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卡爾·馬克思發表了《資本論》德語版的第一卷,結果用了5年才賣掉了1000冊。直到20年后,該書才被翻譯成英文,而《經濟學人》要到1907年才第一次提到它。相比之下,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匹克迪的《二十一世紀資本論》堪稱是一夜成名。這部以收入和財富的分配為主題的巨著以法語寫成和發表,其英語版今年3月出版后便成為了超級暢銷書。在美國,這部700頁的學術巨著在亞馬遜暢銷書榜上榮登榜首,甚至打敗了小說類的書籍。
這堪稱是一部經濟學著作所能獲得的最大成功。這部巨著探討了經濟不平等的歷史與現實,其作者托馬斯·匹克迪也隨之成為了風云人物。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令左派無比狂熱,令右派出離憤怒,還激發了普羅大眾對經濟學的興趣。這本書有很多的優點。它對當代最重要的經濟問題進行了清晰透徹的分析,為讀者提供了對愈演愈烈的不平等現象的一種簡單的解釋。匹克迪認為,財富的增長通常比經濟的增長要快。更重要的是,很少有其他的經濟要素能抵消財富集中化的趨勢。巨大的財富會給其擁有者帶來更多的儲蓄和投資機會。在經濟沒有高速增長的時代,或者是在地緣政治不像1941-1945年間那么不穩定的時代,經濟不平等就會越發嚴重。

不過,該書也引來了許多批評。最流行的批評可以分為四個大類。第一類批評專注于匹克迪的文風,其明顯指向卡爾·馬克思的書名既不謙虛,又體現出對市場的內在蔑視。有些批評家反對匹克迪使用“據為己有”這樣的字眼來描述富人收入的增加。基金經理人丹尼爾·舒克曼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文章,怒稱該書對“財政資本掙得回報”抱有一種“總書記般的敵意”。
問題還不只在表達方式上。毫無疑問,匹克迪比批評他的人更熱衷于財富的再分配。《彭博》雜志的專欄作家克里夫·克魯克(也是《經濟學人》的前代理編輯)便質疑,未來的經濟不平等會不會像匹克迪預言的那樣糟糕。
還有很多人認為,這本書在經濟學上也有錯誤。“r>g”(資本回報率高于經濟增長率)這一公式是全書論點的核心,作者以此認定,財富總是會傾向于集中化。但有人抱怨說,該公式中r的定義太過模糊,特別是相比于書中那些由大量微積分算式組成的經濟學研究。喬治梅森大學的泰勒·科文在《外交政策》雜志上寫道,匹克迪把資本看作是一種“增長的、均衡的對象”,因此沒能考慮到財富回報在時間和投資商的變化。
幸而,《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不是在經濟學的范疇內寫作的。相對來說數學用得也不多。匹克迪主要是以一種19世紀的文風來闡述觀點。他直率地宣稱,風險高的投資方式比政府債券這樣的安全方式更能盈利。但他對私人投資選擇的興趣遠遠不如對經濟體財富的增長,比如說工業機械、避暑別墅、藝術收藏等等。他的數據顯示,除了一些他提到的例外情況,這類財富的增長速度遠大于整個經濟體。根據他的計算,自1700年以來,全球財富每年的稅前回報通常是在4%到5%之間,速度遠高于普通的經濟增長。
其他批評家則表示,匹克迪忽視了經濟學的基本原則。他們指出,隨著財富的積累,財富的回報將隨之下降。第一百個工業機器人的誕生對工業生產起到的推動作用要低于第一個機器人。根據自由市場派智囊組織“美國企業學會”的凱文·哈賽特的計算,隨著財富的增長,回報的下降將快到資本所有者的收入份額不再增長的地步,而匹克迪的說法曾正好相反。
這種分歧在一定程度上是定義的問題。在匹克迪書中,“資本”包含了各種形式的財富,比如說土地(一般經濟學家的生產模型中不會將其歸入資本)。他所說的“回報率”指的是財富增長的速度,而不是投資公司從投資中得到的好處。匹克迪的數據似乎體現出他的定義是正確的。至少在以前,當過度投資導致回報下降時,富人能夠將資源轉移到回報更高的財富形式中。匹克迪還認為,科技能夠推高資本的回報,因為隨著科技的發展,更多的領域能用機器來代替人力工作。
第三類批評的聚焦點則是匹克迪是否夸大了未來與歷史的相似程度。科文認為所謂的r無論如何定義,都會一直比經濟增長率要高。吉姆·派索科基斯在《國民評論》上寫道,對經濟增長能力的過度悲觀曾經埋葬了馬克思對未來的預言,而這也將同樣埋葬匹克迪的論述。
另一些同類的批評家則質疑了當代社會的財富(很大程度上是勞工收入大漲的產物)與19世紀“無所事事的財主”們靠繼承祖產得來的財富的可比性。R和g之間的長線關系,實在不能解釋比爾·蓋茨和杰夫·貝索斯積累的財富。

匹克迪承認了這一點,但并未因此就放棄他對長線財富回報的關注。他的看法也談不上荒謬,因為像沃倫·巴菲特的財富似乎就證實了r>g的公式。匹克迪正確的指出,今天白手起家得來的財富,明天就會成為所謂的祖產,因為財富有一種要令自身永久化的趨勢。
該書的的最后一段,專注于日漸嚴重的不平等現象。這一部分也引發了最多的反駁。匹克迪對財富征收全球稅的建議,被認為在政治上是不可能的,他對此也有所承認。像科文和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格雷戈里·曼昆這樣的批評家都認為,他的建議更多的是基于意識形態,而非經濟學。
匹克迪還逃避了財富再分配是否會影響增長的問題。他有點天真地認為,愈演愈烈的不平等會導致社會動蕩。但事情并不總是如此:許多民主國家都曾平穩地處理過這樣的問題。匹克迪收集了海量的數據,他本來也許可以分析一下,在哪些環境下不平等能造成社會動蕩。不過,本書的成功以及它所激發的廣泛討論,一定會啟發更多的人進行這樣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