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同樣具有母親的形象,祥林嫂和曹七巧卻有著不一樣的母性。祥林嫂身上散發出人類最原始的母性,是人們歌頌和贊揚的善良的母親;而曹七巧暴露出的是一個父權化身的母親,她帶著母性中負面的“惡”的因素。她們都是犧牲在封建制度和封建禮教下的女性形象。從“五四”時期到四十年代,母性的敘述視角發生了明顯的變遷。
【關鍵詞】祥林嫂;曹七巧;父權;母性
魯迅《祝福》中的祥林嫂和張愛玲《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都是封建買賣婚姻制度和封建禮教下的犧牲者。魯迅從魯鎮人們麻木的內心叫出了“沒有愛的悲哀”以及祥林嫂“無所可愛的悲哀”;而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風流潑辣,內心充滿了對情愛、財物欲望的渴求。這兩個不同的母親形象反映出從“五四”時期到四十年代,母性的敘述視角所發生的明顯變遷。
一、畸形社會下造就的不同婦女的命運
祥林嫂是封建制度和封建禮教摧殘下的犧牲者。在封建買賣婚姻制度下,祥林嫂早早就被賣去給衛家山的人做童養媳而失去人身自由和婚姻自由,丈夫死后逃到魯鎮做女工,然后被婆婆綁回賣給賀家墺的何老六,結果這次仍然家庭破碎。然而魯鎮的人們把她的不幸當成了生活的調料,不斷冷漠和麻木地賞玩和挑弄著祥林嫂的傷痛,使她走向毀滅。
曹七巧生長于開著麻油店的普通小市民家庭,有著青春少女的活潑萌動,其暴躁潑辣的性格迥異于當時傳統女性溫良沉默的“美德”,但她的長兄曹大年為了錢把她賣給了姜公館殘廢的二少爺。她時常對患有骨癆的丈夫感到不滿而在姜家大院里口無遮攔的大鬧。出身卑微再加上沒有“教養”地宣泄,丫鬟們暗地里瞧不起她,頗有私情的三少爺姜季澤也對她頗有余悸。畸形的婚姻使她陷入無比的空虛和絕望中,終于從天真活潑的女孩扭曲為心理畸形的瘋婦。
祥林嫂代表著社會上長期被封建禮教毒害卻始終自主自愿維持禮教的一群。她們把加諸己身的不幸看作是“天有不測風云”、“我真傻”,歸罪于自身。她們本是被壓迫、被凌虐的,但是她們又習慣了被壓迫的狀態,很快就坦然接受各種被安排,將社會的畸形看作命運的懲罰。相對于祥林嫂,曹七巧有著飽滿的女性主體意識,又代表了在性欲和物欲中沉淪的群體。她拒絕了姜季澤,卻將自己長期的性欲望與情感期待推向了絕滅的邊沿。金錢造就了她畸形的婚姻,她卻反過來成了金錢的守護者。祥林嫂的生活空間是封閉的、自足的小農經濟,而曹七巧已經有了獨立的、鮮明的個性,她婚后生活的空間更多的是在“金鎖”之中。但是,她們的婚姻都有共同點--她們的生活都因為婚姻買賣制度而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她們天真質樸的本性因這個殘忍的轉折點發生了嚴重的畸形,畸形的過程也是她們逐漸麻木、逐漸失去人生意義的過程。
二、善良的母性與荒唐的母性
兒子阿毛的死使得祥林嫂唯一的希望破滅了,但這種骨肉分離的痛苦卻沒能在眾人面前尋得絲毫的安慰,反而一次次地冷而尖地反刺到祥林嫂沉重的內心。魯迅抓住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又一精神要髓——禮贊母親,感恩母親。正是祥林嫂神經質地不斷重復著“阿毛被狼叼走的故事”而被別人當成笑料的不正常的精神狀態,體現了祥林嫂身上最原始的最真摯的母愛。祥林嫂用自己的死證明:靈魂的有無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和決心忍受著地獄的酷刑來換取和死去的丈夫和兒子見面的機會,這是偉大的親情和愛子情懷。
曹七巧繼承了已經融入姜家的宗法父權的教育方式,而自覺成為了父權制度的女性代理者。對于女兒她嚴加管教,甚至以各種疑慮的心態不斷干涉和破壞長安的戀愛與婚姻,但女兒的裹腳問題、進女中接受新式教育都顯現出她在教育方式上的迷茫。然而她在對兒子卻處處放縱,直到“漸漸跟著他三叔姜季澤逛起窯子來”,才慌了神,手忙腳亂地給兒子定了親。兒子的婚姻喚醒了曹七巧沉寂已久的被壓抑的“性”意識。長期以來,兒子便是曹七巧性愛匱乏的唯一的精神情人。媳婦的介入分享了兒子的部分情感空間,使得她的這種情感產生排他性。她津津有味地打探兒子與媳婦之間的閨房隱私,又肆無忌憚地向外人宣揚,活生生地將媳婦折磨致死。
封建父權暴力下的母性,在尋找女性自我和人格獨立的過程中,如祥林嫂一般傳統意義上的母親無法為后來女性提供成功的母性經驗、道德指標和行為準則。這時,“父權立場”反倒成為母親約束兒女的不可違背的原則。在父權制度下,“女人是壓迫女人的制度的產物,她所受的教育,或非正規的,都是為了永久性地延續這個制度”。婆婆對媳婦的壓迫,實際上是男權制壓制女人的制度的秩序延伸。曹七巧并非不愛自己的兒女,丈夫的殘疾為她掌控全家提供了良機,在金錢與心靈的長期苦役下,對于兒女的教育發生了嚴重的誤判。過多的精神滯重使這位母親逐漸喪失女性意識和原始母性,而成為父權主義的幫傭。
三、母性敘述視角變遷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前,作家筆下的母親形象往往從溫情、沉默、忍辱負重等角度出發,沒有意識到或忽略社會加諸于母性這種特殊的女性團體的苦難,更不會借母親的形象塑造來反思甚至改變這種被壓制、被迫害狀態。“五四”以后,在以文學呼喚人性解放的潮流中,女性幾乎不約而同地用彰揚母道來反叛專制父權。祥林嫂這個被禮教和麻木無情的社會共同摧殘的個體意識沒有覺醒的母親形象或者有美好的一面,只是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相比之下,魯迅所關注的封建禮教“吃人”問題雖然也是曹七巧不幸的根源,但是張愛玲顯然更加重視物欲對人性的異化。在張愛玲筆下,母親的神性被完全剝奪,母性成為復雜人性的一部分,是文化塑造的結果。母性回到人間本位,母親本人也應當被審視、被批判。
張愛玲和魯迅發生這種差異的原因,一方面由于張愛玲身處淪陷區,作為女性本身其關注方向和魯迅思考的方向定會存在不一致之處。魯迅把國民性放置于封建大環境下的整體性思考,而祥林嫂則是“雜取種種,合而為一”的一員,對于整個國民性形成一個批判的張力;而張愛玲則善于從個體、家族出發,展現個人情感與家庭生活的復雜性。另一方面是由于當時中國的官僚資本主義與民間資本正在蓬勃發展,其對人性的摧殘更受身處中國經濟中心上海的張愛玲的關注,作為年輕的女性作家,張愛玲以其細膩的心思揭示了在資本主義浪潮沖擊下,人們對于金錢、物欲的追逐;而魯迅則是在民族危亡的時刻對于農村社會的揭示和探索。總之,從女性主義角度來看,女性寫作可以有兩種話語趨向:一種是將母親上升至超倫理的個人化與審美化敘述對象,從而達到對倫理化主流話語的反叛;也可以在社會倫理結構中以反向的話語方式來重新結構母親的倫理內涵,從而樹立女性特有的價值標準。但無論是哪種書寫形式,作家都將要面對母親形象的歷史書寫與現實重寫相悖逆的文化語境,而且母親形象自身的矛盾性與復雜性都必然導致重寫的模糊性與歧義性,女性主義最終無法找到一種理想化的母親形象來作為母性關懷的文學表述,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母性關懷作為一種性別敘述策略是成立的,但是在具體的文本實踐中卻只能是以被批判和懷疑的面目出現,以母性關懷來作為一種文化拯救也只能是虛妄的。
【參考文獻】
[1]朱棟霖.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1917—2000)[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2]常彬.中國女性話語流變(1898—1949)[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3]西北大學魯迅研究室編.魯迅研究叢刊[C].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0.
[4]梁云.論魯迅與張愛玲的文化關系[J].社會科學輯刊,199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