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巴西當代作家克里斯托旺·泰扎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永遠的菲利普》以第三人稱的形式,描寫沉浸于虛構的理想世界的作家,因患有“唐氏綜合征”孩子的降生所面臨的微妙而艱難的情感體驗,以及面對人生挑戰,陪伴孩子成長的騎士精神的復活歷程。
關鍵詞:《永遠的菲利普》;泰扎;騎士精神
作為巴西國寶級作家克里斯托旺·泰扎(Cristov?o Tezza)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永遠的菲利普》是一部很具私密性的文本。它是一個擱置在泰扎心底二十多年的痛苦而甜蜜的回憶,它講述了一個年輕的作家和他患有唐氏綜合癥的兒子一起共同成長為騎士的心路歷程。泰扎從多個角度探討了生命的脆弱與寶貴,人性的自私與偉大,它以作家本人的生活境遇和人生閱歷為模本,記錄了無數個人生悲欣交集的時刻。因其獨特的文學視角,深厚的情感體驗,《永遠的菲利普》出版后在巴西引起了極大反響,這本書幾乎囊括了巴西所有重要的文學獎項,并進入2012年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決選名單。
“有別于中國讀者印象里拉美文學致密繁縟、波瀾壯闊的文體,泰扎的寫作‘將想象、思辨、日常生活和人類困境結合在一起’(李洱),簡約清朗、飽含哲思。看不到拉美文學‘地標’式的‘魔幻現實主義’,有的只是清晰的邏輯、暢達的敘事、透辟的思考,真誠但克制的剖白。”[1]
小說以兩條敘事線索展開,一條是父子的艱難成長,一條是父親對自己動蕩的早年生活的回顧。這位作家父親在對智障兒子的行為訓練中反思人生,他吸食毒品,對抗體制,他嘗試過許多職業卻半途而廢,他參加葡萄牙紅色運動,反抗巴西軍政府,浪跡歐洲的人生經歷其實也是巴西乃至拉美一代人的時代縮影。菲利普就如同粘合劑,將作家的個人人生經歷與宏大的社會背景整合為一體。與時代的洪流相比,小我的悲歡離合顯得十分微不足道,但正是這些微小的個體的獨特生命歷程集合構建了每一個鮮活的時代特色。
小說是以第三人稱“他”來寫的,這就使得泰扎可以作為一個陳述者,把自己既放在父親的角色里,又可以游離出來,獲得一定客觀性和自由度。另外,用第三人稱也讓泰扎有更大的思維空間和距離感,不會限定在某些形式的框架里。雖是一部帶有濃厚自傳色彩的作品,《永遠的菲利普》又不是單純的自傳,泰扎將摹寫和創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客觀事實與主觀虛構相互交織,有效地塑造了主人公飽滿的人物形象。
小說首先賦予了故事一個悲劇性的背景,因為菲利普不是普通的孩子。與其說不普通,不如說是有缺陷。在他出生后,剛成為父親,擔心失去自由,有幾分不安,卻也沉浸在幸福和憧憬中的作家接到了醫生的通知:他的“春之子”菲利普患有罕見的唐氏綜合征。“一個好人,剛剛讓生活穩定下來,卻從上帝那里得來一個錯誤的孩子。這孩子沒有讓他得到救贖,反而讓他成為了奴隸。”對這個“錯誤”的孩子,對于這千分之一的厄運,作家恐懼羞恥,抗拒逃避。理智尚存瀕臨爆發邊緣的“他”知道自己得成熟起來,面對現實,卻又感覺“就算死亡也不能把他摧毀得如此徹底”;文明與修養讓“他”握住悲傷妻子的手,但那只是一個虛假的動作,不帶任何溫度,他”認為正是妻子的隱性基因害了自己。“他”試圖給壓力找到出口,卻寄希望于先天愚型患者短暫的人生能讓自己重獲自由的可能性,“他”把這一切看做上帝的考驗,只為“測試他的心靈是否勇敢,就如同約伯所經歷的痛苦實驗”。
“我們為什么喜歡悲劇?——只要我們想到痛苦和災難一般只會引起哀怨,這個問題就越難解了——人們不斷因為人世的苦難而呻吟——然而奇怪的是,人們固然憎惡苦難,卻又喜歡觀看舞臺上演出的悲慘事件。”[2]朱光潛在他的代表論著《悲劇心理學——各種悲劇快感理論的批判研究》中指出了這種讀者心理現象。以悲劇背景開篇的《永遠的菲利普》一開始就吸引了讀者的眼球,兒子生理畸形映射出的父親人格畸形使得小說籠罩在一片陰沉的迷霧中。誠實地剖析自己曾有過的灰色想法時,泰扎筆下的“他”在苦惱、動搖、焦慮、恐懼的負面情緒的圍剿中苦苦掙扎,“他”在希望兒子因脆弱的體質死去的隱秘心緒中欲罷不能,又為自己的冷漠愚蠢而深感恥辱。
“他” 帶菲利普走上求醫之路,幻想著一切只是誤診來讓生活回歸正常;“他”因為醫生對菲利普的粗魯對待而憤怒地和兒子站在了一邊;“他”埋首于文字靠創作來逃避現實的殘酷;“他”沒有意識到孩子其實已經在心中有了位置,他更不知道其實自己開始接受為人父的身份。作家在一家診所觀看爬行及缺氧康復刺激訓練時,把孩子比作折翼的天使——“他從優雅的世界墜落至此,站在一個扭曲的世界門外,門里邊都是折翼的天使。他們生于黑暗,長于黑暗,并將最后在黑暗中沉淪。”治療方案在作家心中播下了救贖孩子的種子,給了他無窮的動力。
經歷過挫敗恥辱磨礪的作家,慢慢接受了孩子有缺陷,生活已不可能正常的現實。然而這位父子情感的轉折點出現在菲利普第一次走失之后,“他”第一次意識到在情感上很依賴兒子的事實,他驚慌失措,如墜深淵。他曾經在孩子出生時死掉,如今卻因為兒子的不在而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情感升華節點后,父親的感情逐漸溫熱起來,小說中少了道德掙扎,多了份尼采信徒對于自由的眷戀與懷想。他開始發現孩子的繪畫天賦,還有對足球的癡迷并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實現了自我職業的飛躍。走過心靈煉獄的作家最終和菲利普在開創共同生存的道路上獲得了新生,成年之后的菲利普與父親一起過上了平和溫暖的生活。
小說中的父親給兒子取了一個騎士的名字菲利普。“菲利普,好名字,既簡潔又銳利,如同騎士在地平線上的身影,輪廓清晰,透著一份不彰自顯的威嚴。年輕的父親一邊幻想著騎士,一邊不停念著這個名字,幾乎要大聲喊出來。他想試試這名字叫多了是否就不好聽了,它是否會在回聲中失去威嚴——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不,并沒有變化,騎士依舊在地平線,堅定地坐在馬上,右手揮舞著長矛。他的菲利普,他的長不大的彼得·潘,活在一個永遠重復的夢里。在笑聲中倒下,在笑聲中死去,在笑聲中重生。而騎士永遠在地平線。”無法成長為騎士的兒子,等待父親救贖的兒子,成了父親人生軌跡改變的動因。在與兒子的朝夕相處中,在對兒子的照顧付出中,父親不斷修復自我人格上的缺陷,填補內心的空虛,并讓心靈的傷口慢慢愈合。
泰扎在小說中寫道“父親和兒子很相似,在這野蠻且荒謬的一刻,他們像鏡子一樣照出對方。”患有唐氏綜合征的菲利普和父親一樣的固執,脆弱,他們都以某種方式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抵觸著外在的世界。生理“不正常”的兒子經過漫長的訓練和治療,開始比較正常的融入生活,年青時過著“不正常”的波西米亞式生活方式的無業游民父親,經過生活的歷練,逐漸擺脫文藝青年的空想主義,走入現實掙錢養家。他們直面人生的挑戰,成功實現了與生活的對接。丹麥宗教哲學心理學家,現代存在主義哲學的創始人索倫克爾凱郭爾說過:“兒子就像鏡子,父親從中看到自己;父親亦如鏡子,兒子從中看到未來。”期待救贖兒子的父親其實被這位折翼天使成功救贖,父親的故事也再一次讓讀者領略到騎士所具備的美德: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
參考文獻:
[1]黃茜,克里斯托旺·泰扎:從優雅的世界墮落至此.南都網 [引用日期2014-03-28] .
[2]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3] 克里斯托旺·泰扎,《永遠的菲利普》[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