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北宋以來的復古風氣，主要濫觴于徽宗一朝。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大量復古商周青銅器的瓷器，這些復古瓷器背后所追求的復古理想及精神內(nèi)涵成為了宋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借助考古材料并參考文獻所載者，著力分析徽宗一朝復古瓷器勃興的基礎，探討當時重要窯場的復古瓷器造作，揭示其所具有的深刻含義。

一、復古瓷器勃興的諸多基礎

時間倒轉(zhuǎn)，直至宋徽宗時代，我們看到了一個理學發(fā)跡、古器物學興盛并具有大好前途的景象。這時，文人們卻內(nèi)心焦灼，對三代的崇敬抱有著執(zhí)拗的向往。他們在自己所認為的禮崩樂壞的時代克己復禮，從精神上直追三代，連帶著對瓷器的復古造作也抱有極大的熱忱。這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在理學等諸多因素影響下宋代文人所產(chǎn)生的一種對古雅生活方式的特殊追求。

而古器物學在這時所做的貢獻則是為復古瓷器的制作提供一個具有“真實性”的樣本【2】。同時，由于古器物研究不斷深入及出土古器不斷增多對復古風氣所進行的持續(xù)刺激，使得瓷器復古的行進步伐也悄然加快，在技術(shù)與經(jīng)濟的支持下，至北宋后期而大盛。

作為這個時代的主宰者，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才子帝王——宋徽宗，對復古的推崇可謂是不遺余力。他為復古瓷器所帶來的生機也是前所未有的，如鈞窯朝氣蓬勃的復古造作正是因徽宗而開始的。這得益于他本身所具有的兩個優(yōu)勢：其一，身為一國之君為政治考量而進行的必要之舉，重樹禮法典范。其二，除去強大的身份地位，作為一個單純的具有文人素質(zhì)的個人而言，三代是精神上的理想王國，對三代的狂熱傾心于每個文人而言都并不過分。宋徽宗也不例外，因崇古而復古，對于復古瓷器的興趣，他有著自己的執(zhí)著。但事實上，他既是文人，更是帝王，因此他對復古瓷器的勃興較之單純的文人而言有著無可比擬的推動作用。這既是超然的身份地位所具有的無上權(quán)威，也是文人之魂所帶有的熱衷崇敬。

二、復古瓷器造作的幾個重要窯場

1.汝窯。汝窯一直記于古代文獻中，如宋人葉寘在《坦齋筆衡》中記載：“本朝以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器”【3】。直到1987年，由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寶豐清涼寺汝窯遺址進行試掘，才首次發(fā)現(xiàn)了為北宋宮廷燒制御用汝瓷的窯場，即汝官窯窯場。關(guān)于燒制時間，已故的陳萬里先生根據(jù)文獻史料推測應是在哲宗元祐到徽宗崇寧五年（1086—1106年）的20年之間。

汝官窯燒制時間短促，傳世品稀少，遺址中發(fā)掘的瓷器又大多破損，因此我們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復古瓷器數(shù)量不多。其造型多復銅器，如出戟尊、弦紋三足樽等。這些復古瓷器的特點在于復其造型，少其紋飾，精于釉色，如復銅尊型制燒制的出戟尊（圖一）。其造型與銅尊基本一致，口、腹、圈足均四面出戟，器身無紋飾，釉層厚而成堆脂狀，釉色潤澤。故有“汁水瑩澤，含水欲滴，釉如膏脂之熔而不流，其釉厚而聲如磬，明亮而不刺目”之說。汝官窯的工人在復古的前提下，努力創(chuàng)新，甚至加瑪瑙入釉【4】，釉色之美為古今之人所稱頌。

2.鈞窯。鈞窯不見于宋代的文獻著錄，就其窯址所發(fā)掘的標本而言，有典型的宋代特征【5】，始燒時間應為宋代。鈞官窯的具體燒制時間還無法確定，大致始燒于徽宗一朝。當時徽宗命人從江南之地大量運送怪石花竹入宮，所以宮廷對制作怪石花竹盆景所需的花盆大量增加。而鈞臺窯的燒造規(guī)模和產(chǎn)品質(zhì)量都為個中翹楚，因此被宮廷看中燒造御瓷，同時燒造御瓷的還有八卦洞窯。

所燒瓷器多為陳設用品，主要有各式花盆、樽、出戟尊、鼓釘洗等，馮先銘先生認為這些大多屬仿古式樣【6】。在這些復古瓷器中，花盆【圖二】和鼓釘洗【圖三】的式樣是汝窯不曾有的，都是鈞窯的特有器型，出戟尊的造型與汝窯無太大差別。釉色絢麗多彩，古人有“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出時”的評價。恰恰因這濃烈的色彩，使得復古古中出新，更具創(chuàng)意。鈞官窯的復古瓷器器形端莊古雅，而釉色卻濃艷如生，在這種雅與艷、形與色的混合視覺中，宋人的滿腔懷古之情得以解脫釋放。

圖二 宋鈞窯玫瑰紫花盆 圖三 宋鈞窯鼓釘洗

3.汴京官窯及其它窯場。南宋人顧文薦《負喧雜錄》記載：“宣政間京師自置窯燒造，名曰官窯”【7】。“宣政間”即宋徽宗政和到宣和十五年間（1111—1125年）。雖然汴京官窯窯址至今無法找到，但在徽宗大張旗鼓的復古行動中，作為宮廷專設的官窯，燒造復古瓷器應屬可能，只是苦于無法從窯址中取證。另外，定窯與耀州窯中也有復古瓷器，但數(shù)量極少。

三、意義

宋初復古之風乍起，至徽宗朝而大盛，在“再現(xiàn)三代”的追求中，宋代瓷器制作的技術(shù)水平以及龐大數(shù)量的宋藏三代銅器所孕育的復古能力，使得復古瓷器在這場復古運動中博得一席之地。

當然，若是復古僅復其形，我們也大可不必為其深究而長篇大論。復古所復之意在三代，徽宗要效仿三代之禮法，“稽古作新，以追三代之隆”【8】，重建以青銅器為代表的三代禮樂制度，借以重整朝綱，規(guī)范各階層行為。正如徽宗所說：“法古者，不法其法，法其所以為法之意。”因此復古瓷器內(nèi)里所含有的是宋人的文化復古理想、三代的禮法制度以及一個時代的精神。

注釋：

【1】本文所提到的窯口，如汝官窯、鈞官窯等，燒制的復古瓷器都應是為宮廷所需而特制的，馮先銘在《河南省臨汝窯遺址調(diào)查》中提到了這一問題，文章載于《文物》1964年第8期。

【2】徽宗一朝的樣本有兩種，一為《三禮圖》，另一為《宣和殿博古圖》，即《重修宣和博古圖》的前身。韓巍在《宋代仿古制作的“樣本”問題》中有細致的探討。刊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編《宋韻——四川窖藏文物精粹》，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10月。

【3】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九《窯器》，中華書局，1959。

【4】南宋周輝《清波雜志》記載：“汝窯宮中禁燒，內(nèi)有瑪瑙釉”。在河南寶豐清涼寺汝官窯遺址附近確實有人工開采的瑪瑙礦，釉中加入瑪瑙是可能的。

【5】葉喆民《河南禹縣古窯址調(diào)查記略》，《文物》1964年第8期。

【6】馮先銘《河南省臨汝窯遺址調(diào)查》，《文物》1964年第8期。

【7】宋顧文薦《負喧雜錄》，《說郛》卷八十，涵芬樓本。

【8】鄭居中等<御筆指揮>，《政和五禮新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47冊，史部405，政書類，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