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是一種態度

七堇年：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寫作的？是一種很自發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嗎？

蘇枕書：如果說小時候的涂鴉也算“寫作”的話，那么大約是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當時個人世界的中心是《紅樓夢》，也模仿章回體小說，癡迷得不得了。當然很快就知道，自己寫的不堪卒讀，是黑歷史。

的確是一種自發的、自然而然的事情，是表達自己的重要途徑，非常迷戀。

七堇年：你的作品產量頗豐厚，平時的寫作節奏是怎樣的？

蘇枕書：說到豐厚，卻也慚愧。頂多是數量吧，坦白說，不少是因困于生活，勉強為之。

最近一兩年，讀書較忙，寫作時間被沖掉很多，幾乎沒有完整的、大塊的時間奉獻給這項重要的趣味了。于是只能一有空就寫點什么，不拘時間地點。

七堇年：寫作這件事情對你意味著什么？

蘇枕書：意味著生涯最重要的、無法割舍的樂趣。意味著“我”之所以為“我”的標志。

七堇年：你的文風樸簡而質麗，非常獨特。以散文居多。相比小說、詩歌等等，散文是你最喜歡的文體嗎，為什么？

蘇枕書：謝謝你這樣說我，很感激。其實我個人特別熱愛小說（笑）?？葱r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行為就知道了。喜歡古典小說，熱愛《紅樓夢》《儒林外史》之類。早幾年也寫過，最后兩篇是《歲時記》與《不許流光入夢來》，都完成于2010年，那以后再想寫，就再無時間了。所以只能寫散文（隨筆），自己跟自己說話，記錄一點小發現。旅行在途中、大夢初醒、暴雨留人等境，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想寫點什么。?；孟肴蘸笕粲袡C會，生活稍得喘息，一定寫一篇完全出乎本心、自由的小說。

七堇年：在日本求學這些年，關于生活、文化等等，有一些什么感悟？

蘇枕書：感悟的確不少。京都真好，是讀書的好地方。一年四季，春山鷓鴣，梁間燕子，稻田蛙鼓，照著故鄉物候，常生慰藉。這里節奏慢、安靜、風物清嘉，已經非常習慣這里的生活，甚至到了有點警惕的地步。也就是說，擔心因為自己太習慣，而喪失了本該有的敏感、觀察與思考。回想自己初來的心情，是在“不同”中努力尋找“相同”，大概和吉川幸次郎說周作人“太注重日本文化里的中國部分”相似，但畢竟是異鄉，漸漸知道去認識“不同”。而日常讀的前輩學者的書，又常與同齡年輕人想法有出入，是為不同之不同，尤須對比參照。

七堇年：客居他鄉對你的文學創作是一種必要嗎？

蘇枕書：嘆氣，客居非我所刻意為之，但似乎早已被趕上旅途。從小隨父親輾轉，讀大學后到重慶，大學畢業又到京都，有的是被動，有的是小心翼翼的主動。

我膽子很小，有很多懼怕的東西，對環境有強烈依賴，每一次搬家都艱難痛苦，又不得不為。稍有安頓，即想安居樂業，于是種菜養花、買書無度、不知節制。這大概不是客居該有的覺悟。但客居確實給了我許多敘述與感慨的機會，自己寫的許多東西，的確也是旅人之心。

七堇年：你認為閱讀對寫作者重要嗎，深讀還是廣讀？

蘇枕書：我認為很重要，深讀廣讀都重要。廣讀是為淵博，深讀是為專精，如果可能，二者皆不可廢。只是個人天賦、才華、精力、悟性有限，能做到何等地步，只有看各自修為。不僅是作者，我以為人之為人，閱讀都是無比重要的。

七堇年：推薦幾位你非常喜歡的作者吧。

蘇枕書：近年讀文學類書籍很少，在十分有限的閱讀里，我感謝《繁花》的驚人出世，因此要力薦金宇澄的《繁花》。讀完好似一場大夢，實在有幸，竟然還能看到這樣的好小說。此外，有一位叫雪滿梁園的作者，寫過《鶴唳華亭》，那部作品雖有題材、結構等問題，但作者的天賦、才華、情懷，俱令我震撼與欽佩。斯世斯文，可以不朽。

若說過去的人，那么我非常喜歡魯迅、周作人、沈從文、張愛玲——（又笑）抱歉啊抱歉，個人文學閱讀譜系是如此的大眾，便不再繼續啦。

七堇年：你是否有某種人生信條？

蘇枕書：我是傳說中很不可靠、智商不夠用的白羊座（再笑），因此很羞于談人生信條。前日讀到有人抄錄錢大昕錄張載詩：芭蕉心盡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隨。愿學新心養新德，長隨新葉起新知。正可以作人生信條。

七堇年：關于未來打算，你傾向于做一名專職作家，還是傾向于擁有一份職業的同時繼續寫作？

蘇枕書：專職作家的意思是，無有其他職業，專門從事寫作罷？這早已被我的父母所否定，而我現在，也不宜將父母當年的要求作為自己此刻的借口。因此我更傾向于擁有一份社會職業，至于寫作，如前所述，是人生最為重要的樂趣，自然會一直繼續。不過，話說回來，我對職業其實并不執著，做專業主婦也無妨，這時寫作依然不會放棄。但是否能有資格成為“專職作家”，則另當別論。說到底，我是一個自由散漫、無有大志的人，“愿學新心養新德，長隨新葉起新知”，足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