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我看見大象了”

這幾天美國不少媒體都報道了“心愿嬰兒”（Bucket listbaby）的事。Bucket list是一句美國俗語，意思是“一系列想做的事情”。這個嬰兒名叫肖恩·邁克·海利，誕生前就被醫(yī)院診斷為部分大腦和頭蓋骨缺損。有這種殘疾的兒童一般出生后只能存活幾個小時，頂多幾天。但肖恩的父母，一對年輕的賓夕法尼亞州費城夫婦還是堅持要把他生下來。還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肖恩的父母就帶他去看了費城人職棒球賽，登上了帝國大廈，與父母一起分享了奶酪蛋糕。這些開心的事情都是父母為肖恩計劃的“想做的事情”。在肖恩出生前，父母帶著他，和他一起完成了這些心愿。

肖恩于8月9日誕生，幾個小時后死去。他的父母在臉書上告知親朋好友：“今天早晨6點15分，寶寶肖恩在見過全家人，并受過天主教洗禮后，在母親懷里平靜去世。我們?yōu)槟苡懈肀覀兊膬鹤佣卸鳌！毙ざ鞯墓适赂袆恿嗽S多美國人，有70多萬人關(guān)注了他們的臉書。肖恩的父母對此非常感激，他們在臉書上寫道：“你們的支持和禱告令我們驚喜，我們衷心感謝你們每一個人。肖恩的一生都是在無條件愛他的人的懷抱里度過的，在此之外已別無所求。他現(xiàn)在已與神同在，他永遠(yuǎn)是我們生命中的奇跡。”

讀到肖恩的故事，我想起另一句美國俗語，叫“看見大象”（see the elephant），也是達(dá)成心愿的意思。據(jù)說這個俗語來自19世紀(jì)發(fā)生在美國的一件事。有一位老實巴交的農(nóng)夫有一個心愿，他想親眼見一見活的大象。有一天他趕著馬車進(jìn)城，真的就遇到了這樣一個機(jī)會。城里來了一個馬戲團(tuán)，但是，就在他遇見馬戲團(tuán)的路上，他的馬被大象驚了，掀翻了馬車，車上的雞逃散了，雞蛋也打碎了。這位農(nóng)夫失去了一天的生計，但他卻并不在乎，他滿心歡喜，因為他看見了他一直想看到的大象。肖恩的父母在孩子完全沒有存活可能的情況下讓他來到這個人世，為的是給他幾小時的愛。這樣的事情在許多人眼里是沒有意義的，但是，肖恩不這么以為。為這個孩子，他們付出了許多，似乎看上去什么也沒有得到。但是，就像那位無怨無悔的農(nóng)夫一樣，他們最后可以說，“我看到大象了。”

“我看見大象了”這句話后來成為美國精神的一個表述。千千萬萬的移民拋家離土，來美國尋找他們心目中的“幸福”，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有的甚至把什么都賠個精光。但是，還是有那么多的人前赴后繼地奔向這片已經(jīng)不再是新大陸的新大陸。他們當(dāng)中有的以事業(yè)是否成功作為是否“值得”的標(biāo)準(zhǔn)，但也有的把這種努力本身就當(dāng)作一種有價值的經(jīng)歷。這種經(jīng)歷便是他們想親眼見一見的“那只大象”。哪怕是不成功或為此付出了沉痛代價，他們畢竟可以說，“我看見大象了”。

“我看見大象了”也可以用在今天世界上所有無怨無悔地追求自己目標(biāo)的人們身上。日前，巴基斯坦17歲女孩馬拉拉和印度人權(quán)活動家薩蒂亞爾希一同獲得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在美國報道得更多的是馬拉拉。在這之前，被塔利班追殺的馬拉拉就已經(jīng)在采訪中表示，就算她遇險后沒能撿回一條性命，她對自己所做的事情也不后悔。她為女孩子受教育的權(quán)利奮斗，這是她要見一見的大象，就算她為之付出了極沉重的代價，而沒有得到諾貝爾獎，她也可以沒有遺憾地說，“我看見大象了”。

去年7月12日，馬拉拉16歲的生日那天，她來到聯(lián)合國總部與來自80多個國家的幾百名學(xué)生參加青年大會，并發(fā)表了女性受教育權(quán)利的演說。她說，“我們將為達(dá)到平等和教育的目標(biāo)繼續(xù)我們的步伐。如果想要達(dá)到我們的目標(biāo)，就讓我們用知識的武器來武裝自己。讓我們拿起書和筆，它們是最有力的武器。一個孩子、一名教師、一支筆和—本書，可以改變整個世界。教育是唯一的途徑。”馬拉拉還年輕，有一天她會發(fā)現(xiàn)，光靠一本書、一支筆是不能改變世界的。但是，即使到了那一天，當(dāng)她知道了自己無法用一本書、一支筆來改變世界，但因為她至少曾經(jīng)努力地試著這么做了，她仍然還是可以驕傲地說，“我看見大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