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土耳其語看漢語致使范疇的一種缺省表達形式

摘 要：本文主要以土耳其語為參照，分析漢語致使范疇的一種缺省表達形式：N1+V2。該形式在語義上相當于兼語句，需要滿足的條件有：N1是事件的發起者，同時是事件的受益者；V2涉及三個論元角色，施事——受事和與事；N1與V2的受事之間具有領屬關系?！癗1+V2”遵循了語用上的經濟原則和認知上的距離象似性原理。

關鍵詞：土耳其語 漢語 致使范疇 缺省式

一、致使范疇

致使句是自然語言中一個大的句子類別，“類型學中的地位常常跟主動句、被動句并列”。（何元建，2004）致使句中致使動詞（如漢語中的“使”“讓”“令”等）的存在表明致使義已經語法化了，屬于語法范疇。范曉（2000）把致使范疇描述為某實體發生某種情狀（包括動作行為、活動變化、性質狀態等）不是自發的，而是受到致使主體的影響而引發的。致使主體對致使客體的作用或影響就是致使。何元建（2004）則弱化了致使客體，把致使范疇描述為“某人或某物致使某種行為或過程的實施”。致使范疇在語言中的表達方式主要有三種：具有致使意義的詞語（lexical causative）、帶致使形態的謂詞（morphological causative）以及致使結構（periphrastic causative），其中最明顯的標志，一是致使形態，二是致使動詞。本文將從土耳其語與漢語表達致使范疇的差異中考察漢語致使范疇的一種缺省表達形式。

二、從土耳其語看漢語致使范疇的一種缺省表達形式

土耳其語具有嚴格的形態標記，在表達致使范疇時，使用動詞加后綴的方式。土耳其語的致使后綴有：-dyr，-r，-t。在具體的語境中，受動詞詞根最后一個音素的影響，-dyr和-r又會出現不同的變體形式，如：-dir，-dur，-dür，-tyr，-tir，-tur，-tür，-ar，-er，-yr，-ir，-ur，-ür。由于土耳其語中的形態標記和語法意義互相對應，互相驗證，判斷表達致使范疇的句子相對容易。例如：

（1）Bir itfaiyeci yangynlary s?n-dür-üyor.

一個消防隊員正在滅火。

（2）Aysel ?amatyrlary temizlik?i kadyna yyka-t-ty.

艾賽爾讓洗衣店的女工洗衣服了。

（3）Ali adamy ?l-dür-dü.

阿里殺死了那個男人。/ 阿里把那個男人殺死了。

（4）Ali adamy kiralyk katile ?l-dür-t-tü.

阿里雇傭/讓殺手殺死了那個男人。

阿里雇傭/讓殺手把那個男人殺死了。

從上面幾個用例可以看出，漢語中表達致使范疇有多種方式：第一，帶有致使意義的動詞，如例（1）中的“滅”；第二，致使動詞，如例（2）中的“讓”；第三，帶有結果意義的動補結構，如例（3）中的“殺死”；第四，“把”字句。后三種都屬于上文中提到的致使結構。另外，例（4）中包含雙層致使關系，土耳其語中使用了兩個致使標記后綴。

土耳其語中有些帶有致使標記后綴的句子，在漢語中的表達形式卻相當于一般的主動句。例如：

（5）a.Yt?iler ev yapty.

工人們蓋了房。

b.Hasan Bey Yt?ilere ev yap-tyr-dy.

哈桑先生讓工人們蓋了房。

c.Babam ev yap-tyr-acak.

我爸爸要蓋房。

（6）a.Memur para bozuyor.

工作人員在換錢。

b.Turgut parayy memura boz-dur-uyor.

圖爾古特在讓工作人員換錢。

c.Ka? dolar boz-dur-acaksynyz ？

你要換多少錢？

其中，每組前兩個句子在土耳其語和漢語中所使用的句子類型是一致的。a句是一般的主動句，b句是典型的致使句，帶有致使形態標記或致使動詞。c句在土耳其語中帶有致使形態標記，而漢語中則沒有致使動詞或致使結構。再看下面的例句：

（7）Ben sadece kontrol et-tir-eceeim.

我只是檢查一下。

（8）Erksin Hanym dit ?ek-tir-mekten korkar.

艾爾克欣女士害怕拔牙。

（9）Deniz kan tahlili yap-tyr-yor.

戴尼孜在驗血。

（10）Siz tahlillerinizi yaptyryn.

您做一下化驗吧。

例（7）到例（10）中的漢語句子①都可以添加致使動詞“讓”和致使客體。例如：

我只是檢查一下。 我只是讓大夫檢查一下。

艾爾克欣女士害怕拔牙。艾爾克欣女士害怕讓人拔牙。

戴尼孜在驗血。 戴尼孜在讓護士驗血。

您做一下化驗吧。 您讓人做一下化驗吧。

這些句子帶有致使含義，客觀上存在致使客體，只是在句子表層沒有出現。為了敘述方便，我們暫且把這類句子看作漢語致使范疇的一種缺省表達形式，簡稱“缺省式”。

三、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的語義要求

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在語義上相當于“兼語句”。范曉（2000）把“兼語句”稱為“使令句”，因為其中表“致使”的動詞都表示動作行為，致使關系隱含在這些動詞里，所以被歸為“隱性致使句”。一般使令句的典型句法結構形式為：N1+V1+N2+V2②。其中，N2在語義結構中具有動詞論元的功能，是使令動詞V1的必有成分；N2具有雙重語義角色，既是V1的客事，又是V2的施事，一般情況下不能省略。例如：

公司派他調查這件事。

我叫他回來。

爸爸讓我買米。

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的典型句法結構為：N1+V2。在語言表層，具有致使含義的動詞V1和致使客體N2都不出現。這種缺省表達形式對N1和V2具有嚴格的語義要求。

（一）N1是事件的發起者，也是事件的受益者

“驗血、理發、裁衣服、辦手續、修鞋、配眼鏡、洗衣服、洗照片”等缺省式致使結構中，“病人”等是事件的發起者，同時是事件的受益者，或者說是動作行為的與事?！鞍l起和受益”是缺省式致使范疇中N1的典型特征。N1可以以與事的語義角色與表示受益的介詞“給”在句子中共現。例如：

你去驗驗血。 你去讓大夫（給你）驗驗血。

我來理發。 我來讓師傅（給我）理個發。

我爸爸要蓋房。 我爸爸要讓工人（給他/我家）蓋房。

（二）V2是二價動詞，涉及三個語義角色

“驗血、理發、裁衣服、辦手續、修鞋、配眼鏡、洗衣服、洗照片”等缺省式致使結構中，V屬于二價動詞，一般涉及三個語義角色：施事、受事、與事。其中，施事缺省。例如：

（11）我想配一副眼鏡。

（12）您做一下化驗吧。

例（11）中，動詞“配”的施事“工作人員”缺省，受事是“眼鏡”，與事是“我”。例（12）中，動詞“做（化驗）”的施事“工作人員”缺省，受事“血、尿”等受檢對象隱含，與事是“您”。

（三）N1與V2的受事之間具有領屬關系

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N1+V2中，N1與V2的受事之間具有領屬關系，或者說，只有N1與V2的受事之間構成領屬關系時，整個結構才能表達致使范疇。例如：

（13）他拔了一顆牙。

a.他讓醫生拔了他（的）一顆牙。

b.他拔了（病人的）一顆牙。

（14）我修鞋了。

a.我找鞋匠修（我的）鞋了。

b.我給顧客修（他的）鞋了。

例（13）和例（14）有歧義，只有理解為（13a）和（14a），“他”與“牙”，“我”與“鞋”之間具有領屬關系時，整個結構才能看作致使范疇缺省式。

四、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的認知和語用解釋

土耳其語中關于致使范疇的表達使用了一種無標記的關聯模式，遵循的是認知上的象似原則，即語言結構直接映照人的概念結構。一般主動句意義簡單，是無標記項；致使范疇意義復雜，是有標記項。其中，無標記的意義和無標記的形式構成一個無標記的配對，有標記的意義和有標記的形式也構成一個無標記的配對。（沈家煊，1999）

漢語中致使范疇缺省式遵循的是語用上的經濟原則，即說話人在精確傳遞信息的前提下盡量減少話語的付出。這種無標記項的組合形態比較簡單，不加標志并采用缺省的組合形式，在話語結構上更加經濟。

另外，按照認知上的距離象似性原理，語言成分之間的距離象似它們所表達的概念之間的距離。在概念領域兩個概念之間相互影響越大，那么相應的兩個語言成分的距離越接近。距離越近，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就越是直接（陳忠，2005）。漢語中致使范疇缺省式表達形式N1+V2中，N1是V2的與事，同時與V2的受事之間具有領屬關系，具備在距離上被拉近的語義基礎。N1越靠近V2，表示對動作的支配或受到的影響越大。

漢語致使范疇缺省式N1+V2中，受常規心理的影響，人們一般會把N1看作V2的與事，并根據認知經驗推知缺省的信息——V2的施事。例如：

（15）明天我要驗血。

a.明天我要（讓大夫/護士給我）驗血。

b.明天我要（給病人）驗血。

例（15）存在歧義，但是一般會被理解為（15a），“我”被理解為“病人”，而不是“大夫/護士”。因為參與某事件的不同語義角色在認知上的顯著度不同。在“驗血”這一事件中，“血”是關注的焦點，顯著度最高，而“病人”作為“血”的領有者，相對于“大夫/護士”而言，更容易被激活。另外，在心理上，人們總是傾向于根據保存在認知框架中的顯著信息來推知當前語境中缺省的信息（陳忠，2005）?！膀炑边@一事件中，施事“大夫/護士”可以靠認知經驗來推知。

五、漢語致使范疇的缺省式對詞典釋義的要求

土耳其語辭典中，帶有致使標記后綴的動詞是單獨作為一個條目來處理的，與詞根動詞分立、并列。例如：

yyka-t-mak （-i，-e） Yykamak itini yap-tyr-mak.

giy-dir-mek （-i，-e） Giymek itini yap-tyr-mak.

yap-tyr-mak （-i，-e） yapmasyny salaemak， yapmasyna imkan vermek.

引自Türk?e S?zlük

其中，-t，-dir，-tyr為致使標記，-i為受事標記，-e為致使客事標記。

漢語缺乏形態變化，一般通過添加致使動詞“讓”等來表達致使范疇。但是，對于致使范疇缺省式而言，如果不在辭典中注明其致使含義，容易使第二語言學習者產生混淆。例如：

理 ②整理；使整齊。

今天理發的人太多，我理不上了。

他又給人家理上發了。

修 ②修理；整治

修理費太貴，咱修不起。

發動機我修不好。

看 ⑤診治

去醫院看看病。

讓大夫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引自《動詞用法詞典》

劃線部分的例句含有致使含義，與動詞義項的釋義不匹配。

漢語致使范疇的缺省式所表達的致使含義已經在語言中固定下來，應該在詞典釋義中加以標注，或者單獨作為一個義項處理，或者用帶有致使語境的同義句說明其用法上的特殊性。

注釋：

①如果脫離語境，句子有歧義。這里重點討論與致使相關的語義。

②V2代表動詞或動詞結構，下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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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杰 北京語言大學漢語速成學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