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熱衷于文字表達的人,但可能是因為對字數限制心存芥蒂。在我從事眼下這份工作之前,我沒有個人微博,也幾乎從不瀏覽微博上的消息。我寧愿寫一些沒人看的博客文章,也不想在微博上三言兩語地去討論一件事情。所以這無形中讓我依然保留了較為深入的交流習慣,而不是無休止地陷入那種總在情緒上轉圈圈的語境。
后來我去一家科技公司專門負責微博上的事務,由于公司創始人的爭議性和話題性,我們的公司在網絡上總是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攻擊。而我每天在微博上觀察這些輿論的動向,那種被一大群陌生人毫無來由地視作敵人的景況,時常讓我感到有些困擾和疲憊。
嚴格說來,我們還是一家年紀輕輕的創業公司,但已經被提前宣判過無數次死刑。行業里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讓人覺得這家規模小、動靜大的公司該玩完了。數不清的人每天盼望著我們失敗,無比勤奮地在網上和我們的支持者惡言相向。我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但這確實成了一些人生活的動力,就好像謾罵是他的愛好和事業。
我們沒有作惡,行為操守幾乎無可指摘,在行業里差不多是底線最高的公司。就因為創始人行事高調、不拘一格,便遭來這么多怨毒的責難和非議。我想這并不是一個正常的輿論環境,大概是因為在人人都是媒體且都用一兩句話表達態度的時代,恨會比較容易發出聲。而這種恨呢,通常熱烈而淺顯,它不是真的深仇大恨,它只是某一次偶然的不喜歡和討厭。
在從前,人們表達自己的觀點需要提供證據,需要論證它,喜歡和厭惡或多或少都有些深沉,不是那么輕易就可以表達。而在媒體過分介入的今天,我們的態度就都簡化成了“粉”和“黑”。這種主觀情緒來得十分輕佻,并且它從感性判斷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立場,甚至變成了人格評判。
當人數多了,“粉”和“黑”就都形成了戰斗力。也許當你和很多人一起“黑”一個事物,翹首以盼別人的失敗痛苦時,它就似乎具有某種正當性,也好像是自己得勝了一樣。
盡管我在號稱更接近人心的網絡世界里觀察到的大多是負面情緒,但我抽離出那樣的語境,去看身邊的人時,我感受到的卻常常是對這個世界由衷的善意,只是這些人從來都沒興趣在網絡上散播什么,所以你在喧囂中很難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比如前些日子看到一則科技新聞,說有一個大學的研究小組通過回放超高速攝像機錄下的畫面,分析畫面里一個塑料袋的微小抖動就可以描繪出空氣振動的波形,從而就可以推導出畫面中的聲音,還原畫面里人們交談的內容。
我把這新聞給旁邊的一位動畫設計師看,問他覺得這適不適合放在企業微博上與大家分享。他搖搖頭跟我說,它很好,但不夠美好。他一說,我馬上就心領神會了,我也有這樣的擔心。新聞里說的是個厲害的技術,但它很可能會讓人覺得科技在讓這個世界變得不安全。它不能帶給人美好的感覺,而是讓人覺得防不勝防、心生恐慌。
我聽從了他的意見,沒有傳播這樣的資訊,這一定或多或少保護了一些人的感受。也是無數件這樣的小事讓我覺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做一件事或者不做一件事是出于對這個世界的愛。他們把想問題的初衷、做事情的目的聚焦在如何給別人帶去美好的感受上——它是不是能夠溫暖人心,會不會讓人們的生活更舒適、更愜意。
恨和愛都可以作為一個人內在的驅動力。世界可能是這樣運作的,它讓那些滿懷恨意的人們去創造一點熱鬧,但最終靠愛去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