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正在從印度消失

距離印度“12月16日強奸案”已經有一年多了。那是2012年末震驚印度的大事件，一次極其暴力的集體強奸案發生在新德里一輛行駛中的公車上，一名23歲的年輕女性在事件中死亡。事件發生后，印度及國外的媒體、民間組織以及各級行政權力部門都予以極大關注，而生活在印度的婦女已經飽受這類暴力事件的折磨。2013年3月，對性暴力案件更嚴厲的新法案在印度獲得投票通過。然而，此類針對女性的暴力案件似乎并未得到抑制，原因很簡單，印度正在逐漸變為一個男性國家。

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在2010年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印度女性缺失4300萬。2011年的印度人口統計顯示，這里的男女比例為1000名印度男性對應940名印度女性。在0到6歲的兒童中差距更大：1000名男童對應914名女童。在過去的數十年中，這種性別比例失衡日益嚴重：在1991年每1000個男童對應有947個女童，2001年對應有927個女童，而到現在是914個。這些數字只是證明了曾經指出的習俗由來已久：女性的淘汰在她們出生以前就開始了。

這些全國性的數據還掩蓋了印度內部一個非常不協調的現實，那就是在某一些邦（印度的行政單位，相當于中國的省），性別比例失衡更加嚴重。位于印度西北部的哈里亞納邦，是性別失衡現象最嚴重的邦省之一。2011年的數據顯示，在這里每1000名男性只對應861名女性。在低于7歲的兒童中，每1000名男童只對應有830名女童。2011年的人口統計還凸現出這一人口發展趨勢在其他人口比例曾經比較平衡的邦省中也存在，比如馬哈拉施特拉邦或是中央邦。

在現實社會中，女性的減少成為日益加劇的暴力事件的來源。“人口統計男性化的最新發展已經嚴重地影響了未來的婚姻市場的平衡。”人口統計學者Christophe Z. Guilmoto在文章《十億以上：世紀之初的印度人口統計》中解釋道，“男性數量過多這一跡象已經非常明顯，這將迫使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延遲結婚，并且可能令得那些最窮的男人娶不到妻子。隨著非法販賣婦女可能性與強暴事件的增加，婦女的地位因為這種數量上的缺乏而受益幾乎是不可能的。”

女孩兒去哪了？

在婦女缺失情況最嚴重的地區，男人們從別的邦省買妻子，并且出現了兄弟共用一名妻子的強迫婚姻。女性人數的減少還可能導致強暴事件的增加，印度罪案統計處錄得的數據表示印度的強暴案件發生率是40年前的九倍。

然而這個數字還是有所保留的，因為在印度絕大多數的強暴案件并沒有被公開，這個增加的數字也可能僅限于提起申訴的案件。在2012年12月16日強暴案的六名罪犯中，只有一人是已婚，但他的妻子已經去世幾年了。其余五名罪犯全是未婚。

強暴案件上升的風險或許會刺激印度采取措施以阻止女性人口在統計上的進一步消失，然而這種抗爭很困難，目前還不足以產生效果。

人們發現，印度女性人口的減少，尤其是小女孩的減少，是由于選擇性墮胎造成的。印度重男輕女的現象十分嚴重，以致于婦女在懷了女嬰時會選擇墮胎。1979年超聲檢查的出現以及隨后數十年的推廣，讓這種選擇子女的醫療技術變得十分普及。在懷孕四個月后，胎兒的性別可以通過超聲檢查鑒別出來，這讓一些懷孕的女性在分娩前有足夠的時間做選擇性墮胎。

“實施選擇性墮胎的都是些私人診所。一些醫生在那里給孕婦開出米索前列醇片，她們將它放在陰道里。然后她們離開診所，回到家里服藥導致流產。”比托拉格爾縣公立醫院婦產科的一位醫生解釋說。

比托拉格爾縣2011年的人口普查顯示，在低于7周歲的兒童中，每1000名男童只對應812個女童。醫生說：“在醫院，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因為墮胎出現問題的婦女前來求診。她們來到醫院時，情況已經很危險了。她們通常會狡辯說這是自然流產。有一次，一名婦女被送到醫院，她正在失去她那已經五個月大的胎兒，而她此前并沒有任何流產史。當我得知她頭兩個孩子是女孩時，立刻就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然而要掌握證據卻非常困難。”

一個女孩就是一個負擔

在生了幾個女孩后，一些家庭選擇進行選擇性墮胎是很普遍的事。根據C. Guilmoto的一些研究，頭胎出生的男女比例為107：100，這是一個接近正常的性別比例。然而到了第二胎時，這個比例是110：100；而第三胎是114：100。“那些歧視女嬰胎兒的人通常也是生了最多女孩的人（這是她們選擇進行性別鑒定的主要原因）。但他們不覺得自己有性別歧視。”這種因為性別選擇而發生的墮胎在最近二三十年里急劇上升，這些墮胎的人打亂了新生兒性別自然比例分布。

在印度，一個女孩相當于一個沉重的負擔。印度有句俗語：“一家若有仨姑娘，全部家產折騰光。”養育女孩的成本很高，需要給她找婆家，昂貴的嫁妝也需要花一大筆錢。印度曾在1961年出臺《反嫁妝法》，想要改變婚姻中女方花費重金準備嫁妝這一不合理現象；前印度總理尼赫魯也指出，嫁妝是邪惡的東西，阻礙了文明的進步。但在今天的印度，嫁妝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印度比較流行的嫁妝有：最新的的電子產品、珠寶首飾、豪華蜜月旅行、汽車以及房子。隨著男方索要的嫁妝越來越多，因為嫁妝產生的沖突時有發生，嚴重的還會導致暴力事件。

男孩更好的傳統思想在印度一些家庭中根深蒂固。在一些社會群體中，生男孩兒的女性會獲得更多的社會地位和尊重。一位性別問題研究人員表示：“即使在一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家庭，例如我家，男孩比女孩好這一想法也一直存在。這并不是說女孩就不受歡迎，而是男孩會更好。有些家庭認為，沒有男孩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我的母親比她的兄弟都要聰明，最終成為了一名醫生，是我們家里的成功典范。但即使在擁有這樣一個成功女性的家庭，對于男孩的偏愛依然存在，就像是某些深深烙印在靈魂之中的東西。我的哥哥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小女兒尤其可愛，而她卻一直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兒。”

誰來負責？醫生還是婦女？

因此，婦女缺失的問題在印度不僅敏感，而且面臨很多困難。即使是地方政府，有時也會感到有點兒擔心。比托拉格爾縣醫務主任的比斯特對于淘汰女嬰胎兒的感觸尤為深刻：“首先要承擔責任的人是那些婦女，因為這一切都是在她們肚子里發生的。”墮胎的責任就像個發臭的皮球，在醫患之間被推來推去。

該責怪誰？是婦女？社會？還是醫生？婦產科醫生尼爾馬拉說：“我認為，首先要負責的是那些泄露胎兒性別的醫生。設想一下，一位孕婦為了知道自己所懷的孩子性別而進行超聲檢查，但是醫生卻不告訴她，也不給暗示。因為醫生只要給個暗示，比如提一下“女神”這個詞，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假如醫生們都緊緊地閉上嘴，就不會有性別鑒別。對婦女的教育當然也很重要。假如她們得到更好的教育，更加獨立自主，家庭對她們的影響將會更少。然而在一開始，醫生的責任是主要的。”

那些將這一習俗視為發財之路的醫生會感到一些威脅。雖然印度在1972年宣布墮胎合法化，但提前得知胎兒性別而進行的墮胎卻是被嚴厲禁止的。印度在1994年立法禁止醫生泄露胎兒性別，“是個女孩”這句話導致的后果是三年的監獄生活和一萬盧比的罰金。

然而，第一例因泄露胎兒性別而被判監禁的案例卻是在法令生效十年后。根據2009年7月健康及家庭福利部的數據，有606宗的申訴正依法進行處理。這一數字與印度墮胎的涉及范圍相比十分渺小。而且，只有21%的申訴是直接針對性別鑒定。其中大部分申訴更多是針對醫生違反行政管理的處罰，比如超聲檢查機沒有及時進行注冊登記。因為比起泄露胎兒性別，這類違法行為更容易調查取證。

不美好的未來

當行政當局想要采取行動時，同樣面臨著取證的困境。對私人診所采取行動變得時有時無和局部化，并且取決于地方當局對這一問題的重視程度以及社會輿論的壓力。

在比托拉格爾縣，一家診所因向孕婦透露其胎兒為女嬰而被關閉六個月。但當地的新生兒的數據顯示，墮胎行為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而且其他私人診所變得更加謹慎。比托拉格爾縣的一位女權主義人士說：“我的清潔女工告訴我，現在那些醫生不直接說出胎兒的性別，而是讓中間人傳遞信息。他們通過這種方式保護自己。這種情況的出現讓求證更加困難，對這些陋習的打擊也變得更復雜。”

隨著政府管制的收緊，提前知道胎兒的費用也增加了。一位有兩個兒子的父親說：“現在，在比托拉格爾縣為了知道孩子的性別要付2萬盧比。隨著管制的收緊，價錢還會上漲。但人們還是愿意冒險支付，因為現在支付2萬盧比總好過20年后嫁女兒時支付200萬盧比。”為了不花費那么多錢，人們找到了鄰縣的診所，那里的管制沒有那么嚴格。

在印度孟買的一家診所，一些血液測試讓胎兒的性別只需在懷孕第七周或第八周即可被測出。借用人口統計學者Ashish Bose的話說，這只是加強了傳統與科技的“邪惡聯盟”，它將讓數百萬名的印度女性在這片大陸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