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為何不年輕？

這一代的年輕人是什么樣子？一群酗酒、抽大麻、嗑藥、全無思想信仰、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渣？在媒體上，在政客的口中，甚至有時候在年輕人自己眼里，他們確實是這么一群笨蛋。也真的有很多人認為，電視劇《皮囊》（Skins）里的場景就是時下青年人的精神風貌。仿佛年輕人就是一群喪心病狂的派對玩家，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心中滿是骯臟而毫無意義的臟水，任何藥丸和酒精都無法洗凈。

真的是這樣嗎？2012年英國健康與社保信息中心的一項研究發現，真正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皮囊》里那樣生活了。英國政府統計部門的數據也支持了這一結論。從現在開始，本文也將不再談及《皮囊》，那實在太漫畫了，根本就不是活人的生活。年輕人現在活得越來越健康，越來越清醒，或者說，越來越無聊了。

最近，媒體陸續開始對政客眼中的年輕人和真正的年輕人做出對比。2012年，英國統計局在調查英國人的飲酒習慣時發現，各年齡段中，飲酒量降低最顯著的就是16到24歲間的青少年。事實上，在16歲到24歲這個年齡層，平均的每周飲酒量大概是11.1個單位，遠低于25-44歲者的12.2個單位。而且，45-65歲的人們飲酒反而更多，他們每周會喝13.1個單位。年輕人為什么會變得沒勁？他們為什么不愛喝酒，反而越來越愛睡覺和泡圖書館了？

在大眾眼中，“90后”和“00后”一直是英國青年酗酒文化的標桿。當然，從60年代開始，歷代的年輕人也沒少糟他們接受的免費教育。實際上，這些前輩比當下的年輕人玩得HIGH多了。不過，對許多最近剛畢業的、24歲左右的年輕人來說，標準的大學生活態度是要玩得一塌糊涂，醉醺醺地上考場然后交出令人忍俊不禁的答卷，要不然，大學就算是白念了。

本文作者之一在2008年進入大學，當時正是長達10年的經濟繁榮的末期。此人的青春期主要是在布萊爾時代度過的。當時的英國是一個在積累財富的道路上不可阻擋的希望之國，職位、金錢和安全感都像是天經地義就該有的東西。為什么不好好把大學時代玩過去呢？而現在，經濟完蛋了，每個人都受到了影響。

為什么年輕人的生活態度的變化如此巨大？工作機會越來越少，所以他們要花更多的時間學習，今后才能有機會找到工作。學費日漸飛漲，學生們也就負擔不起那么多次掛科了。當然，要找到一個真正的、獨一無二的原因來解釋年輕人的無聊生活，顯然是很難做到的。而且，眼前的年輕人太多元化了，很難用一個模式去概括所有的青年。但我們仍然可以認為，年輕人生活的改變和經濟狀況關系巨大。

在英國以外的地方，年輕人的作風也大有變化。在曾經青年社運迭起的歐洲，青年卻消失了社會的視線外。希臘是個突出的例子。2008年12月，希臘首都雅典的一位“特別安全官”射殺了一名年輕學生，結果引發了示威、罷工和暴動。年輕人沖鋒在每一場運動的風口浪尖，而且這個國家的年輕人本身就有著參與社會和政治運動的歷史傳統。許多評論家都把那次事件稱為“青年起義”。

2009年后期，希臘的虛假繁榮和事實上的破產已經昭然若揭了。整個國家都只能依托于歐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歐洲中央銀行的幫助。在2010-2011年嚴酷的緊縮政策后，大規模的示威和罷工又爆發了，并成為了“廣場運動”。人們抗議私人和社會生活所面臨的毀滅。年輕人成為了中流砥柱，為社會運動帶來了激情和能量。

然后，年輕人就突然退出了舞臺。2012、2013兩年間，隨著經濟和社會形勢的惡化，希臘青年從經濟和社會生活中消失了。他們不再出現在政治和社會運動中，甚至連自發的社交網絡中都看不到他們了。在2008年事件的5周年紀念日活動中，只有幾百名青年出現在了集會現場，毫無激情，也沒有造成任何緊張局面，只是喊了喊口號。5年前那些17歲的少年都去哪兒了？

同樣的景象也出現在其他的歐洲國家，盡管沒有希臘這么極端。葡萄牙的社會結構正瀕臨崩潰，葡萄牙青年什么都沒有做。法國正滑向滯漲和脫出大國行列的深淵，法國青年什么都沒有做。當然，英國也不例外。

答案也許在于，歐洲青年遭到了來自教育和就業市場的雙重打擊。青年被迫在家啃老，這使他們的獨立性大受打擊。他們對未來缺乏信心，對找工作和找房子悲觀失望，對主流政黨更是毫無信任感。很多年輕人成為了政治上的虛無主義者，甚至投身于無政府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曾經很能吸引激進青年的左派失去了魅力。

就拿教育來說。當希臘危機日漸深化時，大量學生被迫加速完成學業，或者干脆退學。官方的數字不太能說明這一趨勢，但我們身邊這樣的故事都越來越多了。2008年時，希臘的家庭平均已經把收入的17%投入到了子女教育上，低收入家庭更會花到20%。這個比例已經很高了，而在5年之后，這些數據已然翻倍，使教育成了各家各戶無法承受的負擔。

根據經濟合作發展組織2011年的報告，15到29歲的年輕人中，沒有工作也未在接受教育或技能培訓的占到了15%。在希臘、愛爾蘭、意大利和西班牙，比例更是高達20%。最近的歐盟數據也顯示，在2012年，情況在三個歐洲南方國家都出現了惡化。

找工作的問題還要嚴重得多。在歐洲，青年失業率幾乎達到了25%。這一數字已經堪稱驚人，然而在希臘和西班牙，失業率更是差一點就超過了60%。青年就業形勢的崩潰顯然不是因為找工作的年輕人變多了，因為歐洲人口中年輕人的比例同時也在高速下降。問題在于歐洲的經濟已經不能再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對于25歲以下的年輕人來說，歐洲南部的國家根本不能提供什么工作機會，在北方他們找到好工作的機會也很渺茫。大規模的失業是歐洲青年正在面臨的現實。甚至在德國這樣一個過去幾年來普遍被認為是表現優異的國家，情況也絲毫談不上樂觀。

教育和經濟的雙重打擊，摧毀了年輕人的反叛精神，把他們逼入了在住房和日常生計上高度依賴父母的境地。這一趨勢顯示出了當代歐洲青年所面臨的窘境的根源。他們并沒有陷入真正的貧困狀態，甚至還享有良好的社會保護和教育，但他們的勞動卻不再對他人具有價值，他們的教育夢想遭到了打壓，他們的獨立性受到了限制。結果青年們越來越感到沮喪，而又無法在主流政治中找到出口——連左派都被很多年輕人認為是太慫了。比如說，在希臘年輕人眼中，左派反對黨“左翼聯盟”根本就不敢搞什么激烈的行動。

事情不會永遠保持現狀。年輕人和他們的父母都在變得越來越沮喪，如果執政者們不承認這樣的問題，那么也許短期內不會發生重大的變化，但青年的怒火和壓抑將會一直被壓抑在心頭，等到了爆發出來的一天，沒有人能預測那將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