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寧王朱權是明代著名的戲曲理論家。其代表作《太和正音譜》在強調戲曲政治教化功能的同時,還力圖提升戲曲在文學史上的地位。該書雖有一些內容承襲前人,但也有較多創新之處,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關鍵詞]朱權;《太和正音譜》;成書年代;戲曲理論
[中圖分類號]I207.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18-0053-02
朱權(1378~1448),號臞仙、涵虛子、丹丘先生、南極遐齡老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也有文獻稱之為第十六子)。《獻征錄》載:“寧獻王權生而神姿秀朗,白皙,美須髯,慧心天悟。始能言,自稱大明奇士,好學博古,諸書無所不窺……”?譹?訛無論是文才還是武略,都是朱元璋眾多兒子中的佼佼者。1391年,朱權受封寧王?!熬鸽y之役”直接改變了朱權的人生。朱棣脅迫朱權參與“靖難”,間接奪其兵權還以“事成當中分天下”(2)誘惑之。三年靖難,朱權“時時為燕王草檄”,?譻?訛可朱棣奪得帝位后,不僅沒有兌現之前的承諾,還將朱權之前的封地賞賜給了胡人朵顏三衛。他請封蘇州和杭州也被拒,最后改封南昌。歷經數朝,寓居南昌的朱權,在幾代皇帝的猜忌和控制下,跟過去的親王生活徹底劃清了界限。
朱權多才多藝,一生學術成就頗豐,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中這樣評價朱權:“古今著述之富,無逾獻王者?!??譼?訛作為劇作家的朱權,創作雜劇12種,今存兩種。作為戲曲批評家的朱權,著有《太和正音譜》,被認為是中國戲曲評論的開山之作、現存的第一部北雜劇文體譜?!短驼糇V》成書年代頗有爭議。根據作者的自序,學界向來認為是1398年。但是,夏寫時、洛地、姚品文等諸位先生根據其內容以及版本,認為成書年代應該在永樂七年(1409)前后。?譽?訛《太和正音譜》共八章。全書分成兩個部分,前七章為上卷,第八章樂府為下卷。根據篇幅與書名,不難看出下卷的曲譜是主體。《太和正音譜》寫作的直接目的是作為樂府創作的指導用書。
今天的研究者普遍認為,《太和正音譜》中最有理論價值的部分是《樂府體式》、《古今英賢樂府格勢》和《雜劇十二科》三個部分。同時《太和正音譜序》中開篇的一段關于戲曲的論斷也頗受重視。李克和認為,朱權將“樂府”納入禮樂建設中,提出他以“太平”為宗旨的“戲曲教化說”,其論述的思想直接來源于《禮記》的儒家樂教思想。?譾?訛
當然學界還有不同的聲音,朱萬曙認為,朱權并沒有強化戲曲功能的教化觀,雖然提及“聲教之美”,但筆墨重心卻轉向“世—禮樂—人心”關系的論述,認為“禮樂之和”完全是得益于“太平之盛”,“太平之盛”才能使“禮樂之和”得以實現,從而才能“人心之和”。?譿?訛也就是說朱權認為,戲曲作品是太平盛世的產物,沒有太平盛世就沒有戲曲產生和欣賞的可能,可見朱權的在認識到人心和音樂的雙向關系后,將戲曲藝術的發展直接指向了王朝的鞏固與興盛,將戲曲創作的主旨要求歸結到粉飾太平,和悅民心,正如其書取名曰“太和”。大多數的學者都將其解讀成是朱權統治階級的思想使然,毫無疑問,生長于帝王之家的朱權,接受的是皇家的治世教育,其父朱元璋雖窮苦出生,但是頗重文德,對于歷史、文藝以及宗教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例如,朱元璋特別重視戲曲的教化功能,他曾這樣評價《琵琶記》:“如山珍海錯,富貴家不可無?!庇钟杏涊d:“洪武初年,親王之國,必以詞曲一千七百本賜之。”?讀?訛受此影響,朱權對于戲曲功能的看待自不僅僅認為是娛樂,我們再結合朱權的人生歷程,他改封南昌后便“神隱”韜晦,雖努力保持與政治的距離,不敢絲毫表露出政治野心,但親王的特殊身份又使他很難完全擺脫一種治世的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在南昌時期,朱權便有意扶持當地文化“弘獎風流,增益標勝”。?讁?訛可以想見,一位本可戎馬天下、安邦定國的貴胄,因為被當權的猜忌在朝氣蓬勃的人生輝煌期就偏居一隅而碌碌無所為,時刻檢點言行,唯恐朝不保夕。因此,他不得不把富余精力都揮灑在各種“閑”學問上。試問,在這樣的一種人生境遇下,這位如履薄冰的親王在字里行間究竟應該或者說能夠表達出怎樣的思想主張呢?有研究者詬病朱權的藩王意識,認為他強調粉飾,忽視元曲最珍貴的批判現實的作用。?輥?輮?訛可以這樣總結,朱權對于戲曲的論斷是符合其個人身份的,換個角度看,他將雜劇、樂府和曲綜合,將雜劇納入樂府,提高到正統文學的層次,著實提高了戲劇的地位。正如學者認為的那樣:“他(朱權)把戲曲看作是對‘太平盛世’頗為有益的一種藝術,這比之那些頑固的污蔑、排斥、摧殘戲曲的人來說,顯然不可同日而語,在某種意義上,有利于戲曲事業的發展?!保?1)
《太和正音譜》上部,第一章為《樂府體式》,朱權列出了15種體式,每種體式還加以簡要說明。如丹丘體,豪放不羈;宗匠體,詞林老作之詞……此處的“樂府”,夏寫時認為是“曲”的雅稱,即上起董解元,下及明初諸家所作劇曲、散曲。(12)閔永軍認為“樂府”指的是散曲。(13)總之朱權所指的“樂府”概念的內涵發生了改變,元代所指的樂府單指散曲,特別是小令,《太和正音譜》中的“樂府”不僅指散曲,還包括劇曲。所謂“體式”,夏寫時認為應該要分別解釋,“體”指流派,“式”是指“對式”,即合璧對、連璧對、鼎足對等。關于“體”,不是朱權獨創,其理論直接來源于詩學,曹丕、陸機、鐘嶸、劉勰均有相關“體”的理論,姚品文認為《太和正音譜》的十五體遠祧《文心雕龍·體性篇》和李嶠《評詩格》,十五體都是指風格、內容,其數量、規模和內容都近于劉勰的“八體”和李嶠的“十四體”,但直接來源是《滄浪詩話》。(14)以詩論的方法研究曲,從一方面可以看出在朱權筆下曲地位的上升,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朱權編撰《太和正音譜》的目的。
朱權將元明之曲分成丹丘體、宗匠體、黃冠體等15種,其排列順序體現了朱權本人的學術個性和態度,這里僅從排名前三的丹丘體、宗匠體、黃冠體稍作分析。丹丘是朱權本人,名列第一,當仁不讓。宗匠體是指文筆純熟的作品,跟作家的文學修養有關,最具代表性的是王子一。(15)黃冠體名列第三,黃冠是指道士,黃冠體當然并不是指道士的作品,按照朱權自己的解釋,應該是屬于一種關于道家的人生追求。承安體、盛元體都是按時代命名的。按照朱權的解釋,承安體在金章宗時期。那個時期的曲要舉便只有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但有研究者認為以此確定金章宗的曲特點不免有些牽強。(16)盛元是指元初至元大德時期,盛元體便是這段時期的曲的特點,朱權評價其“字句皆無忌憚”,元初以關漢卿為代表的劇作家其作品風格本色、當行,酣暢淋漓。這些分類也能看出朱權對于批評中的時代風格的注意。余下幾種,夏寫時將其劃分為兩類,即江東體、西江體、東吳體、淮南體屬一類,是按照地域劃分的;楚江體、香奩體、騷人體、俳優體屬于一類,是按照作家藝術旨趣劃分的。(17)筆者認為,夏寫時的劃分更易于理解,且能夠窺見朱權的個人愛好與尺度。元曲的面貌肯定不能用十五體就完全涵蓋,但是其元曲批評的開創性是不容忽視的。
《太和正音譜》上部第二章“古今群英樂府格勢”被戲曲批評家們認為是最精彩的部分,這部分朱權評論了98位元、明雜劇和散曲作家的藝術風格。“格勢”來源于中國的詩話,唐人李嶠有《評詩格》,王昌齡有《詩格》。因此也有人將《太和正音譜》看作是曲話,如清梁廷楠認為:“曲話以涵虛曲論為最先?!崩钫{元亦說:“曲話惟此最先。”對于98位雜劇和散曲作家的品評,表現了朱權個人的見解與喜好。盡管朱權的審美標準有自己的個性特征,某些曲作家的品評受到不同批評家的質疑,但是他用傳統詩歌批評的方式集中批評曲,用比喻的方式、詩化的語言寥寥幾筆概括出作家作品特征,不僅開了先河,也提高了曲這一向來為正統文人所不恥的“小技”地位。
“古今群英樂府格勢”后的“雜劇十二科”部分是關于戲劇題材的分類:一曰“神仙道化”,二曰“隱居樂道”(又曰“林泉丘壑”),三曰“披袍秉笏”,四曰“忠臣烈士”,五曰“孝義廉節”,六曰“叱奸罵讒”,七曰“逐臣孤子”,八曰“鈸刀趕棒”,九曰“風花雪月” 十曰“悲歡離合”,十一曰“煙花粉黛”,十二曰“神頭鬼面”。關于雜劇的分類最早見于夏庭芝的《青樓集志》(18),推及民間俗文學的分類,最早出現在“說話”中。(19)而朱權的“雜劇十二科”被認為是受說話家數和夏庭芝的影響。(20)可見朱權的分類較夏庭芝有了很大的進步。
另外,《正音譜》上部中還涉及戲曲起源問題,此處不再贅述。
《太和正音譜》的文獻價值也不容忽視。有研究者認為,《太和正音譜》多有抄襲前人著作之嫌,沒有特別多的自我見解。這種論斷不公平,客觀的說《正音譜》中確實有多處大段摘引元人著作。(21)但重要的是在此基礎上,朱權又加了新的補充,如“群英所編雜劇”在《錄鬼簿》基礎上,補充了元明初無名氏雜劇目110本以及明初雜劇家16人的劇目,以《中原音韻》的曲牌目335章為依據編選曲譜等。正是這些增補成就了其重要的文獻價值。占有《正音譜》全書絕大部分篇幅的第八章“樂府”是一部較為完整的北雜劇曲譜,也是現存最早的北雜劇曲譜,對于后世的影響不言而喻。
[注 釋]
①明·焦竑:《獻征錄》,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014頁。
(2)③《明史》,上海書店、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十五史》縮印本(卷117·諸王傳·寧獻王權傳)。
④清·錢謙益編著:《列朝詩集小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
⑤洛地:《〈太和正音譜〉著作年代疑》,《江西社會科學》,1989年第2期,第89~93頁;夏寫時:《朱權評傳》,《戲劇藝術》,1988年第1期,第124頁;姚品文:《寧王朱權》,藝術與人文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09~214頁。
⑥李克和:《明清曲論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5頁。
⑦朱萬曙 :《明清戲曲論稿》,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11頁
⑧明·李開先:《張小山小令后序》。
⑨見《藩獻記》:(據明萬歷刻本·卷三)江右俗固質,儉于文藻,士人不樂聲譽。王乃弘獎風流,增益標勝。
⑩李克和:《明清曲論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頁。
(11)袁震宇﹑劉今明:《明代文學批評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頁。
(12)(17)夏寫時:《朱權評傳》,《戲劇藝術》,1988年第1期,第125頁。
(13)閔永軍:《〈太和正音譜〉中“樂府”一詞含義辨析》,《世紀橋》,2007年第10期,第86~87頁。
(14)(16)(20)姚品文:《寧王朱權》,藝術與人文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67~269頁、第276頁、第307~308頁。
(15)明·朱權:《太和正音譜》“古今群英樂府格勢”章評王子一“風神蒼古,才思奇瑰,如漢庭老吏判辭,不容一字增減,老作老作!其高處,如披瑯玕而叫閶闔者也”。
(18)夏庭芝《青樓集志》將雜劇分成神仙道化以及駕頭、閨怨、鴇兒、花旦、披秉、破衫兒、綠林、公吏、家長里短等九類。
(19)宋·羅燁《醉翁談錄》卷1“小說開辟”條列舉小說名目107種,分為靈怪、煙粉、傳奇、公案、樸刀、桿棒、神仙、妖術等類,這種題材分類被稱為“家數”。
(21)如第一章,樂府體式,第二章古今英賢樂府格勢附錄以及第八章樂府目錄引的是《中原音韻》,第三章雜劇目用《錄鬼簿》,第七章后引《唱論》近乎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