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掀起反壟斷風暴

從一年前葛蘭素史克“賄賂門”事件到高盛等投行卷入雇傭中國官二代的丑聞中；從IT巨頭在中國政府的采購清單上被除名到多名奔馳高管被調查組約談致多家豪華汽車品牌加入降價行列。種種跡象表明，在中國享受特權待遇幾十年的外企已經“失寵”。這些外資巨頭憑借他們在資金、技術、渠道、知識產權等方面的優勢取得市場支配地位從事反競爭行為，收取歧視性的高價、搭售、拒絕交易、聯合抵制等。在一系列反壟斷調查中，這些皆成為調查重點。他們輕松賺大錢的舒服日子似乎漸行漸遠，中國已經掀起反壟斷風暴。

三足鼎立

2008年8月，在《反壟斷法》施行后，根據國務院批準的方案，中國反壟斷三部門——商務部、國家發改委、工商總局共同執法格局正式形成。按分工，發改委依法查處涉及價格的壟斷協議、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的壟斷行為，國家工商總局管理除價格壟斷行為以外的反壟斷執法，商務部負責依法對經營者集中行為進行反壟斷審查。

其實，在立法之前，這三部門就各自在做一些和反壟斷有關系的工作。在1993年頒布的反不正當競爭法中就有涉及反壟斷的內容，而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執法機構就是工商局。此外，外經貿部曾在2003年、2006年連續發布關于外資企業并購內資企業的暫行規定，都有對經營者進行反壟斷審查的內容，負責審查的就是商務部。1997年價格法出臺，將價格反壟斷的職責歸屬到發改委的物價部門。

反壟斷的立法，最初主要由商務部推動。立法頒布實施兩年后，商務部向境內外記者公布，在2010年6月底前一共立案受理了140多起經營者集中反壟斷申報案。

而后國家發改委開始發力，到了2013年，發改委開出的罰單比過去五年的都多，且罰金屢攀新高。1月，液晶面板罰款1.44億；2月，對茅臺和五糧液價格壟斷行為處以總計4.49億元罰款；8月，全國首例縱向壟斷案終審判決，強生公司限制“最低轉售價格”被認定構成壟斷，被判賠償經銷商53萬元；同月，對合生元、美贊臣等六家乳粉生產企業開出高達6.7億的罰金，刷新了中國反壟斷史上的罰款紀錄。威力還在繼續。

車企“多事之秋”

針對進口和合資汽車的價格壟斷執法風聲2011年早已放出，而真正取得進展還是在近一年之中。如今調查正在進行中，力度前所未有。發改委約談后，一些汽車企業做出降價措施，這同時預示這些企業可能已經存在壟斷行為。目前捷豹路虎、克萊斯勒、寶馬、奔馳等車企均有所行動。

7月25日，捷豹路虎中國發出公告稱，將對旗下三款車型的廠商指導價格進行大幅調整。包括“路虎攬勝加長版5.0V8”、“路虎攬勝運動版5.0V8”，以及“捷豹F-TYPE敞篷版”全系車型的廠商指導價平均下調人民幣20萬元。其中，下降幅度最大的為攬勝加長版5.0V8SC巔峰版車型，從359.8萬元降至329.8萬元，下調幅度達到30萬元。對于突然下調上述三款車型整體價格，捷豹路虎中國相關負責人表示與發改委反壟斷調查有關。

隨后，7月26日，一汽-大眾奧迪正式宣布，于8月起主動下調國產車型的原裝備件價格，涉及的備件有上萬種，平均降幅達20%。

8月4日，國家發改委反壟斷調查小組突擊查訪奔馳上海辦事處，多名奔馳高管被約談。盡管在此之前奔馳已經先后幾次下調部分車型售后維修價格，仍然沒有逃脫調查。

8月5日，克萊斯勒中國汽車銷售有限公司宣布調整部分產品及零配件價格，作為對國家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和上海市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對公司進行反壟斷調查的回應。價格調整涉及到：如大燈、外后視鏡、起動機等在內的145種高價值高保修率零配件的價格將下調20%；同時旗艦產品Jeep大切諾基SRT8價格下調6.5萬元，大切諾基5.7L旗艦尊悅版價格下調4.5萬元人民幣等。

廣汽本田和廣汽豐田緊隨其后也表示，不久將下調零部件售價。

近日，汽車反壟斷的第一張罰單落在了寶馬身上。湖北物價局召開規范汽車銷售中的價格行為提醒告誡會，通報了武漢4家寶馬4S店協商統一收取PDI檢測費構成價格壟斷協議的違法行為，并依據《反壟斷法》，開出總計162萬元的罰單，這是反壟斷調查自7月持續發酵以來，汽車行業開出的第一張罰單。在總額162萬元的罰單中，鄂寶、中達江寶、漢德寶、寶澤4S家寶馬汽車經銷4s店分別收到93.79萬元、34.16萬元、19.72萬元、15萬元的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

此次針對奧迪的調查是由湖北物價局主導；奔馳是江蘇物價局與上海發改委共同進行；克萊斯勒的調查則是上海發改委。發改委系統本次對于汽車行業的調查，目標是全面整頓縱向價格壟斷違法行為。除了已經查實的奧迪與克萊斯勒，和正在調查中的奔馳，其他汽車企業也都不會被排除在調查之外。

人們之所以對車企的反壟斷調查關注度最高，是因為這與大家生活緊密相連。對于汽車而言，尤其是進口汽車像奔馳、寶馬、奧迪等汽車品牌，在中國的價格要比國際行情高出許多。有業內專家計算，即使進口汽車要交納關稅、增值稅、消費稅等較高額度稅款，但國內外價格還相差2倍，其中的暴利十分明顯。一款路虎四代3.0 SDV6 HSE柴油版車型，海外市場售價為4.8萬美金，約合人民幣29.7萬元。而在中國市場，這款車型售價高達84于萬元；一款路虎攬勝3.0TDV6車型，海外售價7.7萬美元，合人民幣47.8萬元，在中國市場，這款車型售價高達149.8萬元。同樣的例子并不僅出現在已實施整車價格下調的捷豹路虎品牌上。一輛寶馬650iGranCoupe，美國售價為9.1萬美金，約合人民幣56.2萬，在中國市場的售價卻高達200多萬，是美國定價的3.5倍；一輛奧迪R8 5.2FSI quttro車型，海外售價11.4萬美元，合人民幣70.4萬元，在中國市場售價高達262.8萬元，是海外市場定價的3.7倍。

即便主動降價，現在價格也仍遠高于國外市場。國內市場上一款路虎攬勝“5.0 V8 ”降價后的低配版本廠家指導價為260萬元左右，但在英國市場，此款車價格僅為8.1萬英鎊，不到90萬人民幣。國產奧迪“A6L”的“零整比”從411%降至291%，按照這個比值計算意味著更換這輛奧迪車所有配件的花費，是購買該款汽車價格的三倍左右。

按照反壟斷法第四十六條規定：“經營者違反本法規定，達成并實施壟斷協議的，由反壟斷執法機構責令停止違法行為，沒收違法所得，并處上一年度銷售額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的罰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受到反壟斷處罰，車企無疑將交上一大筆罰金。奔馳、寶馬等企業的處罰可能高達數億元，其它被列入處罰名單的企業也將面臨數額不等的罰款。業內人士直言，一旦進口車的利潤受到影響，可能會導致在地方合資公司的發展。同時，價格的下調，包括零部件體系的調整，將壓榨此前的利潤，影響汽車零部件市場。

分析師認為，隨著汽車反壟斷不斷深化，汽車經銷和維修市場將迎來深刻變革。主機廠力量遭到削弱，原有蛋糕被重新切分，汽車經銷和售后領域都將迎來深刻變革。汽車經銷商向集團化和集約化發展趨勢加快，多品牌經銷商集團將會受益于這一趨勢，但隨著配件供應壟斷打破，經銷商集團的維修業務亦會受到第三方維修企業的沖擊。拿零部件行業來說，此次反壟斷必然意味著開放，他們再也無法在中國躺著賺錢，技術方面的優勢也可能會縮小。

盡管一些車企集中主動降價，頻繁與相關部門溝通，表現出良好的姿態，但他們并沒有避免調查。據悉，已有百余家中外汽車企業正接受發改委的反壟斷調查。未來將有更多汽車品牌加入降價行列，以正面回應反壟斷調查。而相關部門將會秉持查實一批、處罰一批的原則，不會以某一時間點為界停止調查。

冰山另一角

當然，被約談和接受反壟斷調查的不只有汽車行業，這只是冰山一角。微軟、高通等在科技、通信領域稱霸一方的外資公司，早在車企之前就卷入反壟斷風暴中，且風暴還在繼續。

去年6月，國家工商總局根據企業舉報反映的微軟公司存在對其Windows操作系統和Office辦公軟件相關信息沒有完全公開造成的兼容性問題、搭售、文件驗證等問題，涉嫌違反中國《反壟斷法》的情況，進行了核查。核查中，國家工商總局先后約談了微軟公司和有關企業，微軟公司就總局關注的問題提交了報告。期間，相關企業也不斷向國家工商總局反映情況。國家工商總局認為，經過前期核查不能消除微軟公司上述行為具有反競爭性的嫌疑。根據法律規定，國家工商總局已對微軟公司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

今年7月28日，工商總局組織由北京、上海、廣東、四川等9省市近百名工商執法人員對微軟公司在中國大陸的四個經營場所，即微軟（中國）有限公司以及上海、廣州、成都的分公司同時進行反壟斷突擊檢查。被檢查人員包括微軟公司副總裁、公司高級管理人員以及市場、財務等部門相關人員。工商執法人員復制了微軟公司部分合同和財務報表，提取了電腦、服務器中儲存的內部溝通文件、郵件等大量電子數據，查封扣押了2部工作電腦。8月，工商總局再次發布公告稱對微軟公司進行檢查。專案組對微軟全球副總裁瑪麗·斯納普女士一行，進行了反壟斷調查詢問。

微軟壟斷行為由來已久，主要是長期以來，微軟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進行捆綁銷售，另外還有歧視性交易等。比如，微軟在中國強行停止了針對XP的服務支持，以推行其Windows 8等產品。但在部分國家如荷蘭，微軟還在通過某種合作的形式對XP提供支持。在PC操作系統中微軟有著近乎壟斷的市場地位，這導致合作伙伴，像聯想，宏碁等利潤率一直很低，但微軟通過授權獲得了巨額的利潤。微軟2014財年季度總營收約157.9億美元（排除稅收），運營利潤64.8億美元。其中Windows和Office是微軟最大的利潤來源。而聯想的季度凈利潤也僅2億美元。

不僅在中國，國外對微軟展開反壟斷調查也屢屢發生。如，2005年，微軟因在其Windows產品中集成MSN即時通信軟件，被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KFTC）處罰3543萬美元。2007年，微軟因壟斷在歐洲敗訴，其原因之一就是在其Windows產品中集成媒體播放器（Windows Media Player），以打擊其他播放軟件廠商。

目前，案件還在調查中。微軟公司承諾遵守中國法律，全面配合工商總局的調查工作。如果最終國家工商總局認定違法屬實，可以預見其將面臨重罰。

而全球移動芯片領域的領跑者——高通，也正在接受反壟斷調查。

去年11月，有舉報高通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歧視性收費，國家發改委啟動對高通的反壟斷調查。隨后，高通北京和上海公司被調查人員突擊搜查，國家發改委還調查了芯片、終端等手機產業鏈企業和其他相關企業。調查期間，美國高通公司總裁德里克三次率團隊到國家發改委，就調查相關問題交換意見、接受調查詢問。其中，4月陪同德里克的包括高通公司6位副總裁和1名中國律師；5月同行的包括高通副總裁兼首席法律顧問在內的8位副總裁；7月與他一起赴國家發改委的團隊中包括高通副總裁，并且一并接受了案件調查人員的調查詢問。同時，發改委正在向中國公司調查高通的銷售數據。

高通的財報數據顯示，2013財年，該公司的營收總額高達248.7億美元，其中78.8億美元的營收來自專利費，幾乎占到了30%。而高通目前營收的一半來自中國市場。高通的專利費貴且多，除了固定的授權費之外，還有浮動的專利使用費。并且，高通對三星、諾基亞等公司的許可費標準要遠遠低于中國手機廠商，其這種作法已經構成歧視性許可。

高通公司的專利授權模式可能在以下幾個方面存在問題：以整機作為計算許可費的基礎；將標準必要專利與非標準必要專利捆綁許可；要求被許可人進行免費反許可；對過期專利繼續收費；將專利許可與銷售芯片進行捆綁：拒絕對芯片生產企業進行專利許可；在專利許可和芯片銷售中附加不合理的交易條件。

調查已經持續近10個月，如果發改委最終認定高通壟斷，高通不僅將面臨天價罰款，還可能將要求其糾正此前的違規行為。在前不久發布的2014財年第三季財報時，高通降低了對第四季度的業績預期。這表示高通公司對案件調查的走向已有預判。

作為最大的獲益者，高通設計精巧、環環相扣的專利授權模式，在為其獲得豐厚利潤的同時，早已在全球各地備受質疑。近十年來，高通頻頻受到亞洲、歐美等地機構的調查，反壟斷與知識產權糾紛不斷。

2006年，日本公平交易委員會對高通啟動調查，當時，日本松下、NEC、三菱等企業投訴高通在合作時濫用其技術壟斷地位。三年后，日本公平交易委員會于2009年6月認定，高通公司在與上述廠商簽署的合作協議中的部分條款，違反了日本的反壟斷法。

同年，接到德州儀器、博通以及其他兩家芯片公司的投訴后，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對高通公司展開反壟斷調查。2009年7月該機構作出裁決，對高通罰款2.08億美元，并要求其糾正此前的多項違規行為。

在美國本土市場，高通與博通從2005年開始就一直在法庭上較量，結果高通以向博通公司支付8.91億美元現金的方式和解了雙方在全球的手機專利糾紛，并保證不再相互起訴。

對于中國的手機產業鏈來說，如果高通涉嫌濫用壟斷地位的種種做法被糾正，這是一大利好。例如，華為自身擁有很多專利，但按照目前與高通的專利授權模式，華為無法通過自身的專利向高通收費，未來則可能借此大幅降低專利支出，甚至獲得正向的專利收入。

雖然還有部分企業對此表示沉默和擔憂，從生意角度考慮，畢竟高通還是市場上最大的供應商。但不難看出高通已經逐漸釋放出緩和的信號。他們把部分芯片生產向中國大陸轉移，同時今年對三模4G手機采取暫時不收費的政策（雖然保留追繳的權利）。7月，高通還在北京宣布了總額最高達1.5億美元的投資承諾，用以支持處于各階段的中國初創企業。

加大執法力度 完善法律法規

外資企業通過種種手段在我國瘋狂吸金，攫取最高利潤。在引起國家和機構關注和重視的同時，相關法律也亟待完善。在反壟斷調查執法中，取證難度大、案件定性難等難題還需破解。反壟斷調查的對象往往是具有絕對地位的重要行業、大型企業，他們如果不配合甚至阻撓調查，將會給執法部門的調查取證增加很大難度。

反壟斷調查不僅要考慮壟斷行為對市場競爭的影響，還要考慮對消費者的利弊。有壟斷行為并不一定違法，還要看是否濫用壟斷地位，是否侵害消費者利益，這是反壟斷調查中最關鍵的因素。很多壟斷形式隱蔽，行政執法部門調查權限有限，有些證據無法通過公開渠道獲得。特別是對于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或者縱向限制競爭協議，這些行為是否合法，取證和分析的難度更大，加強反壟斷執法力量，完善法律法規尤為必要。

業內人士表示，微軟、高通等外資企業接連被反壟斷調查，在一定程度上會對微軟和高通在中國的發展產生影響，同時這也是一個讓國內企業發展的好時機。借此機會，國內企業應該更加注重產品的研發和服務的完善，爭取在外企占據大份額的市場中，能夠迅速獲得一席之地。

總之，加大反壟斷力度已是必然趨勢。此次受查對象大多是外資企業或地方企業，未來將延伸至更多行業從外企到國企，特別是與老百姓密切相關領域會成為越來越清晰的目標。

對于外資企業我們不再一貫討好頻施優惠，在一系列事件被揭發后，他們要面對的是應該如何適應這個復雜多變的中國。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這絕對不會只是做做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