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玻璃》乃是賈平凹上世紀末的作品,該作品以“玻璃”為象征,揭示了以西方主流話語為代表的現代文化的實質:一種通過符號、言語營造的虛幻語境。并在此基礎上,該作品通過對看似消解了個性的人物命運的設置,進一步揭露了在現代文化語境中一直被尊崇為主體的“人”的客體化命運,從而引發出對傳統價值觀與現代文明的深刻思考。
關鍵詞:《玻璃》;虛幻;鏡像;語境;自我
賈平凹的中篇小說《玻璃》敘述:王有福撞碎了一家外資酒店的玻璃,雖自己受了傷卻落荒而逃;酒店貼出布告愿意賠償,而“我”試圖勸說王有福乘機勒索酒店,然而王卻生怕賠償,黯然離開。在如此簡單的情節之中,作者通過對外資酒店、茶館、玻璃、巴德街等一系列意象的設置揭示了現代社會一深刻的命題:以西方話語為標準的現代文明的虛妄。
十九世紀末以來,尤其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來,隨著資本主義及其價值觀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及對人的異化,在西方廣泛地涌動著這樣一種徹底反思從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來被標榜為“現代文明”的潮流。尤其是對所謂的“后殖民主義”的深切關照,鮮明地從空間地域的角度重新反思了一直被作為時間范疇的“現代”與“傳統”之間的沖撞。
而賈平凹先生的這一小說,應該說恰恰是對這種反思思潮的一種來自東方的應和。
一.茶館與酒店:空間化了的現代與傳統
如果我們足夠細致,就會發現小說《玻璃》展開的空間單調而富有深意,貫穿整個故事始終的兩個人物(王有福與“我”)的碰撞被有意地設置在象征兩種文化的特定空間內:茶館與現代化的外資酒店。
從微觀來看,茶館在該小說中無疑是傳統文化、傳統價值理念的標志。然而,所不同的是,這是一個徒具形式的茶館:“我”與王有福的沖突是以王有福的不在場得以展現的,“我”總是獨自在茶館中與一個被意識設定的虛構的王有福發生碰撞;思想保守傳統的王有福卻從來沒有在同樣傳統的茶館中出場過,這不能不說是傳統文化缺失傳承、出現斷層的一種象征;進一步說,小說《玻璃》中的茶館,只是作為一個“名詞”方才具有了意指傳統價值的符號功能,而作為一個實體則已完全被全新的內容與實質所代替。以此為切入點,不難看出小說《玻璃》中外資的現代化酒店則是現代文化及其價值觀的物質象征,而“我”與王有福的主要的話語碰撞都集中在這一環境中(另外一部分對話則發生在一條以外文命名的街道——德巴街附近),這無疑是在揭示,人物只能在“現代文化”的語境中方能在場從而獲取相應的身份。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這兩個場景的象征,茶館與酒店就具有了更為豐富的意蘊。這引發我們對這一問題進一步思考:現代文化對傳統價值觀的沖擊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而實現的呢?事實上十九世紀以來,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資本迅速地向全球蔓延,殖民擴張通過經濟、武力、文化等多種手段得以實現,西方話語或者說文化借助強大的經濟武力背景把自身標榜為時間緯度上的“現代”,而殖民地文化則相應地被貼上了“傳統”的落后的標簽。這種以時間上的先后來潛在地代替世界上不同地域間的文化價值其本身在邏輯是無從論證的,而當我們潛移默化地被這種看似合理的謊言所蒙蔽并予以默認時,不能不說是一大悲哀。
二.玻璃:鏡像中的“自我”
然而小說《玻璃》對現代文化的思考并沒有在時空層面上停滯,小說中“玻璃”的意象試圖進一步向我們揭示以西方話語為標準的現代文化虛弱的實質。
巴德街是一條玻璃的大街,滿街的玻璃窗使得“來來往往的行人,在街上也在墻上,分不清誰是真人,誰是玻璃中的影子。”[1]p67如果我們結合法國精神分析大師拉康的“鏡像理論”就不難理解這一問題了。拉康通過對幼兒從鏡子里的虛像中辨認“自我”,進而對“自我”予以確定的研究表明,人的“自我”意識或者說“主體”意識是在同(或虛或實的)“他者”的比較中生成的。而正如小說《玻璃》的描述,在現代文化背景下的社會中,作為“自我”的參照物的“他者”卻被虛化了。于是,自欺成為了當下人類生存的重要法則,人類生活在各種虛假的符號語境中,他們是現代文化理念的材料(事實上就是金錢的奴隸),卻又不自知——而這種二律背反非常值得我們反思。
小說中“我”與王有福為金錢而聚散;“我”兩次找王有富都是為了金錢,王有福的兩次逃跑(撞碎玻璃后的逃跑,小說最后的逃避)也是為了“金錢”;小說中不多的幾段人物談話,亦從來沒有離開過“金錢”這一核心話題。因此,現代文化所標榜的“人是主體”的觀念只是看似美好的“鏡像”中的虛假幻覺——“如果是黃昏,太陽緩緩向西沉去,德巴街兩邊每一塊玻璃上都將有一個太陽,是越來越大越來越低日落軌跡嗎?這景象是多么的輝煌!”[1]p68——輝煌是虛假、是落日,不僅僅是傳統價值觀的“落日”,也是現代文化的“日落軌跡”!
當王有福被虛假的“玻璃”撞得頭破血流時,更是王有福的靈魂被金錢異化逃之夭夭時,這到底是“人性”的異化,還是時代的悲哀呢?所以,法國思想者福柯說“這種處于中心位置的并被統一起來的人性是復雜的權力關系的效果和工具,是受制于多種監獄機制的肉體和力量,是本身就包含著這種戰略的諸種因素的話語的對象,在這種人性中,我們應該聽到隱約傳來的戰斗廝殺聲。”[2]p354
然而,面對這種與傳統價值觀相比對人進行更為規范、更為精巧、更具有普遍性的規訓的現代文化,如何才能走出如是的被異化的命運仍是我們值得思索的命題:《玻璃》沒有給出答案,“我”回到了南方,而“我們”又應該何去何從?
參考文獻:
[1]賈平凹,玻璃.
[2]福柯,劉北成 楊遠嬰譯,規訓與懲罰[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