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了解杜甫人格和詩歌在宋代得到了空前的認同和接受,以集杜詩為例,其中文天祥的《胡笳曲》在眾多的集杜詩中最具有典型意義。本文利用解構和重構理論對文天祥《胡笳曲》進行文本細讀,試圖全面了解文天祥對杜甫接受的原因,分析其詩歌所產(chǎn)生的“陌生化”效果。
關鍵詞:文天祥;杜甫;《胡笳曲》;解構;陌生化
引言:文天祥(1236—1282),號文山,是南宋著名的民族英雄,杰出的詩人。身處南宋滅亡之際,以親身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大量反映社會現(xiàn)實和具有愛國激情的詩篇。文天祥于南宋滅亡的第二年作于獄中的《胡笳曲》歷來被認為是“學琰語集杜句以自遣”,作者文天祥借蔡文姬不幸遭遇,寫自己的離亂之感,同時又通過集杜詩抒發(fā)社稷傾覆、民族劫難悲愴之情。本篇欲利用解構和重構理論對文天祥的《胡笳曲》進行文本細讀,以希望能夠加深對文天祥《胡笳曲》的理解,從而以期提高對它們的認識,了解文天祥對杜甫接受的原因。
一、解構和重構
本文所用到的解構概念是引用傅修延在《文本學——文本主義文論系統(tǒng)研究》一書中所提到的所謂“解構”并不是簡單地“拆解解構”,而是多角度地“釋放出意義的力量”[1],即解構并不僅僅只包括形式上的,還有意義上的解構,更注重生成更多的全新的意義。本文所說的“重構”指利用解構后的詩句按照自己的思想中心進行各個部分的排列組合,從而得出全新的表達自己思想感情的詩歌。按照李金苓在《中國修辭史》中的觀點,集句詩的形成也經(jīng)歷了解構和重構兩個過程,“集引者在集句時也可能經(jīng)過兩個步驟:一是解構所集作者的作品,二是按照自己的詩旨進行重建?!盵2]
二、相同的主體精神——解構和重構的前提
解構與重構都建立在對原作熟悉的基礎上,這種熟悉并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對于詩歌字面意思的了解、記憶,而是達到與作者心意相通,包括在文學思想、生活經(jīng)歷、文學觀念等多方面具有相通性。因為只有達到和作者心意相通,才能準確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深層含義,進而在深入了解的基礎上進行解構,然后重構出具有自身特色的作品。關于此點,文天祥對杜甫詩歌的解構和重構可稱得上典型代表。
文天祥在《胡笳曲》小序中交代了創(chuàng)作這組詩歌的緣由和背景。“因集老杜句成拍”,也就是說文天祥的《胡笳曲》不是自作而是采用“集老杜句”的形式,這其中包含了更加深刻的的意味。那么為什么作者如此鐘愛杜甫?這首先得從二人相同的生活經(jīng)歷,人生信念等方面說起。在生活經(jīng)歷上,杜甫和文天祥有相似性,兩人都是典型的儒家仕者,“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并且都身處國家風雨飄搖、人民生活水深火熱的時代中。安史叛亂,杜甫四處奔波,在這一過程中,杜甫看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無情,百姓背井離鄉(xiāng)、家破人亡,國家的昔盛今衰。如“野曠天清無戰(zhàn)聲,四萬義軍同日死”、“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憶昔開元全盛日,每依北斗望京華?!?、“將軍魏武之子孫,于今為庶為清門。”、“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馀姿映寒日”。[3]在蒙古鐵騎南下,南宋王朝覆滅,文天祥被囚的過程中,文天祥目睹了國家在蒙古鐵騎攻城略地下國土淪陷、生靈涂炭的慘狀“山木慘慘天欲雨,前有毒蛇后猛虎?!薄ⅰ靶U夷雜種錯相于,洛陽宮殿燒焚盡?!惫餐娜松非?,共同的時代和經(jīng)歷,使文天祥在讀杜詩時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并深刻洞悉了杜甫詩歌的深層意蘊,文天祥在此基礎上,進而對杜詩進行解構與重構,創(chuàng)作出帶有自身思想感情的詩歌。正如文天祥在《集杜詩》自序中所提到的:“……詩句自是人情性中語,煩子美道耳。子美隔吾數(shù)百年,而其言語爲吾用,非其性情同哉……予所集杜詩,自余顛沛以來,世變?nèi)耸?,概見于此矣。”[4]即“文天祥集杜詩并不是游戲之作,也不是為了炫巧夸博,而是在特定環(huán)境下對杜詩的一種心理體驗過方式,是一種與集句對象同化的過程?!盵5]可見,共同的主體精神是集句進行解構和重構的必要前提。
三、陌生化——重構的效果
重構不是簡單的詩句的排列組合,而是一種帶有主觀能動性的再創(chuàng)作。在這一過程中,以接受者思想主旨為中心,接受者對原作在內(nèi)化的基礎上進行解構后按照自己的思想主旨進行重構,類似于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主題先行”。文天祥《胡笳曲》全部由杜詩組成,通過分析我們進一步發(fā)現(xiàn),文天祥《胡笳曲》中所集杜詩大多來自于杜甫在安史之亂后所創(chuàng)作的,這一階段的詩和文天祥更有契合,如《哀江頭》、《悲陳陶》、《洗兵馬》等,并且都是讀者耳熟能詳?shù)拿洌茉诘谝粫r間內(nèi)引發(fā)讀者對于詩歌背景、思想的聯(lián)想,但由于經(jīng)過文天祥對詩句的重新整合,其詩產(chǎn)生新的意象,表達了新的內(nèi)容,這樣就帶給讀者“陌生化”的感受。正如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所說“爲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為了感覺到事物,為了使石頭成為石頭。”[6]在《胡笳曲》前的小序:“庚辰中秋日,水云慰予囚所,援琴作《胡笳十八拍》,取予疾徐,指法良可觀也。琴罷,索予賦胡笳詩,而倉卒中未能成就。水云別去,是歲十月,復來予因集老杜句成拍,與水云共商略之。蓋圖圖中不能得死,聊自遺耳?!盵7]通過這個小序,我們了解到文天祥《胡茄曲》是應汪元量之請,“學琰語集杜句以自遣”,即詩形式上是模擬蔡琰的《胡笳十八拍》而作,為其代言:第一拍到第六拍寫造亂被虜?shù)谋瘧崳谄吲牡降谑膶懢雍监l(xiāng)的悲思,第十三拍到第十八拍寫棄胡歸漢的別子之痛。讀者在最初接受這組詩時,會不由自主的聯(lián)想到蔡琰《胡笳十八拍》的背景、主題和思想感情。但文天祥的這組詩“因集老杜句成拍”,即文天祥的《胡笳曲》將蔡文姬的悲憤之情與杜甫深沉的感情很好地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創(chuàng)作出超越原詩情感的作品,表達了自己表國破家亡的哀傷之情。
文天祥《胡笳曲》除了整體上帶給讀者新奇的感受外,文天祥在詩歌的細節(jié)部分通過反用其意等手法,造成詩歌的“陌生化”的效果。如第九拍中“可惜春光不相見”(出自《春日戲題郝使君兄》“東流江水西飛燕,可惜春光不相見”),詩本是杜甫戲作,但在文天祥《胡笳曲》中“漢主山河錦繡中,可惜春光不相見?!倍溥B用,一改原詩的輕松戲謔,表達了面對山河淪陷的沈重哀嘆,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李后主“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又如第十五拍中“欲別上馬身無力”(出自《閿鄉(xiāng)姜七少府設膾,戲贈長歌》“東歸貪路自覺難,欲別上馬身無力”),有題名“《閿鄉(xiāng)姜七少府設膾,戲贈長歌》”可知,面對難得的美酒佳肴,詩人杜甫不由得多喝了幾杯,酒勁一上來,感覺上馬都沒有力氣了。其本來表達的是杜甫以戲作的形式感謝友人姜七少的款待“設膾”。而在文天祥《胡笳曲》中“青春欲暮急還鄉(xiāng),非關使者征求急。欲別上馬身無力,去住彼此無消息?!眱删溥B用,表達了分離時哀痛難舍的感情,其感情基調(diào)和前一首一樣,都是由原詩的輕松愉悅轉(zhuǎn)換為低沈哀痛。
結語:本文以文天祥《胡笳曲》為研究對象,運用解構和重構等現(xiàn)代理論,發(fā)現(xiàn)文天祥對杜甫接受的深層原因——主體精神的相通,通過文本細讀,分析文天祥集杜詩《胡笳曲》所產(chǎn)生的陌生化效果。而其中所運用的古代文學作品和西方現(xiàn)代理論相結合的研究方法,相信會帶給古代文學研究更大的活力和空間。
參考文獻:
[1]傅修延,文本學——文本主義文論系統(tǒng)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年,第 131 頁
[2]宗廷虎等主編,李金苓、郭焰坤著,中國修辭史,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7 年,第 890 頁。
[3]仇兆鰲:《杜詩詳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
[4]文天祥《集杜詩自序》,《文天祥全集》,北京: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397頁。
[5]吳承學《集句論》,《文學遺産》,1993年第四期,第15頁。
[6][俄] 什克洛夫斯基:《藝術作爲手法》,蔡鴻賓譯,[法]茨維坦·托多羅夫編選:《俄蘇形式主義文論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65頁。
[7]文天祥《胡笳曲》,《文天祥全集》,北京: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369頁。
作者簡介:范海艷(1991.8—),女,湖南省邵陽市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宋元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