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無論從什么角度研究翻譯都無法繞過“忠實”,翻譯界對于“忠實”的討論從未停止。其實,“忠實”是一個十分倫理化的概念,翻譯的本質屬性也呼喚從倫理層面對翻譯活動展開研究。本文試圖根據貝爾曼、艾柯等人的翻譯理論和實踐,對倫理視野下的翻譯的忠實進行分析探討。
關鍵詞:翻譯 忠實 倫理 貝爾曼 艾柯
一、引言
無論在翻譯理論還是翻譯實踐中,“忠實”這個話題始終無法繞過。
毫無疑問,要產生譯文,就要舍棄原文的語言符號,既然如此,如何才能確定此文本是彼文本的譯文呢?之所以能夠確定原文與譯文之間的關系,是因為“譯者在翻譯時遵守著某種“絕對命令”,而這種“絕對命令”“最通常的表達就是‘忠實’和‘準確’”[8](P69)。迄今為止,“忠實”和“準確”仍是把握原文與譯文關系的唯一憑借。對于“忠實”和“準確”,安托萬·貝爾曼(Antoine Berman)有過這樣一段論述:“……譯者具有‘忠實’和‘準確’的精神。它們是譯者的激情所在,這個激情既不是文學的,也不是美學的,而是倫理的。”[1](P74)在貝爾曼看來,“忠實”是屬于“倫理”范疇的。其實,“忠實”是一個十分倫理化的概念。倫理學是一門關于行為事實規律及其應該如何規范的科學,而從事翻譯研究的學者們亦是在孜孜不倦地尋求著隱藏在紛繁復雜的翻譯現象之下的深層規律以及如何更好地對翻譯行為進行規范。因此,可以說,從倫理層面對翻譯活動進行思考是翻譯自身的需求。
翻譯理論界關于翻譯倫理的探討始于20世紀80年代,貝爾曼被認為是最早提出“翻譯倫理”概念的學者。正是他將“倫理”問題引入了對翻譯理論的思考,從此為翻譯研究展開了一個新的維度。隨著翻譯研究的發展,翻譯與倫理的關系引發越來越多的關注。然而這兩者之間的關系研究起來并不簡單,因為“倫理”作為西方哲學中的一個古老的概念,內涵極其豐富,與翻譯問題結合后更是呈現出某種復雜性。貝爾曼的翻譯倫理觀就揭示了這種復雜性。
貝爾曼主要從理論的角度對翻譯倫理與忠實問題進行考察,如果將目光從理論移開,投向廣闊的實踐領域,從翻譯實踐的自身去審視它,是否會得出一致的結論呢?于是我們將目光投向安貝托·艾柯(Umberto Eco),這位著名的意大利符號學家立足于實踐,從自身豐富的翻譯與被翻譯的經驗出發,對翻譯的忠實進行了考察,并延伸到了倫理層面。
二、貝爾曼的翻譯倫理觀與忠實觀
“1984年初,在一個有關哲學問題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上,貝爾曼對長期統治西方翻譯界的以‘意義的傳達’為中心的翻譯思想展開了猛烈的批判,提出‘翻譯倫理’概念,并主張將翻譯倫理研究作為翻譯學的一個研究方向。”[7](P45)在此后出版的《異的考驗》(L’épreuve de l’étranger)、《翻譯和文字或遠方的客棧》(La traduction et la lettre ou l’auberge du lointain)等著作中,貝爾曼對其翻譯倫理思想進行了更為深入的闡述。
貝爾曼認為,“西方的翻譯傳統大多表現為一種‘我族中心主義’的傾向,只注重對出發語文本中意義的傳達,而對‘文字’(la lettre)卻漠不關心。這樣,在‘我族中心主義’思想的指導下,譯者往往忽視了‘限制對原文文本實施超越’的‘翻譯與原文之間的基本契約關系’,在對待出發語文本時往往表現出太多的‘自由’,‘最終制造出的文本更像一種自由的‘再創造’,而不是翻譯’”[7](P45)。貝爾曼反復強調譯文和原文之間必須存在一種制約關系,這種關系就是:譯文必須忠實于原文。“忠實”實際上是對譯文及譯者行為的一種規范與約束。若缺乏這種規范與約束,易導致對出發語文本的處理過于自由,進而導致原文與譯文之間的穩定關系發生不同程度的崩塌,最糟的結果是,最終的文本不能再被稱為出發語文本的翻譯,即形成了一種完全的“背叛”。這種行為上的規范與制約其實就是一種倫理上的要求。那么,這種倫理上的要求是如何與翻譯理論融合在一起的?“翻譯倫理”這一貝氏翻譯思想中的重要概念,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異的考驗》一書中,貝爾曼提出,翻譯倫理“旨在定義什么是‘忠實’”[2](P17)。貝爾曼幾乎直接在翻譯倫理與翻譯的忠實之間劃上了等號,可見在貝氏思想中兩者關系之緊密。貝爾曼更是在其另一本重要著作《翻譯和文字或遠方的客棧》中明確指出,忠實就是翻譯倫理的表現形式。貝爾曼在該書中提出,翻譯的終極目標包含三個層面:倫理的、詩學的、哲學的。貝爾曼明確指出,哲學層面與“真實”(vérité)相關,而倫理層面就是指“忠實”。哲學強調對真理永恒的追求,即“求真”,而翻譯中對忠實的追求,亦是“求真”,倫理學又本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兩者之間原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見倫理、忠實與真實之間的關系如此之緊密,以至于無法將三者完全割裂開來。那么,這三者究竟是如何在貝氏翻譯倫理思想中統一起來的?貝爾曼又是如何具體闡釋的呢?
在貝爾曼看來,翻譯倫理包括三個方面。貝爾曼指出:“翻譯的本質是開放、對話、交融、非中心。”[2](P16)并強調翻譯必須“處于關聯之中,否則便什么都不是”[2](P16)。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貝爾曼所說的“關聯”并非指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因為在貝爾曼的翻譯思想中,翻譯的目的并不是完成交流和傳播,而是為了完成一種倫理行為。我們注意到,在貝爾曼的翻譯思想中,“倫理”被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它不再僅僅是翻譯得以實現的保證——即在“忠實”等倫理要求的約束下保證原文與譯文之間的關系,而是成為了翻譯的終極目標——翻譯的目的就是為了完成一種倫理行為。將“倫理”作為一種“行為”進行闡述也曾出現在法國著名翻譯理論家亨利·梅肖尼克(Henri Meschonnic)的著作《翻譯的倫理與政治》中:“倫理,是一個行為問題。…… 倫理就是采取行動,創造價值。”[4](P45)盡管梅肖尼克對“倫理”的定義極為獨特,但在這一點上,他與貝爾曼存有共識:倫理是一種行為。那么,“倫理行為”究竟指什么樣的行為呢?
貝爾曼在闡述其翻譯思想時給出了明確的回答:“(翻譯)倫理的行為意味著將他者作為他者本身予以承認和接受”[1](P74)。這種倫理的概念源遠流長,早在古希臘和希伯來的古老智慧中便已存在:人們辨認出“他者”面孔下的上帝或神跡;“他者”以陌生的形象出現,帶來新意。而“翻譯的倫理目標……就在于在自己的語言中表現這種純粹的新意,并保留它清新的面孔。”[1](P76)所謂“純粹的新意”和“清新的面孔”就是貝爾曼在其著作中反復提及的“異”。“修改作品的異以方便人們的閱讀,這樣的行為最終只會歪曲作品并因此欺騙人們聲稱要為之服務的讀者。應該進行的……是面向異的教育。”[1](P73)而貝氏所謂“面向異的教育”,即要求譯者承認他者的“異”,并在自己的“肉體之內”接受這種“異”。貝爾曼旗幟鮮明地表示,打著符號轉換的大旗,拒絕對異國作品中的“異”的翻譯,是“我族中心主義”的翻譯,是有違倫理的翻譯,是“糟糕的翻譯”(mauvaise traduction)。貝爾曼強調,翻譯應向自己的語言充分展示“異”。“翻譯是接觸‘異’、接納‘異’并將‘自我’置于‘他者’即‘異’的考驗之下的場所。”[5](P48)
承認和接受他者的“異”,是貝爾曼翻譯倫理觀的核心內容,而貝爾曼對翻譯本質的理解直接影響了他的翻譯倫理觀的形成。上文提到,貝爾曼認為翻譯的本質是“開放、對話、交融、非中心”[2](P16),以及翻譯必須“處于關聯之中,否則便什么都不是”[2](P16),因此,若想不違背翻譯的本質,則必須“將他者作為他者本身予以承認和接受”。換言之,承認和接受他者的“異”是忠實于翻譯本質的必然結果。基于這樣的翻譯倫理觀,貝爾曼認為,應當以“文字翻譯”(traduction littérale)作為翻譯策略,或者說,“文字翻譯”是實現忠于翻譯本質的“倫理的翻譯”的具體方法。因為除上述翻譯的本質之外,貝爾曼認為,翻譯活動還有一個更為深刻的本質:“翻譯同時是倫理的、詩性的、反思性的行為”“而倫理性、詩性、反思性……反過來又由與我們稱之為‘文字’的東西之間形成的關系得到定義。文字是它們的活動空間。”[1](P26) 簡言之,“倫理的翻譯”應該在文字上體現出與原文的緊密關系。所謂“體現出與原文的親密關系”,即表現出原文的“異”。總之,貝爾曼追求在文字上表現出原文的“異”,強調對文字的忠實。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應采用“文字翻譯”(traduction littérale)。只有“文字翻譯”才能在文字上表現出原作的異,才能實現對文字的忠實。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貝爾曼對翻譯活動中的“忠實”的理解:“在任何領域,對文字的忠實才稱得上忠實。”[1](P77)這就是貝爾曼翻譯倫理觀的核心思想及其理論觀照下的翻譯的忠實的核心內容。
為了更深刻地理解貝爾曼的翻譯倫理觀,必須提到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的哲學思考。貝爾曼曾經十分明確地表示了后者對前者的影響:“倫理的行為意味著將他者作為他者本身予以承認和接受。我這里當然是借鑒了列維納斯在《全體與無限》(Totalité et Infini)中的全部思考。”[1](P74)可見,列維納斯在這本書中所進行的關于倫理的思考對貝爾曼產生了直接而強烈的影響。以下這段引文可認為濃縮了列維納斯在該書中所闡述的倫理思想:“對于‘同’的質疑,無法實現于‘同’的利己本能,而要通過‘他者’來完成。以‘他者’的在場來質疑‘我’的本能,我們稱之為倫理。‘他者’的‘異’對‘我’、‘我’的思想和‘我’所占有的而言,是不可歸并的,準確地說,這個‘他者’的‘異’是以對‘我’的本能的質疑和作為‘倫理’來實現的”[8](P71)。我們有理由相信,其中列維納斯對“異”及“他者”的論述對貝爾曼倫理思想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列維納斯思想中的倫理概念與傳統意義上的倫理概念有所不同,因為列維納斯的倫理“既不是行為準則,也不是告訴我們應該如何行動的思辨”[8](P72)。正如德里達所說:“不要忘了列維納斯并不想向我們推薦道德法則或者戒律,他無意界定某種倫理,他想明確的是普遍意義上的倫理關系的實質”[8](P72)。因此,列維納斯所說的倫理與傳統意義上的倫理的不同之處在于:不具強制性。這一點也在貝爾曼的翻譯倫理思想中得到了體現:“迎接‘他者’和‘異’,而不是排斥或是力圖控制,這不是強制的。沒有什么強迫我們這么做。”[1](P75)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發現,貝爾曼的翻譯倫理思想內部呈現某種復雜性,一方面由于受到列維納斯的深刻影響,貝爾曼的翻譯倫理具有“非強制性”,“迎接‘他者’”只是一個選項,可以自由選擇,無需受強迫;另一方面,從貝爾曼所理解的翻譯實質的角度出發,翻譯倫理又是一種“絕對命令”式的存在,貝爾曼甚至將其比作一種難以抗拒的“欲望”:“它(翻譯)甚至在本質上被這樣一種欲望驅使著:將‘他者’作為‘他者’在它自己的語言空間中展開”[1](P75)。盡管列維納斯的倫理思想對貝爾曼的影響不可否認,但是可以看到,貝爾曼還是更傾向于強調:在翻譯中,“他者”的“異”不可侵犯,承認、接受并體現“他者”的“異”的翻譯是符合倫理的翻譯;而破壞、同化“他者”的“異”的翻譯是有違倫理的翻譯,是“糟糕的翻譯”。
在翻譯實踐中,對“異”的堅守、對“糟糕的翻譯”的拒絕,并非如理論上的判定那般輕松。對于譯者來說,源語與母語之間、翻譯與創作之間很難協調,協調不好甚至會影響翻譯基本目標的實現,因此貝爾曼認為,在前兩條的基礎上還應加上一條:翻譯的分析(analytique de la traduction)。何謂“翻譯的分析”?貝爾曼認為,任何翻譯活動中,都存在一套變形(déformation)系統。出于對意義的傳達,或是對所謂的美的追求,譯者需要對原文的文字進行種種變形。然而,任何變形都是求同去異,都有違倫理的,都是不忠實的。有些變形是有意識的、有形的;而有些是無意識的、無形的,是心理上的傾向。前者需要語言上的分析,后者則需要心理上的分析。將所有的變形找出,然后避免,這是恪守翻譯倫理的保障。
貝爾曼的翻譯倫理觀中,無論是對“異”的堅守,還是對“文字忠實”的執著,都體現了“尊重”這個重要概念。這一點與安貝托·艾柯對翻譯之忠實的思考不謀而合。
三、艾柯的翻譯倫理觀與忠實觀
安貝托·艾柯是意大利著名的符號學家,也是享譽世界的小說家、哲學家、文學批評家。他橫跨多個領域,精通多國語言。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艾柯具備豐富的、從幾乎各個角度出發的翻譯實踐經驗:作為出版人,他修改過大量他人的翻譯作品;作為譯者,他曾經耗費多年時間翻譯了兩部重要作品:格諾(Queneau)的《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以及杰拉爾·德·奈瓦爾(Gérard de Nerval)的《西爾薇婭》(Sylvie);作為作者,其多部小說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在全球多個國家出版,甚至由艾柯與其小說譯者緊密合作完成。
基于其切身豐富的、直接的、多角度的翻譯實踐,艾柯在其著作《說差不多一樣的東西》(Dire presque la même chose)的開頭便提出,將一種自然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自然語言時,一個心照不宣的原則便是堅持對他人所言的尊重。并以這樣一句話為全書收尾:“查閱任何一本意大利語字典,您會發現,‘忠實’的近義詞并非‘準確’,而是‘忠誠’‘誠實’‘尊重’‘憐憫’。”[3](P466)闡述其翻譯思想時,艾柯多次強調“尊重”,并明確指出“忠實”與“尊重”是近義詞。艾柯不止一次強調對差異的尊重,他曾經對在中國尋找獨角獸的做法提出過批評:“萊布尼茨之流未能遵循一種完美的、民主的文化人類學原則,那就是了解別人并非意味著去證明他們與我們相似,而是要去理解并尊重他們與我們的差異。他說,他這次中國之行的宗旨在于:“不是尋找獨角獸,而是努力理解龍的習性和語言。”[9](P18)
翻譯時應尊重他者的“異”,在這一點上,艾柯與貝爾曼的觀點高度契合。然而,如何尊重?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艾柯與貝爾曼則不盡相同。
貝爾曼強調文字上的尊重,而艾柯則強調對深層意義的、效果的尊重。在《說差不多一樣的東西》中,艾柯通過一個簡單而生動的例子說明“直譯”并非萬能:假設一部英文小說中的一個人物說了這么一句話:“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這句話該如何翻譯?如果直譯為“下貓雨和狗雨”,似乎顯得很蠢。但假如這是一本科幻小說,天空真的是在下“貓雨”和“狗雨”呢?這時直譯便是完全正確的。抑或該人物深受貓狗困擾,每當下雨便會感到威脅呢?這時直譯固然沒錯,但有一細微之處未能體現:這個人不僅受到實物貓狗的困擾,還受到涉及貓狗的習語的困擾。又或者,假設這是一部意大利語小說,作者使用“下貓雨和狗雨”這個句子,意圖體現人物的表達受英語影響,如若直譯,不懂英語的讀者便無法體會到原文作者的意圖。再進一步,如若要將這部意大利語的小說翻譯成英語,這句話又該如何翻譯?可見,直譯并非萬能,艾柯甚至認為“直譯”有時會造成誤解:比如英文文本中,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You’re just pulling my leg.”這是一句英文中的固定表達,意思是“你在嘲笑我”。如若直譯為“你在拉我的腿”,會令讀者誤以為這是人物生造的修辭格,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人物只是使用了他所說的語言中一個常見的說法而已。
貝爾曼的翻譯目標是將他者的“異”傳介過來,為達到這個目標采用“文字翻譯”的手段;艾柯的翻譯目標則是在他者和自我之間尋求一種“情投意合”,為達到這個目標采用“協商”(négociation)的手段。艾柯的多部作品曾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出版。作為作者,艾柯時常糾結徘徊于這兩者之間:忠實于原文本的需要以及原文本在翻譯過程中能夠甚至應該經歷的變形。不過,艾柯對于翻譯的可行性持相當樂觀的態度。他認為翻譯中的“不可能”應該都可以用某種方式去化解,且相對于“不可能”,他更常體會到的是各種“可能”:他體會到一種語言寫成的文字翻譯成另一種語言時,原文如何展示出他之前所沒有意識到的闡釋的潛力,以及翻譯如何將之發揚光大。所謂“發揚光大”指相對于突然展現的、獨立于作者最初意圖的文本意圖。艾柯進一步指出,翻譯應當始終以追尋“文本意圖”(而不是“作者意圖”)為目標,所謂“文本意圖”,即文本在其表述語言及其誕生的文化背景中所要表達的東西。
一方面,艾柯對于翻譯的可能性持樂觀態度,另一方面,他也清醒地意識到:任何翻譯都不可能和原文完全一致。艾柯認為,任何翻譯都包括“忠實核心”(noyau de fidélité)與“不忠實邊緣”(marge d’infidélité),而核心的位置與邊緣的大小取決于譯者的目標。譯者的目標正是在他者和自我之間通過“協商”的手段尋求一種“情投意合”。
盡管翻譯的“不可行性”在理論上一直存在,但翻譯實踐的一直進行亦不可否認。艾柯猜想,或許理論一直在追求一種“純粹”,而這種“純粹”在實踐中卻并不需要。關鍵在于,實踐中可以放棄什么?可以放棄多少?正是源于這樣的思考,艾柯認為,翻譯是建立在協商的過程之上的。所謂“協商”的思想,即有得必有失,想得到一些,就不得不放棄另外一些,最終讓翻譯中涉及的各方互相之間都能達到一種合理的滿意度,即原作的“異”、譯語讀者的接受以及出版業的產業需求之間達到一種動態平衡,這就是艾柯所謂的“情投意合”。
正因為如此,艾柯明確提出,翻譯可以表面上不忠實(非逐字翻譯),而實際上是忠實的。即犧牲字面上的“忠實”,獲得深層意義與效果上的忠實。如上文提到的“You’re just pulling my leg”,在艾柯看來,不妨使用譯入語中已存在的、意思相同的固定說法作為這句話的翻譯,如此可令譯入語讀者與出發語讀者都體會到相同的效果,即使字面意思有所差異亦無妨。
四、結語
貝爾曼和艾柯兩位現當代著名學者分別從各自的視角出發,對翻譯的忠實進行了思考,且不約而同地將思考延伸到倫理層面。貝爾曼在其多部著作中明確將“忠實”與“倫理”緊密聯系在一起,他認為,“忠實”就是“倫理”的表現形式。具體而言,即通過“文字翻譯”保留原文中的“異”。無論是“文字翻譯”還是對“異”的保留,都體現了對原文中“異”的尊重。艾柯則拋開理論,直接從實踐入手,盡管切入角度不同,強調的內容卻是相同的:尊重原文中的“異”。而“尊重”正是翻譯倫理觀的核心概念之一。
相比較而言,貝爾曼從理論出發,學術氣息更濃、更抽象;艾柯則從實踐出發,更實際、更具體。貝爾曼對“尊重”的實現更直接、更強勢;艾柯對“尊重”的實現則更婉轉、更柔韌。
艾柯與貝爾曼兩位學者的翻譯倫理觀與忠實觀源于他們各自對翻譯的理解。兩位學者秉持的翻譯價值觀有所不同,因此翻譯倫理觀與忠實觀亦不盡相同。盡管如此,對原文本的“尊重”始終是不變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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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婧 江蘇南京 南京大學金陵學院外國語學院 21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