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敦煌寫本《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是一篇非常重要的邈真贊,邈真贊中記載禪師伯沙門法心參加歸義軍收復涼州的會戰,職業嵩隆,涼州會戰結束之后,舍俗出家于涼州南洪源,而后西歸敦煌莫高窟,同鐫此窟,雕碑刻銘。經過考證發現,寫本所記法心出家是在咸通八年(867)張議潮入朝之后,敦煌歸義軍與唐朝在涼州節度使權力上博弈失勢,法心遂即出家為僧擺脫煩事的做法。法心在莫高窟的功德窟是第119窟。
[關鍵詞]《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法心;張議潮;涼州
[中圖分類號]K887.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12-0008-05
敦煌寫本P.4640《功德記傳贊等文》,收錄有功德記抄本七篇,即陰處士碑、隴西李家先代碑記、大唐宗子隴西李氏再修功德記、翟家碑、吳僧統碑、沙州索法律窟銘和張潛建和尚修龕功德記,還有四篇邈真贊,即李僧錄贊、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吳和尚贊和先代小吳和尚贊。①這些作品都撰寫于吐蕃統治敦煌末期和張氏歸義軍前期,對于研究這一時期敦煌的歷史非常重要,所記載的人物都是吐蕃到歸義軍交替時期的關鍵性人物,如李明振、翟法榮、吳洪辯、索義辯、吳法成等。而撰寫這些作品的是竇良驥、楊綬、唐悟真等。其中《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是一篇非常重要的邈真贊,邈真贊中記載禪師伯沙門法心參加歸義軍收復涼州的會戰,職業嵩隆,涼州會戰結束之后,舍俗出家于涼州南洪源,而后西歸敦煌莫高窟,同鐫此窟,雕碑刻銘。敦煌寫本P.4640(8)《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無撰寫人署名及撰寫題記,連抄于《李僧錄贊》之后、《張潛建和尚修龕功德記》之前。從記載內容看,屬歸義軍前期作品。陳祚龍《中華佛教文化史散策第三集》、唐耕耦等《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有錄文。榮新江《歸義軍史研究》輯錄部分贊文。②施萍婷《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伯希和劫經錄:“P.4640h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首題)。”③唐耕耦等《敦煌社會經文獻真跡釋錄》第五輯有圖版錄文。④《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32冊有圖版。⑤本文就這篇邈真贊涉及的問題進行研究,供學術界研究之參考。
P.4640號記載這篇邈真贊的內容如下:
住三窟禪師伯沙門法心贊
禪伯,即談廣之仲父也。本自軒門,久隨旌旆。三秋狝獵,陪太保以南征。萬里橫戈,執刀 于瀚海。既平神烏,克復河湟。職業嵩隆,以有懸車之至(志)。數年之后,師乃喟然嘆曰:“樊籠人事,久累沉阿。侚日趨名,將無所益。”遂辭旌戟,南入洪源。舍俗出家,俄然落發。暮年受具,仗錫西還。一至宕泉,永拋塵跡。戒同朗月,寂入無言。三衣〔之外〕,唯持一缽。歲寒自保,實謂精通。乃為贊曰:
從事隨旆兮東征,凌霾霰兮萬里揚旌。復河湟之故地,運鶴烈之雄足。美軍中之赳赳,實武幕之將星。東收神武,西接二庭。軍屯偃月,拔幟柳營。子能頓悟,棄俗悛名。尋師落發,割愛家城。洪源受具,飛錫翱形。歸于宕谷,業果精研。有無都泯,濁流本清。紅蓮拔淤,俱可有情。同鐫此窟,雕碑刻銘。⑥
這篇邈真贊撰寫的時間,也就是禪師伯法心死亡時間,由于邈真贊沒有記載,我們只能通過其中的有關記載去判斷。序文記載法心“既平神烏,克復河湟”以后出家,據《張淮深碑》、S.6342《張議潮進表》記載,張議潮收復涼州在咸通二年(861)。⑦又稱“陪太保以南征”,《張淮深碑》記載張議潮于咸通十三年(872)八月卒,“詔贈太保”。故這篇贊文作于咸通十三年(872)之后。邈真贊中關于法心的年齡有兩處記載,一是懸車,二是暮年,記載參加涼州會戰之后,“職業嵩隆,以有懸車之至(志)。數年之后,師乃喟然嘆曰:‘樊籠人事,久累沉阿。侚日趨名,將無所益。’遂辭旌戟,南入洪源。舍俗出家,俄然落發。暮年受具,仗錫西還。一至宕泉,永拋塵跡。戒同朗月,寂入無言。三衣〔之外〕,唯持一缽。歲寒自保,實謂精通”。懸車的典故指古人年七十辭官家居,廢車不用,故曰懸車。表明涼州會戰結束后法心的職位雖然很高,但是年齡已經70歲了,暮年,指晚年。我們由此推知,咸通三年(862)涼州會戰結束時法心已經70歲,經過數年之后才舍俗出家,暮年受具足戒之后便回到敦煌莫高窟。
我們推測禪師伯法心出家的年代是在咸通八年(867)之后,是因為邈真贊記載歸義軍時期的疆域范圍:“從事隨旆兮東征,凌霾霰兮萬里揚旌。復河湟之故地,運鶴烈之雄足。美軍中之赳赳,實武幕之將星。東收神武,西接二庭。軍屯偃月,拔幟柳營。”神武,即神烏縣,指歸義軍收復涼州;西接二庭,這是指歸義軍名義上收復安西、北庭兩節度使轄區。《唐會要》卷97“吐蕃”條記載:“咸通七年十月,沙州節度使張議潮奏,差回鶻首領仆固俊與吐蕃大將尚恐熱交戰,大敗蕃寇,斬尚恐熱,傳首京師。”⑧《舊唐書·懿宗紀》記載,咸通七年(886)“七月,沙州刺史張義潮進甘峻山青骹鷹四聯、延慶節馬二匹、吐蕃女子二人。僧曇延進《大乘百法門明論》等……十月,沙州張義潮奏:差回鶻首領仆固俊與吐蕃大將尚恐熱交戰,大敗蕃寇,斬尚恐熱,傳首京師”。⑨《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咸通)七年,北庭回鶻仆固俊擊取西州,收諸部。鄯州城使張季颙與尚恐熱戰,破之,收器鎧以獻。”⑩《資治通鑒》卷250記載,唐咸通四年(863),“三月,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奏自將蕃、漢兵七千人克復涼州”。{11}八月“黠戛斯遣其臣合伊難支表求經籍及每年遣使請歷,又欲討回鶻,使安西以來悉歸唐,不許”。{12}《資治通鑒》卷250記載,唐咸通七年(866),“春,二月,歸義軍節度使張義潮奏北庭回鶻仆固俊克西州、北庭、輪臺、清鎮等城。論恐熱寓居廓州,糾合旁側諸部,欲為邊患,皆不從;所向盡為仇敵,無所容。仇人以告拓跋懷光于鄯州,懷光引兵擊破之”。清鎮,即清海鎮。胡三省注:“《考異》曰:《實錄》:‘義潮奏俊收西河及部落胡、漢皆歸伏,并表賀收西州等城事。’《新吐蕃傳》曰:‘七年,俊擊取西州,收諸部。’按大中五年,義潮以十一州圖籍來上,西州已在其中。今云收西州者,蓋當時雖得其圖籍,其地猶為吐蕃所據耳。”“《考異》曰:《實錄》:‘義潮又奏鄯州城使張季颙押領拓跋懷光下使送到尚恐熱將,并隨身器甲等,并以進奉。’《新吐蕃傳》曰:‘鄯州城使張季颙與尚恐熱戰,破之,收器鎧甲以獻。’今從《國史補》、《實錄》。”{13}《資治通鑒》卷250記載,咸通七年(866)冬十月,“拓跋懷光以五百騎入廓州,生擒論恐熱,先刖其足,數而斬之,傳首京師。其部眾東奔秦州,尚延心邀擊,破之,悉奏遷于嶺南。吐蕃自是衰絕,乞離胡君臣不知所終”。{14}《冊府元龜》卷973外臣部助國討伐門記載:“懿宗咸通七年十月,沙州張議潮奏回鶻首領仆固俊與吐蕃大將尚恐熱交戰,大敗蕃寇,斬尚恐熱,傳首京師。”{15}S.3825《發愿文》記載到的司空,就是張議潮:“(前缺)莊嚴,梵釋四王,龍天八部,伏愿威光熾盛,福力彌增,興運慈悲,救人護國。遂使年消九橫,月殲二災,萬姓饒奉樂之祥,合國無傷離之苦。又將勝福,伏用莊嚴,我司空貴位,伏愿敷弘至道,濟育蒼生,寶位以乾像而不傾,遐壽以坤儀而不易。然后陰陽順序,日月貞明,五稼豐登,萬人安樂。厥今霞開玉殿,敷備瓊宮,奯金容以日月爭輝,建幢幡以祥云竟彩;四部會臻于蓮宇,官僚虔敬于三尊;邀摩利首坐,經轉如來之教;玉軸環周,爐焚龍寶之香。徘徊叆叇,如斯廣會,誰知作焉,則我府主司空先奉為國泰人安,次為己躬圣壽無疆諸所建也。伏惟我府主司空膺天明命,握符而理金渾,屬璇樞啟天心而承霸業。是以圣人誕世,必候時而應圖;睿哲降祥,亦盤桓獨秀。況上標文皇,深藏武德;秉時御宇,豈不休哉。故得八開在念,六度明德,每歲春秋,弘施兩會,更能降十方凈土,隱影來湊瑞于眾中,小界聲聞,并湊云奔于此供。是日也,緇留修定,俗輩練心,合境虔敬,傾國懇顙。供筵大會,談法界而召凈人;饌備七珍,味烈香積。遂乃樂音前引,玲梵后促;幢幡迨匝于盈場,鐘唄鴻鳴而城滿。總斯多善,罕測良緣,先用莊嚴,上界四王,下方八部,伏愿威光轉盛,福力彌增,興運慈悲,救人護國。遂請恒沙大士,不違洪愿以濟人;賢劫千尊,慈悲平等而獲救。雞山大圣,擁佐國人;守界善神,不離此府。龍王歡喜,風雨順時于四時;五稼豐饒,行歌堯舜之大樂。又持勝福,伏用莊嚴,我司空貴位,伏愿形同大地,福極西江;廣闡真宗,牢增佛日。然后河清海晏,不聞刀斗之聲;四寇降階,永絕煙塵之戰。三災殲滅,九橫不侵于海隅,癘疫消除,送饑荒于地戶。摩訶。”{16}所謂西接二庭就是指西州回鶻擊敗吐蕃之后,通過張議潮歸降唐朝,名義上使歸義軍的管轄范圍西部就有安西節度使的伊州西州、北庭節度使的庭州等地。可以證實的是法心出家的時間是咸通七年(866)之后。
咸通八年(867),《張淮深碑》記載張議潮:“良圖既遂,攄祖父之沉冤。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里,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舊。修文獻捷,萬乘忻歡,贊美功臣,良增驚嘆。便馳星使,重賜功勛;甲士春冬,例沾衣賜。轉授檢校司空,食實封二百戶。事有進退,未可安然,須拜龍顏,束身歸闕。朝庭偏寵,官授司徒,職列金吾,位兼神武。”“太保咸通八年歸闕之日,河西軍務,封章陳款,總委侄男淮深,令守藩垣。”{17}《新唐書·吐蕃傳下》記載:“(咸通)八年,議潮入朝,為右神武統軍,賜第及田,命族子淮深守歸義軍。”{18}《資治通鑒》卷250記載,咸通八年(867),“二月,歸義節度使張議潮入朝,以為右神武統軍,命其族子淮深守歸義。”胡三省注:“宣宗大中五年,張議潮以沙州降,尋授以歸義節,至是入朝。”{19}咸通八年(867),張議潮入朝后,由司空改授司徒。敦煌莫高窟94窟甬道北壁第一身供養人題記:“叔前河西一十一州節度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吏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河西萬戶侯賜紫金魚袋右神武統軍南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實封二百戶司徒諱議潮。”{20}P.3451《張淮深變文》記載:“自從司徒歸闕后,有我尚書獨進奏。持節河西理五州,德化恩沾及飛走。”{21}記載的是張議潮入朝到去世之前的情況(867~872)。ДХ.00278《長安詞》:“長安地闕要難分,中國眾生不可聞;長安帝得承恩報,萬國歸覲拜圣君。漢家法用禮佛心,四方取即五草吟;文章終洛如留水,白馬馱經即自林。”{22}咸通八年(867)張議潮入朝是歸義軍歷史的轉折點,歸義軍由前期的興盛轉入衰落階段。歸義軍收復涼州,涼州司馬是張議潮的女婿李明振,除此之外,作為官職嵩隆的官職,也就是涼州節度使左右馬步軍都押衙和節度副使,我們認為法心的官職很可能就是這個級別。
禪師伯法心是歸義軍涼州會戰的參與者,收復涼州之后,他還在涼州任職數年之久。關于收復涼州的戰爭,雖然學術界進行過多方面的研究,但還是疑點很多,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第一,收復涼州戰爭開始和結束的時間,有咸通二年(861)、咸通三年(862)張議潮奉涼州歸唐;第二,戰爭進行的過程,都取得哪些地區;第三,唐與張議潮在涼州節度使權力上的博弈。收復涼州之戰發生于咸通二年(861),《新唐書·吐蕃傳下》:“咸通二年,義潮奉涼州來歸。”{23}《舊唐書·懿宗紀》記載,咸通三年(862),“三月戊寅,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克涼州”。{24}《資治通鑒》卷250記載唐懿宗咸通四年(863)正月:“左拾遺劉蛻上疏曰:‘今西涼筑城,應接未決于與奪。’”{25}《舊唐書·地理志》記載:“上元年后,河西、隴右州郡,悉陷吐蕃。大中、咸通之間,隴右遺黎,始以地圖歸國,又析置節度使……涼州節度使。治涼州,管西、洮、鄯、臨、河等州。瓜沙節度使。治沙州。管沙、瓜、甘、肅、蘭、伊、岷、廓等州。”{26}《新唐書·方鎮年表》記載,大中五年(851),“置歸義軍節度使,領沙甘、瓜、肅、鄯、伊、西、河、蘭、岷、廓十一州,治沙州”。咸通四年(863),“置涼州節度,領涼、洮、西、鄯、河、臨六州,治涼州”,“河、鄯、西三州隸涼州節度”。{27}收復涼州的戰爭范圍,我們根據法心邈真贊的記載得知到達河湟地區,河湟,指今青海省湟水流域。《敕河西節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記載:“姑臧雖眾,勍寇堅營,忽見神兵,動地而至,無心掉戰,有意逃形,奔投星宿嶺南,茍偷生于海畔。我軍乘勝逼逐,虜群畜以川量,掠其郊野,兵糧足而有剩。生擒數百,使乞命于戈前。魁首斬腰,殭尸雜于蓁莽。”{28}從這一記載看,張議潮收復涼州時曾進軍嶺南河湟地區。P.4660《閻英達邈真贊》、《康使君邈真贊》、《都知兵馬使康通信邈真贊》、《都押衙兼馬步軍都知兵馬使令狐公邈真贊》作“河隴”。{29}P.3033《白雀歌》稱“東收河蘭廣武城”。河即指河湟地區,隴指隴右節度使管轄范圍或者治所。就是說這次戰爭不僅限于涼州地區,已經越過祁連山進入湟水流域,鄯州節度使張季颙就是這個時間段通過張議潮歸唐的。收復涼州使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的管轄范圍劇增,一身兼領兩個節度使,到咸通七年(866),通過回鶻收復西州庭州之后,實際控制歸義軍和涼州節度使,名義上還掌控隴右、安西、北庭三節度使的部分地區。隴山以西基本上就為張議潮控制,管轄范圍比安史之亂前的安祿山的管轄范圍還要大。因此為了防止張議潮形成尾大不掉局面,唐朝一方面從中原調集部隊進駐涼州,S.4397《觀世音經》題記:“廣明元年(880)肆月拾陸日,天平軍涼州第五般防戍都右廂兵馬使梁矩,緣身戍深蕃,發愿寫此經。”實際就是這些駐軍寫經發愿流落到敦煌的作品。咸通八年(867)之后,涼州節度使的權力由歸義軍手中轉移到涼州諸軍手中。收復涼州的戰爭進行多長時間,法心邈真贊記載作“三秋狝獵,陪太保以南征。萬里橫戈,執刀■于瀚海。既平神烏,克復河湟”。三秋,即深秋季節,即季秋,農歷九月。榮新江輯作“三種”,刀,榮新江輯錄作“刁”,誤。{30}太保,指張議潮。P.2962《張議潮變文》:“(前缺)諸川吐蕃兵馬還來劫掠沙州。奸人探得事宜,星夜來報仆射:‘吐渾王集諸川蕃賊欲來侵凌抄掠,其吐蕃至今尚未齊集。’仆射聞吐渾王反亂,即乃點兵,斬兇門而出,取西南上把疾路進軍。才經信宿,即至西同側近,便擬交鋒。其賊不敢拒敵,即乃奔走。仆射遂令三軍,便須追逐。行經一千里已來,直到退渾國內,方始趂趃。仆射即令整理隊伍,排比兵戈:展旗幟,動鳴鼉,縱八陣,騁英雄。分兵兩道,裹合四邊。人持白刃,突騎爭先。須臾陣合,昏霧漲天,漢軍勇猛而乘勢,拽戟沖山直進前。蕃戎膽怯奔南北,漢將雄豪百當千……決戰一陣,蕃軍大敗。其吐渾王怕急,突圍便走,登涉高山,把險而住。其宰相三人,當于陣面上生擒,祗向馬前,按軍令而寸斬。生口細小等活捉三百余人,收奪得駝馬牛羊二千頭匹。然后唱《大陣樂》而歸軍幕。”{31}這次戰爭發生于大中五年至大中十年(851~856)。瀚海,《新唐書·地理志》、《舊唐書·地理志》、《元和郡縣圖志》、《通典·州郡典》北庭節度使管有天山、瀚海、伊吾三軍,瀚海軍在北庭城中。出征瀚海,指張議潮收復伊州及其對伊州一帶回鶻的戰爭。S.367《沙州伊州地志》記載,大中四年(850),張議潮收復伊州;P.2962《張議潮變文》記載,張議潮于大中十年(856)、十一年(857)連續兩次對伊州納職城等處回鶻用兵。北圖菜字25號《瑜伽師地論卷四十八》尾題:“大中十二年八月二日,尚書大軍發,討蕃開路,四日上磧。”{32}日本書道博物館藏敦煌寫本《瑜伽師地論》卷53題記:“唐大中十三年己卯歲正月廿六日,沙州龍興寺明照就賀跋堂,奉為皇帝陛下寶位遐長;次為當道節度,愿無災障,早開河路,得對圣顏;及法界眾生,同霑斯福,隨聽寫畢。”{33}神烏,即涼州。《元和郡縣圖志》卷40涼州神烏縣:“本漢鸞鳥縣,張天錫改置武興縣,后廢。武德三年,又于城內置神烏縣,與姑威分理。神烏理西,姑臧理東。貞觀元年廢,總章元年又置也。”{34}S.6342《張議潮進表》、《新唐書·吐蕃傳》等記載,張議潮于咸通二年(861)收復涼州。咸通八年(867),張議潮入朝,唐朝隨即解除張議潮的涼州節度使兵權,如果從咸通三年(862)算起,也就五年之后,這件事促成了法心和尚退隱的決心,法心退隱的時間應當在咸通七年(866)“萬里橫戈,執刀■于瀚海”、“西接二庭”之后。二庭:《敕河西節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曰:“西盡伊吾,東接靈武。”P.4660《臨淄左公邈真贊》任伊州刺史“封疆受土,典郡西陲”。{35}伊州屬北庭節度使管。二庭,指北庭、安西二節度使轄區。法心是在事業的高峰突然萌生了出家的念頭并付諸實施,邈真贊說他“樊籠人事,久累沉阿。侚日趨名,將無所益”。道出了他出家的原因——疾病和人事關系,這種心境只有在政治上失意時才會表現出來。我們推測是咸通八年(867)張議潮入朝之后,敦煌歸義軍與唐朝在涼州節度使權力上博弈失勢,遂即出家為僧擺脫煩事的做法。邈真贊的記載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法心邈真贊記載:“禪伯,即談廣之仲父也。”談廣,P.2245《四分律戒本疏卷三》背面紙縫處有“凈土談廣”署題。S.6889《四分律戒本疏卷四》尾署“談廣”。談廣,敦煌文獻記載很少,生平事跡不是很清楚,應當是張氏歸義軍晚期敦煌僧人。
禪師伯法心出家的地點是洪源。洪源,地名,在涼州南。歷史文獻有三次記載到洪源:《資治通鑒》卷207記載,唐則天后久視元年(700)閏七月,“丁酉,吐蕃將麹莽布支寇涼州,圍昌松,隴右諸軍大使唐休璟與戰于港源谷,麹莽布支兵甲鮮華,休璟謂諸將曰:‘諸論既死,麹莽布支新為將,不習軍事,望之雖如精銳,實易與耳,請為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陳,六戰皆捷,吐蕃大奔,斬首二千五百余級,獲二裨將而還”。{36}港源,又作洪源。《舊唐書·吐蕃傳》記載:“久視元年,吐蕃又遣其將麹莽布支寇涼州,圍逼昌松縣。隴右諸軍州大使唐休璟與莽布支戰于洪源谷,斬其副將二人,獲首二千五百級。”{37}《新唐書·吐蕃傳》記載,欽陵弟贊婆率所部千余人及兄子莽布支等來降,“仍令領其部兵于洪源谷討急”。“久視元年,吐蕃又遣其將麹莽布支寇涼州,圍逼昌松縣。隴右諸軍州大使唐休璟與莽布支戰于洪源谷”。{38}洪源谷,在涼州昌松縣。即今武威東南黃羊鎮一帶,可能就是天梯山石窟。法心最后落腳的地點并不是在涼州,而是敦煌莫高窟,“暮年受具,仗錫西還。一至宕泉,永拋塵跡”,“歸于宕谷,業果精研。有無都泯,濁流本清。紅蓮拔淤,俱可有情”。宕泉,據S.5448《敦煌錄》等記載指莫高窟前之小溪,宕谷即修建莫高窟之河谷。
禪師伯法心與敦煌莫高窟的營建有密切關系。邈真贊記載:“同鐫此窟,雕碑刻銘。”這個石窟就是敦煌莫高窟第119窟。敦煌莫高窟第119窟有法心供養像。據《伯希和筆記》敦煌莫高窟第119窟有“……□(廣)沙門法心供養”題記。{39}第119窟當是法心和尚功德窟。這里有幾個問題需要解決,首先是法心和尚營建石窟的時間,其次營建石窟到底是莫高窟那個石窟和營建的目的是什么。法心營建石窟的時間是他回到從涼州洪源谷回到敦煌莫高窟的宕泉谷之后開始的,這就需要考證他什么時間回到莫高窟。我們從法心的生平事跡記載看,他參加咸通二年(861)收復涼州的戰爭,這次戰爭完全結束大約到了咸通三年(862)末。同時,法心還參加經營西州回鶻仆固俊回歸事件的安置工作,這件工作處理無論是在河湟進行還是到西州庭州進行,總之回歸的時間是咸通七年(866)。最后經過數年之后才出家西行,回到敦煌。所以無論如何,法心和尚回到敦煌莫高窟的時間不會早于咸通八年(867),應當是咸通十三年(872)之后,因為法心邈真贊中使用的是張議潮咸通十三年(872)死后的稱號太保。敦煌文獻中記載到法心的是S.2614v《唐年代未詳(895?)沙州諸寺僧尼名簿》,在大云寺、凈土寺僧名中有法心名。{40}這篇文書的撰寫年代應當是晚唐,特別是大云寺僧名中記載有康僧統和氾僧錄,康僧統就是康賢照,而氾僧錄就是氾福高,康賢照升遷都僧統和氾福高升遷都僧錄都在895年唐悟真死亡之后。因為法心是在涼州洪源谷取得法名,回到敦煌之后僧團中出現重名是不然的現象,所以大云寺、凈土寺二法心中必有一人是住三窟禪師伯法心。之所以敦煌文書特別標出住三窟禪師伯,并在序文中重申他是談廣之仲父,就是敦煌佛教教團中有幾個叫法心的僧人。法心出身武職軍將,在歸義軍政權中地位嵩隆,但是出家之后,沒有任何作為,只能修禪而已。至于法心營建的石窟是那個,我們從現存的供養人題名看,只有莫高窟第119窟有法心和尚的供養人題名,其他石窟都沒有見到記載,這可能與記載不全有關,同時我們也應當考慮到敦煌當時一種同行的營建石窟的做法,就是重繪前代石窟以作為自己的功德窟,是司空常見的做法。第119窟是盛唐開鑿,五代重修,前室、甬道、主室繪有藥師經變、四大天王、文殊變、不空絹索觀音、如意輪觀音、說法圖和菩薩多身。主室西壁龕外南北側各畫比丘一身,南北壁五代各畫供養人一排。如果我們將這各石窟重修的時間確定在晚唐,加上法心的供養人題記,基本上可以確定是法心所為。這個石窟重修時繪制內容主題思想并不明確,繪畫藥師經變很可能與法心長年受疾病折磨有關,石窟中大量繪畫各種觀音與他禪修超度洗滌靈魂往生凈土有關,可以說法心營建石窟不在于報恩,而是為了他自己,加上他作為一個武職軍將,佛教造詣很低,一切都是為了因陋就簡,能夠他修禪了事。所以,莫高窟第119窟很可能就是住三窟禪師伯法心修建的功德窟。{41}而且這種現象也是敦煌中下階層經常開窟造像的一種途徑,吐蕃時期敦煌粟特人部落使康秀花將盛唐開鑿第44窟南壁中部觀音像上端繪上自己的供養像就成了自己的功德窟,盛唐開鑿的第121窟經曹氏歸義軍的都孔目官賈榮實修建后就成為他的功德窟。{42}這種例子很多,法心將盛唐開鑿的無主石窟重修后變成自己的功德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注 釋]
①《敦煌遺書總目索引》(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05頁)伯希和劫經錄:“4640功德記傳贊等文(大部分已印入沙州文錄)。”
②榮新江:《歸義軍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72頁。
③施萍婷:《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320頁。
④唐耕耦第:《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5輯,第103~104頁。
⑤《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3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57~258頁。
⑥{29}{35}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80頁,第114頁、第144頁、第160頁,第182頁。
⑦參鄭炳林《敦煌寫本 張議潮處置涼州進表 拼接綴合與歸義軍對涼州的管理》,《敦煌吐魯番研究》第7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81~389頁。
⑧《唐會要》卷97“吐蕃”,中華書局1955年版,第1741~1742頁。
⑨《舊唐書》卷19上,第660頁。
⑩{18}{23}《新唐書》卷216,第6108頁。
{11}{12}{13}{14}{19}{25}《資治通鑒》卷250,第8104頁、第8107頁、第8113頁、第8115頁、第8117頁、第8103頁。
{15}《冊府元龜》卷973。
{16}S.3825《發愿文》,參《英藏敦煌文獻》第5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60頁。
{17}{28}S.6161+S.3329+S.6973+P.2762+S.11564《敕河西節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簡稱《張淮深碑》。
{20}{39}{41}{42}敦煌研究院編:《敦煌莫高窟供養人題記》,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頁、第55~56頁、第14頁、第56頁。
{21}P.3451《張淮深變文》,載《敦煌變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121~127頁。
{22}ДХ.00278《長安詞》,載《俄藏敦煌文獻》第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72~173頁。
{24}《新唐書》卷9,第257頁。
{26}《舊唐書》卷38,第1392~1393頁。
{27}《新唐書》卷67《方鎮年表》,第1886頁。
{30}《敦煌邈真贊校錄并研究》,新文豐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204頁。
{31}P.2962《張議潮變文》,《敦煌變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114~119頁。
{32}{33}《中國古代寫本識語集錄》,大藏出版株式會社1990年版,第418頁。
{34}《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020頁。
{36}《資治通鑒》卷207,第6549頁。
{37}《舊唐書》卷196,第5226頁。
{38}《新唐書》卷216下。
{40}《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4輯,第232~2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