暗大半來自院落中的一棵大樹,從層層重疊蔓延開來的呈放射性的樹冠反射過來的光亮,使得黑暗底部微微泛出一絲光芒。從遠處看,這黑色的屏障般的龐然大物依稀泛著青灰色的光澤。根莖發(fā)達的這棵幾百年老樹,赫然矗立在黑暗中,遮蔽了天空和斜下方的海域1。
當時“我”并沒有看清楚“雨樹”的全貌,只是感覺到了樹木整體的存在。阿伽但稱這棵樹為“雨樹”,是因為這棵大樹上長滿了手指頭大小的葉子,它的葉子可以積累水滴。每到夜幕降臨或陰天下雨,樹葉便自動卷合在一起形成筒狀,樹葉筒內蓄滿水;而在第二天清晨天亮之時,或天晴朗起來,樹葉又自動張開,包裹在葉中的水便灑落下來,就像下了一場雨。矗立在精神病診療設施內的這棵“雨樹”覆蓋了整個建筑。在其碩大的葉叢中各位精神病患者的房間就像小鳥的窩巢般被包裹在里面。亦即,在這一短篇中,作為隱喻的“雨樹”,暗含為現(xiàn)代世界中“受傷的靈魂”提供“藏身之地”,并慰藉其靈魂之意。
之后的各短篇中通過反復的手法,“雨樹”顯示了多重的隱喻。第二篇《傾聽雨樹的女人們》中,雖最終亦未能對“雨樹”的全貌進行確認,但是當聽到音樂家T以“雨樹”為主題的演奏曲時,“我”又一次看到了矗立在黑暗的宇宙中的“雨樹”。該短篇中,“我”看到的是幻覺的樹木,盡管如此,正因為是幻覺,“我”才確信“雨樹”是宇宙的“隱喻”。也正是“雨樹”的這一隱喻,才慰藉了不幸的友人高安的妻子佩妮及因生育殘疾兒而苦惱的“我”的妻子,并給予他們以鼓舞。
在第三篇《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中,“雨樹”的意象發(fā)生了變化,成為慰藉主人公“我”靈魂的隱喻。“我”是一個中年作家,漸次意識到自己年齡的增長和人生的老去并開始感到力不從心,同時與身患殘疾的長子的共生也遭遇到了瓶頸。為了回避生活中的危機,“我”在墨西哥一所大學做了半年客座教授。在歸國歡送會上,同事們贈送了我一幅墨西哥Huichol印第安人的紡紗畫。看到畫作的內容為一棵“連接天與地的宇宙樹”時,“我”想起了“雨樹”并作了如下思考。
在我覺得實在難以繼續(xù)活下去的時候,最終會選擇縊死于這棵大樹的根部,死后以原子的形式還原于宇宙,這棵大樹可以發(fā)揮這樣的作用。(中略)這層層疊疊的茂密叢葉,不正是平靜地自縊而去的理想環(huán)境嗎?再加之,倘若再能遇上如這幅紡紗畫般的人生向導的話,即便是當下已經(jīng)走投無路只得一死,也算是很幸福的事情吧……2
“我”明知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獲得這樣的“幸福”,但是通過想象的力量來塑造這種“幸福”,使得“死的恐怖相對化”了,同時“我”也汲取了生的勇氣,可以積極地繼續(xù)生活下去了。
綜上所述,“雨樹”的隱喻在不斷發(fā)展變化,并呈現(xiàn)出“宇宙之樹”“生命之樹”、世界模型乃至宇宙模型等意象。本文擬以《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為中心,來闡明主人公“我”深陷與殘疾兒共生的危機最終得以超越這一危機的過程中,“雨樹”所發(fā)揮的作用。
三、與殘疾兒共生的危機
從文化人類學者Y先生處獲悉,“我”曾經(jīng)做過客座教授的墨西哥那所大學的同事卡洛斯病情危篤,聯(lián)系到自己當下的生活,“我”突然從這一消息中感到一種不祥之感,過去在墨西哥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再一次浮上我的心頭。
我之所以接受在墨西哥的國立大學做客座教授,每周講授日本文學這一任務,基于下述兩個理由。一方面,“在那前一年,多年來一直給予我支持與鼓勵的W先生亡故了”,“我”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撐;另一方面是個人的理由,“那年年初,智力發(fā)育障礙的兒子與我的依存關系發(fā)生了微妙而明顯的變化”,“他不再如先前般依賴我(實則我也一直在依賴他),他開始開辟自己新的方向了”,這樣一來,“我”與兒子之間的共生關系就出現(xiàn)了扭曲,“打我二十八歲兒子出生以來,他就成為把我與家庭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我的根,但是到我四十出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個根是那么地不牢固”。上述兩個“自我喪失”的現(xiàn)實,迫使“我”作出去墨西哥城執(zhí)教的選擇。四十歲的“我”意識到自我存在的“根”發(fā)生松動并為此而深深不安,這個時候前往處于邊緣地帶的墨西哥生活可以看作是一種從現(xiàn)實中逃遁的行為。
與“我”的心境相吻合的是,在墨西哥的生活完全處于雙重隔絕的狀態(tài)。這里不僅遠離了日本東京的生活環(huán)境,“我”又獨自住在了一個與當?shù)氐哪鞲缛烁艚^開來的單身公寓。同時在語言方面,除英語外不會其他外語的我在當?shù)氐奈靼嘌勒Z圈內也處于完全隔絕的狀態(tài)。每周除了要在大學做一次講座外,其余的六天時間我都在自己的公寓里閉門不出,即使外出我的行動范圍也僅限于墨西哥城市的邊緣地帶,我對自己進行了嚴格限制。可見,不論從時空還是語言方面,我都遠離了東京退隱到了一個異域文化空間,人生也因此陷入一種倒退的危機狀態(tài)。
結果,當“我”接到妻子從東京打來的電話(兒子已經(jīng)進入了青春期,且父親又長期不在家他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以至引起了癲癇發(fā)作,眼睛也看不見了)后竟然不知所措,整整四天躺在床上閉門未出,以吃芒果來延命。
“我”之所以作出這樣的反應,一方面是發(fā)現(xiàn)兒子還需要“我”這一事實后,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與此同時,也因為我與兒子的相互依存關系更加明朗化了,作為父親的“我”,聽到兒子進入“青春期”這句話時陷入了極度的憂郁狀態(tài)。“兒子進入了青春期,本來就因為先天發(fā)育的原因他不可能體會到性的幸福了,但也不至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癲癇發(fā)作,眼睛也看不見吧;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即使是神靈(如果神靈存在的話)也該保佑保佑我吧?”一種憂郁的憤怒深深地攫取住了“我”,正是這無處發(fā)泄的憤怒把他逼到了這樣徹底逃避現(xiàn)實的閉塞生活狀態(tài)。
但是,閉塞的生活狀態(tài)竟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被打破了。“我”被有點怪怪的在留日本人山住救了出來,并在醉酒后兩人開始了爭執(zhí)。“你這樣生活下去會死在墨西哥的,而你的兒子會永遠望眼欲穿地期待著你的歸來,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是瘋了嗎?我的教授啊!”聽了山住的責問后,“我”突然感到一種深不見底的來自死亡的空寂與恐怖的襲擊,這不正是“我死后兒子將被迫體會到的一種孤寂嗎?”為此我慟哭不已。
四、超越共生危機的過程禮儀
在墨西哥期間“我”的生活環(huán)境周圍,一直充滿死亡的影子。例如,“我”房間里肆意擺放著之前的住戶遺留下來的“墨西哥祭日‘死者之日’時人工制作的惡魔及各種骸骨人偶”,另外,透過房間的窗戶,隨時可看到對面報刊亭里陳列的“充滿血腥的暴力死亡場景”的報紙等等。這一系列的非暴力的人工制作的物品及圖片,都是“死亡的表象”,“死亡之國”墨西哥所喚起的這一些列暴力威脅,無一例外都在暗示著“我”必須要經(jīng)歷的過程禮儀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我的“過程禮儀”從接到妻子從東京打電話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電話中得知身患殘疾的兒子由于“進入青春期的內在原因,及父親長期不在家感到忐忑不安的外在原因”而引起癲癇發(fā)作雙目失明。當時唯一能把東京與墨西哥聯(lián)系起來的途徑只有電話,意識到即刻趕回東京的家里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實后,“我”深感自己被逼入了一種極限狀態(tài)。也正在這時,“我”的“死與再生”的過程禮儀開始了。“我”買了滿滿一袋“批發(fā)用的紙袋里裝著的芒果”,蜷縮在房間里思考兒子眼睛失明的緣由,整整四天僅以芒果延命,最后身體徹底垮了,陷入一種恍惚狀態(tài)。此時的“我”處于一種“假死狀態(tài)”,經(jīng)歷了疑似“死亡”的受難體驗。處于“生”的極限狀態(tài)下的生命在步步逼近“死亡”之時,“我”接連不斷地吃“芒果”這一行為,清晰地折射出“我”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意欲從果肉中吸取豐富的營養(yǎng)來滋補身體并實現(xiàn)再生的強烈的生的渴求。同時,芒果發(fā)餿后散發(fā)出來的臭氣被山住錯以為是我死后肉體腐爛的氣味這一事實,也暗示出“芒果”象征著“我”經(jīng)歷死亡考驗的這一經(jīng)過。“我”經(jīng)歷死亡受難的天數(shù),也即每天以芒果為食直到被山住發(fā)現(xiàn)為止的天數(shù),正好等同于“我”從墨西哥回到東京家里需要的最短時間(四天)。“我”通過想象力實現(xiàn)了疑似歸國的體驗,從而把墨西哥與東京聯(lián)系了起來,等我被山住發(fā)現(xiàn)后為期四天的“過程禮儀”也就告一段落了。
接踵而至的是,山住和卡洛斯等邀我一起參加的墨西哥的節(jié)日酒宴、歸國歡送會及回國等事宜。在這一過程中“我”實現(xiàn)了“過程禮儀”后的“再生”。特別是酒宴結束后,在山住的介紹下,醉酒的“我”在妓館的體驗尤為關鍵。“我就像更換尿布時的嬰兒一樣平躺著。當妓館的女孩看出我的陰莖已經(jīng)失去能力這一事實后,拿出好幾個花紋圖案的內褲讓我穿,非常有趣。我則浮想聯(lián)翩,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剛出生的女嬰,將來要嫁給進入青春期的兒子”。此處的“就像更換尿布時的嬰兒”及“剛出生的女嬰”等比喻手法,實則是一種隱喻,暗示著嬰兒般的“我”的再生過程的完成。同時,通過將來會嫁給自己的兒子這一想象,與兒子的共生關系得以重新構建,“我”實現(xiàn)了“自我恢復”。至此,“我”在墨西哥所經(jīng)歷的“死亡與再生”的過程禮儀的目的已經(jīng)明確。“我”再次挽回了與兒子的相互依存關系,同時也實現(xiàn)了“自我恢復”。當然,兒子的癲癇也已治愈,視力也在漸漸恢復,在東京的他也明白了與父親關系的新的復蘇。
當“我”聽到山住的“如果你死在了墨西哥,你的兒子將會永遠望眼欲穿地期待著你的歸來”這句話時感慨頗深,并直抒胸臆地作出了如下感懷,“我突然覺得被一種未曾有過的相對的死亡的恐怖感所攫取。隨之而來的是我死后人們所感到的孤寂,那種深不見底的死亡的孤寂。這種孤寂之感大概是我死后兒子將要體會到的寂寥感吧”。這一感受也可看作是“我”與兒子之間相互依存關系的新的立場。與此相似,《個人的體驗》(新潮社、一九六四·八)的結尾處,鳥下定決心要挽救初生嬰兒的生命,坐上出租車,以迅猛的速度在被雨水濡濕的柏油路上向著醫(yī)院的方向疾馳。在這一場景中,有如下敘述,“鳥想,如果在我救出嬰兒之前出了交通事故死了的話,我至今為止的二十七年的生活就都失去了意義。一種未曾體味過的深重的恐怖感把鳥攫住了。”倘若說這一敘述中,“鳥”的過程禮儀是通過挽救垂死的嬰兒而實現(xiàn)了的話,《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中的“我”則通過疑似死亡的經(jīng)歷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怖,并通過想象力感受到了我死后兒子將會面臨的孤寂感,最后重振生的勇氣,實現(xiàn)了“自我恢復”。
回歸?恢復等詞匯在短篇集《傾聽雨樹的女人們》中隨處可見,這與上述自我恢復的實現(xiàn)絕非無關。例如將第二篇《傾聽雨樹的女人們》這部短篇看作是高安卡提的“自我恢復”的故事也未嘗不可。在主人公“我”看來,這個世界已陷入惡性循環(huán)的狀態(tài),世界的一切正在失去秩序,為了將這一切重新挽回到原來正常的軌道,象征著全人類悲哀的“雨樹”就成為一種回歸·恢復的象征。這不僅僅體現(xiàn)在《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這一短篇中,在整個短篇集中,都成為一種經(jīng)歷受難之后的自我恢復的“過程禮儀”的共通的主題。
在歸國歡送會上收到紡紗畫的禮物時,“我”被連接著天與地的宇宙樹這一畫中的意象所深深地吸引,并產(chǎn)生了“在人生走投無路時,縊死于這棵大樹的根部,讓身體以原子的形式重新還原于宇宙”的想法。在此,“雨樹”成為通往死亡的場所,有潛在的自殺傾向的日本作家“我”幻想著與正在經(jīng)歷疾病折磨的卡洛斯一同縊死于“雨樹”下。“雨樹”不僅成為人們對“死亡”進行幻想的純粹對象,亦成為人們死后再次還原于宇宙的救贖意象的樹木,也即“宇宙之樹”。這樣一來,人們就會擺脫死亡的恐怖和死后虛無的痛苦,實現(xiàn)生命的永恒。
五、“雨樹”在大江“與殘疾兒共生”過程中的作用圖式
《傾聽雨樹的女人們》發(fā)行后的翌年,大江發(fā)表了新的短篇《新人呵,醒來吧》(《新潮》一九八三·六),其中“雨樹”的隱喻又有了新的意象,不再是“死亡”的場所,而是演變成了走向“再生”的場所。
(下轉第29頁)
(上接第26頁)
再進一步說,在去巴厘島的前一天完成的《同時代的游戲》最后一章中,我幻想著森林深處的峽谷,并得以將曾在睡夢中真實出現(xiàn)過的場景加以意識化。此外,我也理解了“‘雨樹’的彼岸”圖景的意思。所以我認為布萊克的批判思想通過“雨樹”的隱喻得以重新表達,就像那一節(jié)所示3。
“我”提及在巴厘島旅行前寫的文章《“雨樹”的彼岸》,暗示在創(chuàng)作“雨樹”系列作品前“我”的內心中已存在這樣的意象。而且也試圖證明在創(chuàng)作“雨樹”系列作品前,大江文學中已經(jīng)有了同樣的隱喻存在。于是乎,“我”酷愛言說個人私生活的嗜好與反復的修辭手法相結合,將“雨樹”這一隱喻甚至延伸到了過去的作品中。
關于“雨樹”與“殘疾兒”的關系,作品中做了如下表述。
因此我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作的短篇(《新人呵,醒來吧》引用者注)不僅是關于布萊克與我兒子的小說,很有可能會成為“雨樹”系列小說的收尾之作。進入到“雨樹”中,穿越“雨樹”,去往“雨樹”的彼岸。在寫下這些詞語的同時,我只會連想到自己與義幺的死。既然已經(jīng)合為一體,作為個體非常自由的我們又還原到宇宙了……我和義幺就這么步入死亡的殿堂,穿越時空停留在那里。恍若這一圖景已經(jīng)回光返照一樣,當下我和義幺共生的意義也漸漸明朗化了4。
為了找尋與兒子“義幺”共生的意義,“我”將“雨樹”的隱喻與布萊克的裝幀畫及預言詩重疊起來進行思考,從而發(fā)現(xiàn)了得以救贖的意象。與“義幺”合體后的“我”在幻覺中看到了我們兩人以“新時代的年輕人”“新人”的面貌復活了。這一過程中“雨樹”成為象征著死與再生的圖景。在《新人呵,醒來吧》中,作者通過言說個人私生活的形式,為“雨樹”增添了新的寓意。
六、結語
與《傾聽雨樹的女人們》中收錄的其他短篇相似,《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也是以與作者大江身份相近的“我”為敘述者,妻子與殘疾兒也一同出現(xiàn)在作品中。通過“宇宙之樹”的“雨樹”這一隱喻,深陷與殘疾兒共生危機的中年作家在消沉與絕望之中超越了危機,走向了再生。超越這一危機的方法,則是“我”通過想象力構建了自縊于“雨樹”根部的這種“幸福”的死法,將“死亡”及“生存的危機”相對化處理了。正如縊死于“雨樹”的根部,再以原子的形式還原于宇宙的“我”的生命觀所示,《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這一短篇中的“雨樹”成為象征著“生――死――再生”這一循環(huán)的生命之樹,這一意象也成就了為“我”與殘疾兒共生經(jīng)歷中的“過程禮儀”。
注釋:
1《聰明的雨樹》、收于《傾聽雨樹的女人們》、新潮文庫、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八頁。
2《自縊于雨樹下的男人》、收于《傾聽雨樹的女人們》、新潮文庫、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一五三頁。
3《新人呵,醒來吧》、收于短篇集《新人呵,醒來吧》、講談社文庫、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六四頁。
4同上、二六五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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