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益之于霍小玉一如元稹之于崔鶯鶯,如果我們把它們的悲劇結局僅僅歸因于男主人公的始亂終棄,負心薄情,未免過于武斷。結合作者所處的時代,我們不難發現,霍小玉的悲劇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不僅僅有個人的原因,更有社會的原因。
關鍵詞:霍小玉;門第;悲劇
蔣防的《霍小玉傳》為我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隴西進士李益與霍小玉相戀,得官后,聘表妹盧氏,與小玉斷絕。小玉日夜思念成疾,后得知李益負約,憤恨欲絕。忽有豪士黃衫客挾持李益至小玉家中,小玉誓言死后必為厲鬼報復。李益娶盧氏后,因猜忌休妻,“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作者同情霍小玉的悲慘命運,譴責李益的負心,愛憎分明。霍小玉因愛而生,為愛而死的悲劇,在引發我們的同情之余,也提醒著我們去思考,是什么造就了霍小玉的悲劇命運。
一、社會原因
唐代的門閥制度雖然不像南北朝那樣嚴格,但社上層與平民之間的鴻溝仍然是難以逾越的。唐代筆記小說《隋唐嘉話》載:“薛中書元超謂所親曰:‘吾不才,富貴過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五姓女”即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皆勛貴世家,起初是不肯降低標準與他姓通婚的,后來朝廷禁止七家自行姻娶,才不得不降低了擇婿的門第標準。薛元超的夫人是個郡主,唐太宗的侄女,可謂皇親國戚,但在他的心目中,與皇帝攀親居然比不上與五姓結親尊貴,實在也讓人覺的不可思議。不過,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門第觀念對唐朝婚姻的影響有多大!
初唐時,皇族為了防止高門氏族憑借婚姻關系而形成強大的社會勢力,曾禁止顯赫的“七姓十家”世族聯姻。《新唐書·高儉傳》 記載:“(高宗)有詔隴西李寶,太原王瓊,滎陽鄭溫,范陽盧子遷、盧澤、盧輔,清河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崔懿,晉趙郡李楷,凡七姓十家,不得自為昏(婚) ;三品以上納幣不得過三百匹,四品五品二百,六品七品百,悉為歸裝,夫氏禁受陪門財。先是,魏太和中,定四海望族。以寶等為冠。其后矜商門地,故《氏族志》 一切降之。王妃,主婿皆取當世勛貴名臣家,未嘗尚山東舊族……其后天下衰宗落譜昭穆所不齒者,皆稱‘禁昏家’ 益自貴,凡男女皆潛湘聘娶,天子不能禁,世以為弊云。”所謂“天子不能禁”,正反映了高門世族勢力的強大。
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同樣認為唐代社會承襲魏晉南北朝舊俗,以一個人的婚姻和仕途評量人品的高下,“凡婚而不娶名家女,與仕而不由清望官,俱為社會所不齒”。
以上種種說明了唐朝婚姻是典型的封建婚姻制度,看中門第,講究“門當戶對’。而《霍小玉傳》文章一開始,鮑十一娘向李益介紹霍小玉,“故霍王之小女,字小玉,王甚愛之。母曰凈持——凈持,即王之寵婢也。王之初薨,諸弟兄以其出自賤庶,不甚收錄。因分資財,遣居于外,易姓為鄭,人亦不知其王女。”這概括了霍小玉的出身和卑微處境,第一,她是被人驅逐的賤庶之女。第二,娼妓的身份。在唐朝這個等級制度十分嚴格的社會,她的出身必定造就她終生的悲劇。《唐律疏議》規定:“人各有偶,色類須同。良賤即疏,何宜配合。”這就說明只有本階層的人才能互相通婚,霍小玉屬“賤”,李益屬“良”,階層十分明顯。另外,唐朝的選官制度也將霍小玉與李益分隔在不同世界。《冊府元龜》記載,唐朝選官時,應選之人須先將自己的姓名、籍貫、父祖官名、內外族姻等情況,具狀交郡,由郡呈尚書省審核,并明文規定刑家之子和工賈殊類之徒,均不得應選。娼妓便為“殊類”,霍小玉與李益相識之時,李益正“進士擢第,其明年,拔萃,俟試于天官。”如果李益不顧一切與霍小玉成婚,那他必定是自毀前程,而且將會殃及子孫后代。
以上說明,森嚴的封建等級制度是造成霍小玉悲劇的根本原因,在那個年代,所謂的自由戀情是不被當時的法律和社會道德所允許的!
二、霍小玉自身的原因
狎妓冶游是唐代士大夫的生活方式之一,唐代的妓女很多,如長安平康里的妓女,經常為舉子和新進士所追逐,孫棨的《北里志》有詳細的記載。有些貴戚豪族為了聲色之好不惜一擲千金,青樓名妓則借此享受貴族的生活方式。正因為這種經濟上的依附關系,決定了妓女不能有真正的愛情,只要嫖客的囊中金盡,妓女就應該預制了斷,另尋出路。退一步說,即使他們有愛情,也不可能有婚姻。孫棨在《北里志》里記述了自己的親身經歷。有一個叫宜之的妓女,長得很美,還有點文才,孫棨很賞識她,贈給她不少詩。宜之愿意委身于他,但不能如愿。孫棨記下了這段往事,十分感人。
宜之每宴洽之際,常慘然郁悲,如不勝任,合座為之改容,久而不已。靜詢之,答曰:“此蹤跡安可迷而不返耶?又何計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嗚咽久之。他日忽以紅箋授予,泣且拜,視之,詩曰:“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將心事話凡夫。非同覆水應收得,只問仙郎有意無?”余因謝之曰:“甚知幽旨,但非舉子所宜,何如?”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費爾。”未及答,因授予筆,請和其詩。予題其箋后曰:“韶妙如何有遠圖,未能相為信非夫。泥中蓮子雖無染,移入家園未得無。”覽之因泣,不復言,自是情意頓薄。
這一個小故事很足以說明唐代妓女的地位卑微和命運悲慘,盡管她對孫棨一片癡情,但是不可能“移入家園”。孫棨給宜之的回答是坦率的。霍小玉對此也有充分的認識和適當的估計,因此在定情之夜,忽然流淚對李益說:“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愛,托其仁賢。但慮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蘿無托,秋扇見捐。極歡之際,不覺悲至。”這時李益“引諭山河,指誠日月”地和她訂立了盟約,“誓不相舍”。過了兩年李益登拔萃科,得官赴任。小玉在送別時又一次清醒地指出:“以君才地名聲,人多景慕,愿結婚婿,固亦眾矣。況堂有嚴親,室無冢婦。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約之言,徒虛語耳。”然而她還是對李益寄托了一線希望,提出了一個極低的要求:“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壯室之秋,猶有八歲。一生歡愛,愿畢此期。然后妙選高門,以諧秦晉,亦未為晚。”
霍小玉雖然對自己的處境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但依舊“明智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可以說是太天真了,觀其所言就是一個十足的沉溺于愛情的無知少女。缺乏足夠的理智,認識現實卻不愿面對現實。這一點,霍小玉遠不如《李娃傳》中李娃,李娃對狎客與妓女的交往及其結局充滿了理智思考。因此李娃能夠在所謂的愛情的掩蓋下與老鴇演雙簧誆騙滎陽生。缺乏理智是造成其悲劇的又一原因。
三、李益的原因
李益是一個積極仕進的人,作為封建統治階級的代言人,當時的世族大家,李益對對自己能否婚娶霍小玉應該是心中有數的。因此李益之愛霍小玉,多在“重色”。兩人初次見面時,玉乃低鬟微笑,細語曰:“見面不如聞名。才子豈能無貌?”生遂連起拜曰:“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好相映,才貌相兼。” 面對霍小玉的擔憂,李益幾乎是腦子一熱,狂拍胸脯,輕下誓言,滿口答應。但是,其連小玉所要求的八年之愛都沒有做到。
恩格斯說:“在整個古代,婚姻的締結都是由父母包辦,當事人則安心順從。”又說:“對于騎士或男爵,以及對于王公本身,結婚是一種政治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姻以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 唐代的高門土族也是如此。李益順從他母親的意志,和“甲族”盧氏結婚,也是一種政治行為。這是當時的婚姻制度和門第觀念所決定的,不能完全由李益個人負責。但是李益對這件婚事根本沒有抵制,對霍小玉絲毫沒有留戀,連一點同情和歉意都沒有,一分手就翻臉無情地拋棄了她,那就無法原諒了。《霍小玉傳》一再用旁人對霍小玉的同情來反襯李益的薄幸,如賣玉釵時引起老玉工的傷感、延先公主的悲嘆。又如李益的表弟崔允明給小玉傳遞消息,密友韋夏卿對李益批評勸戒,正如作者所概括的:“風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俠之倫,皆怒生之薄行。” 霍小玉的悲慘結局,李益個人應負主要責任,所以引起了公眾的憤慨。
面對不平等的封建門第制度,作為弱者的霍小玉尚可敢抗爭一下,為了能求得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惜委曲求全,可是李益一到家就接受了母親為他選定的表妹盧氏,并沒有說一句推辭的話,甚至還四處去借債作聘禮。實在讓人難以接受與原諒。李益的懦弱與薄情自私也是造成霍小玉悲劇的原因!
綜上所述,社會,家庭以及李益與霍小玉自身的原因共同造成了霍小玉的悲劇命運。森嚴的封建等級制度,扼殺了自由戀情生長的土壤。在那個年代所有的抗爭都是徒勞的,這一切難免讓人唏噓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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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王玨 《唐宋傳奇說微》
王玨《唐宋傳奇說微》
汪辟疆《唐人小說》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
汪辟疆《唐人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