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陸軍神龍小組跳傘親歷

神龍小組，一個在臺灣眾所周知的跳傘表演團體。它是設立在臺灣陸軍航空特戰指揮部下的一個虛擬單位，之所以說虛擬，是因為它不是正式的編組單位，沒有任何的編裝，也沒有武器和人員，只是一個受命表演任務時才組成的任務編組，成員是來自陸軍航空特戰指揮部空降訓練中心的傘訓教官。

“神龍小組”由蔣經國親自命名，引自“神龍見首不見尾”。1985年9月，臺灣前任神龍小組長，陸軍預備役上尉陳敦隆因為家貧而考入軍校，到了快畢業的時候，對于該如何選擇未來很是彷徨。直到有一天，預備役軍官輔導長宣布各部隊開始到軍校里參加選拔，陳敦隆突然注意到輔導長胸前有個不一樣的標志，金黃色的一個不像鳥又長翅膀、頭上戴個帽子的刺繡。他問輔導長：“長官，您胸前的那個東西是什么？”同學搶著說，那是傘兵部隊，聽說跳傘一個月要死幾個，誰敢去啊，還有同學插話說，當傘兵可以不用去金門戰地了，聽說當傘兵三餐喝牛奶，都是用油罐車運來的，喝不完的，跳完傘還有一萬元（新臺幣，下同）的加給（即津貼）。聽完這些唧唧喳喳，陳敦隆心想還有這么爽的部隊，如果不去，實在可惜。

當天晚上，輔導長宣布，今晚有一級單位的人來選人。晚上19時，同學們爭相向輔導長報到，陳敦隆等人圍著一位中尉看稀奇，只見此人著裝帥氣，但身上一大堆裝具根本認不出來，特別是他的胸前有一個和輔導長一樣的刺繡，沒錯，來人是臺灣陸軍空降特戰司令部教官，大名鼎鼎的神龍傘兵！陳敦隆趕緊問這位兼職“招兵模特”的中尉：“請問長官，聽說傘兵喝的牛奶都是油灌車送的，喝都喝不完，而且還給一萬元的加給，是不是？”可是問了半天，中尉就是不說話。

隔了一周后，選拔的事大家都快忘記時，沒想到輔導長主動找到陳敦隆：“恭喜你，你被陸軍空降特戰司令部選中了，而且是去當神龍，因為他們正好缺人。”當時陳敦隆還在想：“什么是神龍？”不過接下去，陳敦隆的親身經歷可以告訴大家“神龍的秘密”。

初生牛犢

我（即陳敦隆）前往谷關麗陽營區報到，進去后遇到的長官都說“新來的吧，趕緊去換服裝”，聽到這話，心里爽呆了，可沒想到營輔導長后面一句話讓我當場傻了：“記住，是換甲種服裝，去換大門口的衛兵……”這是什么世界？新兵去接門崗哨，這里的兵都干什么去了！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月，我終于接到去屏東神龍小組報到的消息，進了大門，憲兵盤查完后，只聽到一個很粗的聲音在我背后出現“你終于來啦，我等你好久了！”轉頭一看，完了，就是那個到軍校“當模特招兵”的軍官，接下去他就是我后面的教官了。

夏天的屏東，熱得讓人近乎崩潰。午飯后，所有人都懶得出營，下午1點，教官突然如情人般地宣布：下午帶小板凳操場集合，帶泳褲。踏進神龍池，大家鴉雀無聲。看著大石碑標語寫著——“詭秘若神龍，矯健似潛龍”。剎那間，我對泳池起了敬畏之心。頂著近40℃的高溫，水泥地熱得燙腳，恨不得立刻奔進水里。在教官的命令下，我們圍著泳池跑10圈熱身，外加一個小時的穩定式預備（趴在地上）之后，終于可以下水了：5000米長泳，中途不準靠岸！結果，28個游完，4個抽筋，6個快體力不支，其他人不叫游泳，叫垂死掙扎。

我還在“當小鬼”（神龍小組未結訓的學員統稱“小鬼”）的時候，正趕上臺灣空軍用C-130H接替C-119運輸機的時代。有一次高空跳傘訓練，教官帶著我們來到屏東基地停機坪，那天天氣出奇地好，但C-119卻來得出奇地慢，因為飛機晚到，有些人的耳朵被太陽曬腫了。登機前，大家照常舉行任務簡報，上飛機后大家不禁驚呼：“天啊！這哪是運輸機，完全是客機嘛。”原來，這架飛機上有靠背座椅，右側艙門旁還有廁所。看完后，大家不禁莞爾：這該怎么跳，常規C-119運輸機內部空間很大，可現在能活動的地方只有中間的小走道，左側艙門被一把椅子卡住，右艙門被廁所卡著，這下可慘了。

果然，當大家起立開始四分鐘跳傘準備時，所有人都慢慢地走，生怕一不留神降落傘被椅子鉤到，當場就彈出來，那今天也別跳了。在艙門口預備位置上，學員們不是卡到椅子，就是卡到廁所，連教官都不像平常那樣趴在地板上看目標，而是抓住椅子或廁所旁的鋼管探頭張望。當第一波起跳時，從左艙門出去的人因為空間限制。手還沒完全展開就被C-119的渦槳發動機的尾氣吹翻掉，至于從右艙門起跳的人就跟打鼓似的，跳出去的一剎那手就會打到廁所門上，發出很大的一聲“砰”。后來才知道，這次保障跳傘的C-119飛機屬于臺灣空軍專機中隊，是因為其他軍用運輸機都去出任務，臨時抽調過來的。

1986年3月28日，我開始頭一回自拉傘訓練，說真的，當時心里七上八下的。背起傘，上了卡車，一路朝機場奔去。在車上，28個同學都在復習動作，25分鐘后到達機場，飛機早就等在那里。上了飛機，沒人講話，都在復習動作。飛機離地兩分鐘后，教官打開艙門，一一檢查我們的裝備。我被分配在第二批第三名，教官告訴我們高度1220米，飛機航速231千米/時。看到同學一個個出艙門，手心不禁直冒汗。飛機再繞一圈，教官下令，第二批就位，我們互相檢查裝備，拍拍肩膀表示OK。

終于輪到我了，我一手扶住艙門，一手放在后面預備，順帶偷看一眼地面，媽啊！還真高，螺旋槳刮起的氣流怎么這么強！還沒回過神，突然聽到一聲：“跳！”身體一下反射性動作，當即蹦出艙門。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收手拉開右胸前的主傘拉把，讓主傘離開傘包……奇怪，我的傘怎么會開一半，而且人一直在旋轉？天啊，半翻傘，趕快拉副傘。然而，副傘像個盤龍柱似低纏住主傘，造成主傘完全不開，歷史上難得一見的事情竟發生在我的身上！

望著急速接近的地面，眼前浮現過世的爺爺、家中的父母……我猛然一驚，不行，我才23歲，我不想死。我該怎么辦？事到如今，只有用“五點翻滾”方法：雙腳并攏、膝蓋微彎、身體保持垂直，雙手抓緊失效的主傘傘繩，我拼了。這個想法還沒想完，就只聽到“砰”的一聲，重力加速度壓下來的我直接撞地！哪來的翻滾，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摔在一片香瓜地里。我死了嗎？怎么會有泥土的味道？我沒死！同學們來救我了，努力地搖我，沒反應。一個同學當場給了我一個耳光，我大罵：“打死人不償命啊！”同學一聽我出聲音，眼淚瞬間流下來。

我去屏東人愛醫院做了X光檢查，醫生只說一句話：“阿兵哥，你沒事啊，你是怎么搞的？”因為部隊保密，我只能跟醫生說自己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次日早上，我發現頸部以下完全沒了知覺，我全身癱瘓？晴天霹靂！我不相信。安全士官來了，我求他用上了刺刀的M16步槍捅一下大腿，血液狂涌，我哭了，完全沒有知覺。軍醫替我包扎時，只是安慰說：“你不要灰心，自己會好的。”就是這句話，我開始了漫長的自行康復訓練，痛徹心底的疼痛都不能打消我站起來的意念。我堅定地跟教官說：“我跳！死我都要拿到神龍臂章！”一年后，經過高空跳傘60次結訓的我真的拿到神龍臂章。后來我才知道自己是脊柱骨旁兩根重要神經嚴重挫傷，到現在還沒辦法完全恢復。

直升機跳傘

高空跳傘時代，我一直是跳C-119、C-130H一類固定翼飛機，所以每次跳傘也幾乎是例行公事，直到有一回神龍小組內部舉行神龍競賽，調來陸軍航空兵的UH-1H直升機，準備一天跳4次的競賽。直升機？沒跳過，只看過臺灣陸軍特勤隊的直升機吊掛表演。怎么跳呢？問了所有教官，大家都是一句話：“去看了你就會跳，很爽的，記得把嘴巴貼一塊膠帶喔，小心心臟會跑出來喔！”天啊！這叫什么回答。

總算等到UH-1H直升機降落在屏東機場，擔任第一波跳傘任務的是專科四期的老神龍，由于UH-1H機組包括機長、副駕駛和隨航機械師（臺軍稱“機工長”），因此它最多只能搭載10名傘兵，因此我們以六人編組方式，分批登機。我是第三波次跳傘人員，但還是沒人跟我說怎么去跳，況且上了完好率只有23%的UH-1H直升機，心里一直在打鼓。直升機一起飛，就盤旋上升到6000英尺（1830米）。我所在的跳傘梯隊隊長一直跟機長溝通，指揮直升機航向，他突然轉頭跟我說：“待會兒你看我是怎樣離機的，就照葫蘆畫瓢吧！”只見他慢慢地滑到機艙外的直升機滑桿上，人就站在滑桿上面，手擎著側舷艙門上方（直升機執行跳傘任務時，艙門是先行拆掉的），等他確認直升機航向和跳出方位后，一個轉身跳出滑桿，人就直線下去了。天啊！這完全是高臺跳水方式，人咋就瞬間不見了？站在滑桿上不會被直升機旋翼打到腦袋嗎？接下來輪到我了，我也慢慢爬出飛機，雙腳站穩滑桿，頭趕快低下來，直升機旋翼就在頭頂一個手臂的距離上，旋翼的聲音好大，我轉身用跳水方式離開機艙！

一離開機艙，四周寂靜，奇怪，怎么沒風了？身體一直保持跳水的姿勢，當場在空中翻了兩圈，到了4秒后，突然一陣風把我支撐住，才保持穩定。但在這沒風的4秒里，心臟感覺已經跑到喉嚨里，差點跑出來，任何的云霄飛車都沒這般恐怖，想叫叫不出來，想用手去堵住嘴巴，又怕再翻一次。這一次經驗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實際上，跳出直升機后4秒內沒風，是因為直升機旋翼所產生的“風墊效應”，所以人在風墊里面，風速跟沒風差不多。

棒槌的演習

1987年某月，臺灣陸軍航空特戰指揮部的跳傘教學組接到任務，要跟神龍小組一起去進行空降演習。據上司說，演習當天有個“友邦貴賓”來蒞臨觀摩，所以臺灣空軍特意從屏東機場起飛18架C-119飛機保障，光傘兵登機和飛機集結就用掉近1個小時，機群集結后朝小琉球方向飛去。由于飛行時間預計1個小時，所以我跑到機頭駕駛艙跟飛行教官聊天，并觀看前面長機的飛行。18架編隊在天空甚是壯觀，當快到小琉球上空時，機長突然“咦？”的一聲，然后跟副駕駛說不是往小琉球的右邊飛，再朝陸地前進嗎，怎么前面編隊卻往左邊飛過去，副駕駛也說，對啊！任務簡報是右邊啊！機長隨即用無線電通知前方編隊長機飛錯方位了，當時無線電幾乎有2分鐘的靜默，之后傳來“重飛重組”的聲音。

由于機群抵達小琉球的時間節點正是機載傘兵開始4分鐘跳傘準備的時候，教官都已經把后面艙門打開，并開始檢查傘兵裝備，突然大家感覺飛機傾斜近45度，明顯情況不對。我探頭出去，天啊！從沒見過運輸機會做戰斗機的動作，斜角45度，開始解散編隊，進行重組，只見我們飛機的上下左右都是飛機，頭探出艙門，還可以跟旁邊一架飛機的同學打招呼，這可是生平頭一次，空前絕后。整個機隊經過約25分鐘的重組編隊，才重新朝小琉球右邊飛去，然后轉向預定的海豐農場傘降區域。

由于是實兵演習，因此乘機傘兵該帶的裝備都帶了，離機后，我們光拉回那些引張帶和傘具內包，就拉得人累癱在地上。沒想到回營地后，立刻有人跑來清點教官的B-20降落傘和人數，卻偏偏沒管學員有什么遺漏。事后才知道，空降第一編隊通場空投時，出現一頂橘白色相間的降落傘，它沒有像別的傘花那樣正常落地，一直等到第三波傘兵全部降完，才緩緩飄落地面，而這頂橘白相間的傘花就是教官專用的空勤傘。當時這頂傘一出現，底下觀摩的外賓很是好奇，因為田上都是綠色的傘花，怎會突然出現一頂橘白相間的降落傘，而且用望遠鏡觀察，降落傘是完全張開的，但是套帶上卻沒有人！

內行人一看都知道，這頂傘是供教官專用的，它之所以會出現，無外乎兩個原因：教官被傘兵帶出飛機，于是拉傘了（B-20是自拉傘）；或者是傘被傘兵槍鉤到帶出機艙了。問題是那頂傘是全張開的，也就是說開傘正常，但是傘下為何沒有人，莫非人已在離機拉傘后就脫離傘包，直直摔下來了？如果是傘包，因為教官偷懶沒穿，那么傘包出飛機時應該是一坨，直接掉到地面，不會打開的。現場外賓也很好奇，追問臺軍將領：“那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那頂傘？”最后通過傘教組長編個謊言搪塞：“那是一頂我們正在試驗的傘包，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展示給您看。”場面話這樣說，但傘教組長私底下傳令——全面封鎖海豐農場，不光找到那頂惹事的降落傘，還要把尸體找出來，因為按照正常情況應該是教官被帶出來而傘包沒穿完全，拉傘后因為震力脫離傘包，人就自由落體掉下來摔死了。等到一個小時后，降落傘找到了，但沒找到人，因此現場通過無線電命令所有參演飛機著陸后立即清點教官空勤傘及人員，查找原因。

后來，調查組才發現是一名教官的空勤傘不見了，一問原因，大家笑翻了。原來是他嫌天氣熱，懶得穿空勤傘，就丟在艙門前的椅子上，怎知空勤傘拉環正好被跳出的傘兵槍鉤到，造成傘包瞬間拉開，并且傘衣被傘兵鉤出艙外，整頂傘就這樣被拉出去，傘包內的彈簧式引導傘正常彈出，開傘正常，又由于傘包沒人，因此飄落的速度非常慢，這才造成底下的人員全部進入戒備狀態。當搞清楚情況后，無線電回報海豐農場演習現場，無線電那頭又傳來一陣咆哮。當然那位教官也進入黑暗時間，被罵得狗血淋頭。

空中提褲子

我們那時候，神龍小組里有9位女神龍。當時招考女神龍，都是在《中央日報》登個分類廣告，顯得相當低調，條件很簡單：1.未婚20～23歲；2.中高級職業學校以上畢業；3.能跑完3000米；4.仰臥起坐，俯臥撐各30個；5.無任何影響高空訓練的各項疾病；6.錄取后以雇員身份任用，兩年一簽。

女神龍的訓練包括定點跳傘，花式接力跳傘這兩項，但這些都得等到基本傘訓結束后。外界的印象里好像神龍小組跳傘都是穿著連體表演服，其實神龍在平時訓練時大都穿著普通運動服或草綠色軍服，腳蹬運動球鞋，只有教官們才穿著白色連體訓練服。曾經在空中發生因穿著運動服排演花式接力時，有個人不小心把前方隊員的褲子給拉下一半的情況，這種情況在男神龍身上還好，但如果是男女神龍混合接力，那可是絕佳的“空中笑柄”了！

編輯：趙靜蕊 吳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